14徒勞

島青回到南港城詳述事由。富甲聽聞趙春嬌被擄,直接昏死過去。富麗不住埋怨,怎可讓一個女孩子前往煙花之地。島眉百口莫辯,只好將氣撒在島青身上。

“你這個師兄如何當得!”島家父子的關係剛剛有所緩和,如今再次惡化。

“當務之急是救下嬌嬌。”趙自來十分冷靜。

“我的寶貝外孫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非千刀萬剮了雪鐵龍不可!”醒過來的富甲沒有了平日的和藹,怒吼道。“自來,你親率十萬金騎奔赴東麗城,務必救出嬌嬌。”

“爹,我同來哥一起。”富麗愛女心切,早已心急如焚。

一向嫌棄女兒男相的富甲這次居然默許了。

“去東麗需經過香之坊,大軍浩蕩,紀幾吉那老狐狸忌憚,怕是不肯讓路。”富壯在一旁風涼話,趙自來覺得富壯之言不無道理,遲遲沒有領命。

“嬌嬌就是在他香之坊丟的,老夫沒向他要人已是大量,怎麼還敢阻撓!”富甲氣得滿面通紅。

“紀公已派人隨王虓救人,定不會阻撓南港軍。”島青急忙解圍。

“來哥瞻前顧後,不如讓孩兒率大軍出征。”富麗見趙自來不顧女兒安危,又急又氣。

“與紀幾吉說,金騎過處,金幣開道。”富甲咬緊牙跟一字一頓講出。衆人肅然。趙自來接過兵符。

島眉不願與趙自來同行,令島青率落山一衆助陣。

離宮中,仰面朝天的王虓眼前一黑完全陷入淤泥之中,他的雙手還在泥外,左手緊攥着燒火棍。危在旦夕之際,只覺左手腕一陣吃力,王虓整個人被拉出奈何潭。洗掉臉上的淤泥,王虓才見到,救他上來的是一位打扮妖豔的女人。

女人看見王虓的臉先是一驚,不自禁喚出“雲哥!”可沒等王虓張口,她又恢復神情,妖嬈一笑。“小兄弟膽子不小,敢闖離宮。”女人一邊說一邊收起長鞭。

王虓道明他要去東麗城救人。

“甚好,我也正欲前往東麗,我們結伴而行。”女人示意王虓緊隨她的腳步,她竟也輕車熟路地踏着石樁渡過奈何潭。王虓剛剛登島,頭上飛過一隻大鵬,他覺得大鵬的影子有些古怪,可回望天空卻不見蹤影。如意島上如意花遍地盛開,一片金黃有些耀眼。很難想象如此美豔的鮮花竟成了遺禍人間的禍首。在島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鞦韆,鞦韆的欄杆和鎖鏈已經鏽跡斑斑。鞦韆旁邊有一座不起眼的石堆。女人摘下幾朵如意花小心翼翼地擺在石堆上。“雲哥,這次我是路過。你放心,待到隆冬,我一定還來看你。”聽到女人再次叫到雲哥,王虓汗顏。她怎麼會把我當作一位已故之人。看這座石墳也有些年頭,想必這位雲哥如果活至現在也萬萬不會是我這個歲數。王虓倒沒忌諱,恭敬地也向石墳鞠了一躬。

女人趴在石墳前傾述,王虓救人心切可又覺不便催促。他圍着如意島走了一圈也沒找到出口,更奇怪的是,也沒有撞見四寸黑帶,他明明先一步登島。王虓從四寸黑帶那得知岸邊的石林可以引路登島,可他看不懂石林上的符號,即便看懂,離開島需要背對石林,無法受指引,稍有差池便會陷入泥潭一命嗚呼。等王虓灰溜溜回到島中央時,女人已經心情平復,站在鞦韆上輕輕搖盪。

“你轉了一圈,找到出路了?”女人戲謔一笑。

王虓被問得措手不及。“恩婆,我們快點起身去東麗吧。”

“什麼恩婆?”女人疑惑。

“你救了我的命,又是一個女人,不是恩公自然就是恩婆。”

“還有閒心玩笑。你着急救人,我又不急。我要在這島上住上幾日。”女人得意。“恩婆聽着太老氣,你以後可以叫我恩姑。”

王虓一臉不屑。

“不叫也可以,那我們就留在這,恩姑給你講講奈何潭的故事。”女人語氣輕柔,彷彿一位哄兒入睡的慈母。“傳說這奈何潭從前是一條深至地府的峽谷,許多冤魂從這逃回人間,怨念化作污泥,日積月累就形成了奈何潭。”

“恩姑。恩姑。”王虓一連叫了幾聲。女人的故事讓王虓脊背發涼。

“甚好。既是你的長輩,恩姑有幾句囑託。有朝一日,你若遇上心儀的姑娘,需帶來由我評斷,如果我不同意,你們便不可結成連理。在你大婚之日,恩姑會備上一份大禮。”

王虓大怒。“我雖沒了父母,可爺爺健在,終身大事憑什麼聽你的!”

“原來還是個苦命的娃。”女人全不理會王虓的怒意,笑吟吟繼續講到。“閻王得知奈何潭,非但沒有封鎖,反而在奈何潭中央建了這座如意島,他在島上擺滿奇珍異寶引貪婪的人落入陷阱,這樣他掌管的亡魂不減反增。”

面對女人自顧自講故事,王虓又急又惱,可現在想離開這裡只能依靠她。

“罷了,恩姑,全依你。”王虓無奈。

“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許食言。”女人將鞦韆越蕩越高。“其實離開如意島的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話音未落女人忽然鬆開手,藉助鞦韆之力拋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在對岸。王虓恍然大悟,懊惱自己怎麼沒想到這巨型鞦韆的蹊蹺,害自己平白無故多出個姑姑來。登島時天空飛過的那隻古怪大鵬一定就是四寸黑帶。

在對岸着陸的地方是一片蘆葦叢,王虓在上面翻滾了幾圈才停下。

“多走幾遭你便會像我一樣熟練。”女人拉起王虓。

“耽擱太久了,我們現在最好能尋到兩匹馬,火速奔往東麗城南路截擊花襖漢子。”

“花襖漢子?”女人蹙眉。“是你要截擊,可別扯上我。”

“我現在要去救的正是心儀的姑娘。”王虓憋得滿臉通紅,他看出這女人絕非等閒,想她一起救人。

“那恩姑可不能袖手旁觀嘍,哪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敢綁我侄媳婦!”

二人走出好遠纔在路上撞上一趟押鏢的。鏢師見一個女人帶個黃毛小子不劫鏢卻要劫兩匹馬,十分可笑。女人也不廢話,甩出長鞭一擊一個,將前面的兩個鏢師打落馬。其餘十幾個鏢師大怒抽出兵刃一擁而上,可沒成想,女人只長鞭一掃,餘下鏢師各個封喉倒地而亡。原來女人的軟鞭內埋下無數細刃,張出鞭外殺敵,埋於鞭內避免誤傷,猶如貓爪。兩個被擊落馬下的鏢師見情況不妙拔腿就跑。女人任由他們逃掉,緩緩走向鏢車。

“劫都劫了,瞧瞧車上到底有何寶貝。”女人語氣輕鬆,好像方纔十幾人的死與她毫不相干。

“都是些馬馬虎虎的普通貨嘛。”面對整箱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女人不屑一顧。

“這是什麼?”她在箱底找到了一隻古舊的木盒,打開木盒,裡面卻是一小塊其貌不揚的黑色石子。“這東西一定大有名堂。”說着她將木盒揣入懷中。

王虓還愣在一旁,他被剛剛發生的一幕震住了。

“侄兒,還不上馬?”

“就爲了兩匹馬,你要殺這麼多人嗎?”王虓大聲質問。

女人似乎懶得辯解,平靜地問道。“還去救人嗎?”

王虓望着眼前的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將她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他們不會平白無故送我們兩匹馬。難道你想用感人的故事打動他們?”見王虓瞪着自己久不作答,女人繼續。“要想在這亂世中活下去,寧負天下,休叫天下負。”

王虓騎上馬,默不作聲。

女人縱馬飛奔,回過頭喊道。“侄兒再不跟上,你的女人可要成爲刀下鬼了。”

這句話一下子驚醒了王虓,他也驅馬趕上。

二人一路無言。

“三弟的仇一定要報!”

“那婆娘功夫了得,明刀明槍咱們怕是敵不過。”

“怕個球,放鴿子回去,讓家裡人把他倆留下。”說話的二人正是逃走的鏢師。

“繞過前面的山就到東麗境地了。”女人終於開口。

王虓沒有應答,只是更加奮力揚鞭。二人剛奔至山腳下不成想連人帶馬一齊落入坑中,頭頂一張大網落下,將他們團團困住。

“八成是他倆,帶回山上去。”一個糙漢子探頭向坑裡望了望。

等王虓被摘下眼罩時,他已經被捆在了一根柱子上。藉着微弱的光線王虓看見女人也被捆着,就在他身旁。這是一間破舊的土坯房,在一面牆上開了一張很小的天窗。

“等我們二當家的回來發落吧。”屋外有人喊話。

“我們這是遇上山匪了,侄兒莫怕,有恩姑呢。”屋子裡鴉雀無聲了好一陣子,女人打破安靜。

“我還要去救人。”王虓有些絕望了。

“放老孃出去!”女人就這麼一直喊,喊累了歇歇繼續喊。

天色暗下來,屋裡漆黑。一夥人掌燈進來。走在最後面的正是逃走的兩名鏢師。

“大哥,是那個臭婆娘。我要替三弟報仇。”說着其中一名矮胖的鏢師抽刀衝向女人。

“且慢,老二。”另一名瘦高的鏢師制止了他。“說出鏢車下落,饒你們不死。”

女人放聲大笑,笑聲讓人不寒而慄。“一車破爛,誰稀罕。”

“哦?你的意思是?”

“除非它長腳自己跑掉,不然就還留在原地。”女人依然大笑,全然不把一羣凶神惡煞放在眼裡。

瘦高鏢師將信將疑,他沒料到女人會輕易全盤托出。他與矮胖鏢師一陣耳語,一夥人向外退。

“問也問了,快放我們出去。”一聲未吭的王虓見他們要離開,大聲呵斥。

“鏢是老孃劫的,人是老孃殺的,與這位小兄弟不相干,你們快把他放掉。”女人幫腔。

“沒找到鏢車,你們誰也甭想走!”矮胖鏢師甩下最後一句話,鎖上房門。任憑王虓二人如何咒罵也再無人應答。

翌日正午,陽光透過天窗照在王虓的臉上,晃得他緊閉雙眼。忽然房門被一腳踹開,矮胖鏢師興沖沖闖進來,一把扯住王虓脖領。“人精呢?人精哪去了?”

“什麼人精?我不知道!”王虓怒目而視。

“鏢車找到了,可是車上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瘦高鏢師隨後進來。

“是那隻舊木盒吧。”女人得意。她這麼一說,矮胖鏢師轉移注意力,又開始盤問起她。

“原來那塊黑石頭叫人精。”女人依然笑吟吟。“先放了我們,老孃心情好了便告訴你。”

“不用你說,我自己找。”矮胖鏢師伸手。

“你敢!”女人頓時沒了笑容。她沒料到這個矮冬瓜會不由分說上來就搜,更後悔自己將木盒草草收於懷中。

矮胖鏢師一邊搜還一邊自言自語。“如果能救大王的命,別說你一個臭婆娘,就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俺也敢動。”

沒多少工夫矮胖鏢師就找到了木盒,打開一看正是他要找的東西,他喜出望外。“大哥,這下大王有救了。”說罷一溜煙跑出去了。

此時女人閉上眼,滿面通紅,也不知道是羞是惱。瘦高鏢師欲言又止也跟着走了。

二人又被關押了十幾日,每日都有小嘍囉準時送一日三餐,可那人好像耳聾口啞,喂完吃食就徑直離開,全程一言不發。此時的王虓已經徹底放棄了。這一路雖磕磕絆絆,但也都化險爲夷,想不到臨近東麗竟前功盡棄。即便花襖漢子繞遠路,此時也一定已經抵達東麗城。恐怕連島青搬的南港援軍都快到了。

這一日早晨,牢門再次打開,走進來的卻是一大幫人。一胖一瘦兩名鏢師均在列,二人滿面堆笑,顯然心情大好。站在正中央由他們二人攙扶的是一位臉色慘白骨瘦如柴的男子。

“這位是樂安山的頭把交椅佟鐵牛。鐵牛哥大傷初愈,非要來見兩位救命恩人。俺都跟他講了,哪裡是恩人,險些偷走人精,明明就是仇人。”矮胖鏢師趾高氣昂。

女人擡起頭。“佟鐵牛?”

佟鐵牛仔細打量了一下女人。一連半個多月沒有梳洗,女人的臉有些髒。待佟鐵牛辨認出女人,他甩開身邊兩人,顫悠悠跪倒在女人面前,激動地喊道。“大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在場之人一片譁然。佟鐵牛授意胖瘦兩位鏢師趕快爲女人和王虓鬆綁。

“這位正是我曾和你們提起的,江北幫朱雀堂堂主鈴木,我的救命恩人。”

佟鐵牛的小弟一齊倒地叩拜。

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遍了,佟鐵牛又講述起當年的故事。佟鐵牛生得五大三粗,力大無窮,憑着自己的勤勞在村子裡務農,日子過得也算富足。他有一個妹妹叫佟香玉長相俊俏,是十里八村的美人。村中的惡霸相中了佟香玉,欲納她爲妾。惡霸用盡手段,佟香玉被逼上吊自盡。佟鐵牛盛怒之下,殺光了惡霸一家,逃出村子。官府派出捕快窮追不捨,捕快們不是佟鐵牛的對手,卑鄙無恥竟吩咐酒館夥計在他的飯菜裡下迷 藥。佟鐵牛大鬧酒館,可藥勁上來只能束手就擒。正巧在酒館的鈴木目睹全程,救下佟鐵牛。鈴木知道佟鐵牛身世後本欲帶他回江北,可他執拗不肯,二人分道揚鑣。此後走投無路的佟鐵牛在樂安山落草。

“虧你還記得我這個大姐。”鈴木心有怨氣。“你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佟鐵牛長嘆一聲。“那一日我只身下山,途中遇上一隻餓虎。那老虎見我就撲了上來,我抽出腰間板斧與它廝打在一起。費勁力氣將老虎殺死,我自己也遍體鱗傷倒地不起。後來山上兄弟將我救起,可傷勢太重,尋遍名醫都無計可施。老天憐我,命不該絕。最後請到一位曾在東麗皇宮內服侍城主的太醫。那太醫服侍許多年數十載,雪鐵龍篡位不久,他便告老還鄉了。他在宮內見過一種神奇石子,將其磨成粉服下,有傷病者可藥到而除,健康者可延年益壽。這石子名曰人精,正是東麗城與香之坊交界處地方官高銳敬供而來。雪鐵龍不識好歹,人精經常被下人私下瓜分。”佟鐵牛被矮胖鏢師扶着慢慢坐下,繼續說道。“啖嬰鬼高銳是我們這的土皇帝。他是高俅後人,和他老祖宗一樣,也是個欺下媚上的高手。最令人髮指的是他有個癖好,喜歡生吃各種動物的幼崽,有傳言甚至還吃過嬰兒,殘忍至極。高銳搜刮民脂民膏,逢年過節都要向雪鐵龍獻禮敬供。山上的張氏三兄弟爲了救我臥底到鏢局,謀劃在樂安山下里應外合劫鏢拿到人精。可計謀還未施展就碰上鈴木大姐和這位小兄弟。”

“我三弟也讓你殺了。”矮胖鏢師很不服氣。

“把你的右手伸出來。”鈴木冷冰冰地對矮胖鏢師說。

矮胖鏢師不明所以,照做。

鈴木抽出身旁一個嘍囉的跨刀,手起刀落,砍斷了矮胖鏢師的右手。“還好你只用右手碰過我。”

矮胖鏢師疼得哇哇大叫,瘦高鏢師按耐不住,被佟鐵牛攔住。“張偉救兄弟心切,多有得罪,還望大姐看我薄面,饒過他。”

“如果不是看你,我早取他狗命了。”鈴木氣勢洶洶。

佟鐵牛苦留鈴木,王虓哪肯。二人向東麗城趕去。

“大哥一定殺了那個婆娘替你和老三報仇。”看着兄弟躺在牀上,嘴脣沒有半點血色,坐在牀頭的瘦高鏢師張宏咬牙切齒。

“我們恐怕來晚一步。”王虓和鈴木進入東麗城,望着滿城的紅色,數日勞頓的王虓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