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拓跋力恨不得全戎直接殺掉宇文林青,但宇文安的反應也不慢。得知所謂的“大汗”一心想宇文部後繼無人,宇文安臉上不動聲色,私下卻立刻派人到朔方拜訪全戎,商量贖回宇文林青的事情。
接下來又發生了歷史學家們感到費解的事情。宇文安派來的特使是他的侄子宇文林祥(就是上次被太史信暴揍的那個)。宇文林祥自從進了朔方城就緊張兮兮,他當然聽說過全戎的名聲,跑到這個魔頭的地盤上,一言不合可能就身首異處了,況且,全戎的人只是展示了宇文林青的隨身飾品,並無宇文林青的親筆書信,有可能全戎已經把宇文林青殺掉了,只是挖了個坑等着宇文安來跳,而他宇文林祥大人,就是捨身探路的勇士。
宇文林祥剛向全戎的守門人說明了來意,就被領進了朔方太守府,看着正在喝茶的全戎,宇文林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要見宇文林青。”
等候多時的全戎點點頭,阿娜爾汗走到後邊將宇文林青領了過來。
宇文林祥原以爲全戎會百般阻撓他與宇文林青的會面,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見到活人了,他正準備開口,全戎先發話了:“你家人來接你了,你想回去不?”
宇文林青想都沒想,直接搖頭。
宇文林祥瞠目結舌。他從頭到腳把宇文林青打量了好幾遍,確信這個人就是他堂哥無疑,但哪有人質賴在綁匪家裡不走的?
宇文林青被堂弟看得心虛,支支吾吾地說:“林翔,你回去稟告我父王,再緩兩天……”
宇文林祥幾乎是在神情恍惚的狀態下離開了朔方,他搬起地上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好疼,這不是做夢,但宇文林青怎麼變成這樣了?看宇文林青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根本沒有平日的利索爽快,莫非,他被全戎下了蒙汗藥?一想到全戎在之前戰爭中的兇殘,宇文林祥不寒而慄,他相信,宇文林青肯定是着了全戎的道兒!宇文林祥越發感覺此行兇多吉少,他立刻給宇文安飛鴿傳書,請對方定奪。
雙方第二次會面已經是半個月之後,宇文林青這時表示願意回家了,談判的重點這才落到了“贖人”上邊。宇文林祥表示,宇文部願意獻出白銀千兩作爲贖金。
全戎搖搖頭。
宇文林祥不滿:“全將軍,尋常綁票贖金不過幾十兩白銀,我們自願奉上白銀千兩,您還嫌少?”
霍慎行遞給宇文林祥一片紙。
這種紙宇文林祥認得:烏里雅的街頭常看到這種單子,內容大多是招攬修房頂、通茅廁之類的生意,下邊會註上一個工匠的地址,甚至還有宣傳語“一棍下去,保證通暢哦親”。但眼前的單子內容不太一樣:單子左上角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女子的頭像,旁邊的文字令人啼笑皆非——“帝都貴婦生活寂寞,特招二十歲上下美男一名,需通音律,懂詩書,每月給車馬銀子一百兩。帝都羊腰子衚衕,劉美麗。”
看到宇文林祥已經讀完了“小廣告”,霍慎行笑笑:“堂堂鮮卑第一美男,身價還不如帝都的小白臉嘛?!”
宇文林祥從心底覺得,和南邊這些人鬥嘴皮子,實在不是他們鮮卑人的特長。
“請宇文安王爺親自來吧。”全戎說。
“你以爲我們會上當嗎,”宇文林祥站起來,“我伯父怎麼會乖乖自投羅網?”
“到時候我會一個人和宇文安王爺談,也請他孤身一人前來。地方選在荒山禿嶺上,不會有埋伏。”全戎的條件聽起來似乎公平。
“嗯,這樣倒還……”宇文林祥剛想答應,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你自己就是頂尖高手,這不公平!”
全戎鄙夷地看着宇文林祥,感到一陣悲哀:敵人派了個太精明的人和你談判固然不是好事,但是和一個笨蛋談判何嘗不是一種折磨。他耐着性子,慢慢地說:“宇文安王爺也是武將吧……好了,你回去吧,把我的話轉給他。哦,讓他多帶點奇珍異寶過來。”
好在宇文林祥雖然智商不高,記憶力還是不差的,他基本將全戎的原話轉給了宇文安。宇文安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冒險走這麼一遭。於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又一次見到了這個和他兒子年齡相仿卻成爲鮮卑勁敵的人,在朔方城外的禿頭山上。
全戎爲了會談方便,在山頂擺下了桌椅。他一見宇文安,立刻起身:“王爺請。”
宇文安微微一笑:“又見面了,全將軍。”
“哦,我們見過麼?”全戎故意裝糊塗。
“第一次是在大汗拓跋力比武選將的時候,”宇文安意味深長地笑笑,“後來嘛,秦晚冒充哪個部族的公主,你充當她的侍衛,大搖大擺晃悠了一圈兒。別人我也許不記得,但像你這等相貌出衆的人,難免讓人印象深刻。”
全戎定定地看着宇文安,心想宇文部能這麼多年不倒,族長果然都不是普通人,這還沒說贖金,宇文安在氣勢上就開始佔上風了。
“話不多說,贖金我帶來了,全將軍想要多少?”雖然宇文安沒有帶侍衛隨從,但他一坐下,自然而然地顯出了權柄在手者特有的氣勢。
全戎伸出五個手指。
宇文安略微一愣,反應過來:“五萬兩白銀?全將軍開價高了點。”
全戎搖搖頭:“不是白銀,是黃金,五萬兩黃金。”
宇文安雖然想到全戎會獅子大開口,但沒想到要價竟然高得這麼離譜,他強壓着怒火,儘量心平氣和地說:“全將軍,我,還有整個宇文部跟您一向並無仇怨,上次攻打朔方僅僅是軍令難違。之前,我們也一直表達着自己的善意,不知這次您爲何打起了敲竹槓的念頭。”
全戎一直平靜地聽着,等宇文安說完了,他纔拿出一本賬簿,翻開讓宇文安看:“我要五萬兩黃金不是拍腦門想的。這一來是糧草輜重的價錢:當初拓跋力和黑田雲子派人告訴我令公子的行程,意圖讓我半路截殺之,我思前想後,把宇文林青請到朔方做客是最穩妥的做法。爲了避免傷着令公子,我選派三千精銳士卒喬裝打扮,做好了死傷一半的打算,專門下令‘務必生擒’,又借來了太史信和霍慎行幫忙,前前後後,花費頗多。二來是令公子在朔方吃住的開銷。自從宇文林青來到朔方,吃穿住行的用度開銷都是比照大漢王子,您看這賬本上記得詳細——前天令公子吃了一條松江鱸魚,那是養在船上經運河送到長安,再一路快馬加鞭送到朔方的活魚,一船魚七八百條,最後死得剩下九條,每一條魚都值紋銀百兩。”
宇文安看全戎一筆筆賬算得清楚,不由得點頭,忽然問:“那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吧?”
全戎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爺明鑑,只是忙活這麼一遭,在下也得有點收穫嘛。您一生下來就是王子,興許不知我們這些小小地方官的難處:上邊隨便下來個欽差,我們都得鞍前馬後地招呼,還要在朝中上下打點,珠寶首飾、古玩字畫、妙齡美女,哪一樣少得了錢吶!”
“哦。”宇文安雖然沒當過地方官,但以他宇文部這麼多年屹立不倒的經驗,自然知道這“打點”的事情,對於這種官場文化,他雖然不喜歡,但是懂。
全戎又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有個不識相的勸我把令公子押往帝都來加官進爵,王爺放心,他已經再也不能開口了。”
宇文安微微點頭。全戎的最後一句話,既是提醒宇文安,悄悄扣留宇文林青而不按軍法上報女皇,這種做法是有着極大風險的。同時,全戎也在顯露他的殺伐果斷。
全戎並沒有說明一點:相比於沒有將俘虜宇文林青的事情上報女皇,安排宇文林青和秦晚見面的舉動所冒的風險更大。上次女皇因爲宇文林青將秦晚發配到靈隱寺,這次要是知道了全戎安排這兩個人見面,說不定會滅他三族。高風險與高收益相伴,這樣看來全戎開出的已經是“良心價”了。
宇文安掏出五張一萬兩的金票給全戎(有趣的是,這金票還是新漢帝國官方商號“龍鳳遠”發行的,這樣的金票,在帝都可以兌換成沉甸甸的黃金或等價商品):“我並不接受全將軍的開價,快要過年了,聽說你們南方人有收紅包的習俗,這五萬兩黃金,就算我們宇文部給將軍的紅包吧。”
全戎笑笑,也掏出兩片紙給宇文安:“既然是年禮,自然要有來有往。我們過年還有貼春聯的習俗,這是有一副春聯,請王爺笑納。”
宇文安接過,展開一看,寫的是“才如廉頗福子儀,子似姬發年彭祖”,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這春聯寫的內容是,宇文安才能如同戰國名將廉頗,福氣堪比對唐帝國有再造之功的郭子儀,祝願他兒子如同周武王姬發,希望他自己能夠像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壽星彭祖一樣長壽。送出這副對聯,全戎用意頗深。除去讚揚宇文安的部分,祝願宇文林青如同周武王姬發的內容似乎暗示着什麼。以宇文部目前的地位,這個部族產生一個周武王一樣代替原君主的人物似乎有點難度,全戎莫非在暗示自己願意幫宇文部取拓跋部而代之?
全戎掏出火槍,照着空中打了一槍,一個紅色的小火球飛了出去。不一會兒,幾個親兵帶着宇文林青從小土山下邊走來。
宇文安打量着兒子:“如何?”
宇文林青搖搖頭:“孩兒挺好的,讓父王擔憂了,全將軍沒虧待我,吃得好,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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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安沒好氣:“是啊,一條魚一百兩銀子。”
宇文林青尷尬地笑笑。
宇文安心想回去了再教訓自己的兒子,於是衝全戎一拱手:“全將軍,後會有期。”
全戎笑笑:“希望不是在沙場上。”
宇文安父子從另一側的小路慢慢走下山,騎上馬,走了。全戎衝着地上說了一句:“起來吧”,立刻塵土飛揚,四個人從地上站了起來。這四個人在地上挖了坑,披着和地面顏色相似的粗布趴在坑裡,粗布上在蓋上土,只留下眼睛和鼻孔在外邊輕輕呼吸,幾乎和地表完全融爲一體。宇文安根本沒想到全戎手下竟然有這樣的奇人,他和全戎就贖金討價還價半天,也沒發現自己的腳下有人。
因爲宇文部的人與全戎進行了三次會談才成功贖回了宇文林青,後世史學家將這一事件稱爲“三贖宇文林青”。但連當時的人們也不明白宇文林青爲何最初甘願住在朔方,後人們自然也只能從歷史的塵埃中尋找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