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有人敲門,陳陽知道不是樊馨,立刻坐直了身子,道了聲:“請進!”來人推門進來,正是幾日前來過的孫文傑。幾日不見孫文傑的臉色更加蒼白了。陳陽趕緊招呼他坐下,給他端來一杯熱茶。孫文傑將熱茶捧在手裡,呆了半晌,終於道:“我想好了,我要轉學院,轉到經法學院去!”
陳陽苦笑:“這就算是想好了嗎?孫文傑,你聽我說,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一定不會有轉學院的想法!”
“爲什麼?你也說了我們之間是一段不錯的感情,我是個男人,我要勇敢地去追求我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我一定要能夠爲她做點什麼?”
“相信我,你現在絕對不可能轉到經法學院去。你肯定還沒有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你學的是理科專業,而且已經學了近兩年,你現在要轉到文科學院去,你得有多少課程需要補習,多少場考試要考過!你真的忍心完全放下當初選的專業,完全放下你已經爲之奮鬥了兩年的理想!”
“我能夠放下!完全放下!我相信自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該補的課程補完,所有的考試一場不漏地考過,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一定能夠事半功倍!”孫文傑咬了咬牙,態度十分堅決。
陳陽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我該怎麼跟你說纔好!這樣跟你說吧,你現在絕對不可能從機械學院轉到經法學院去!首先轉專業僅限於就讀第一學期的大一新生,更重要的是學校已經全面禁止了機械學院與經法學院間的專業轉調工作,這一命令只在學校內部傳達,不對外公佈。”
“我知道這很難,所以我來找你!聽說就在上學期,你成功地幫助了一個經法學院的大二女生轉業到了機械學院,這是真的嗎?”孫文傑一臉期望地望着陳陽。
陳陽突然打了個寒噤,臉色變得慘白,顫聲道:“那是個錯誤!相信我,那絕對是個錯誤!我幫不了你,你走吧!”
孫文傑還想說什麼,可是陳陽態度堅決,終於只得絕望地站起身,一步步沉重地向門外走去。陳陽心有不忍,叫住他,淡淡道:“我只能代你向學校有關方面提交申請,別的我無能爲力!”孫文傑知道機會渺茫,隨口應了聲“謝謝”,出了房間,漸漸走遠。
陳陽再一次想起了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孩,記憶的潮水傾瀉下來,腦海中飛快地翻過好些畫面:一間類似的值日室,那個求助的女孩總會先到,坐在桌前等待,陳陽前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女孩的背影,待走近時,就會看見女孩正在桌面上很小心地折一隻紙鶴,表情是那麼的平靜,這時候女孩看見了陳陽,擡起頭來向他甜甜一笑;女孩皺了皺眉頭:“又有難處?我原知道這件事本就不容易……”陳陽馬上寬慰她:“放心吧,我會盡快替你解決,再給我點時間!”……陳陽的心越來越緊,直到眼前突然閃現出女孩倒在血泊中的場景,記憶的畫面才終於綿綿而止。
樊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面前,她已經恢復了日常的裝束,舞衣被她擱在了椅子上,剛纔在門外樊馨無意間聽到了陳陽與孫文傑的談話,心情也不禁沉重。陳陽看見樊馨,好歹苦笑了一下,只是臉色依然十分難看,他的右手一直在顫抖,打在桌面上細細地響。樊馨頭一次見到他的眼神如此黯淡、苦澀,不禁聯想到蘇晴所說的那件對他打擊甚大的事情,似乎事情就與那個轉專業的女生有關。
陳陽見樊馨已在留意他的右手,便漫不經心地將手頭的袖子拉上,遮擋住了,隨即道:“倒杯水給我好嗎?”樊馨聽得,趕緊轉身去倒水,試了試水溫,將塑料水杯遞給他,陳陽伸手去接,右手上顫抖未退,不等他完全接過,半開的熱水就濺出了好些,樊馨便小心地將水杯放到了桌上。
陳陽不再去碰水杯,反而站起身來,有意避開樊馨的目光:“你下午不用去上課嗎?”
“我是七八節——”樊馨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臉上。
“那我是五六節!”陳陽向門前跨出一步,似要離開。
“可你的值日時間還沒有結束!”樊馨搶道。
陳陽看了看頭上的掛鐘,顯示一點五十五分!他沒好氣地盯了樊馨一眼,只得靜靜地站在原地,他確實是個有原則的人。
“那個女孩怎樣了?”樊馨小聲問道。
“死了——從機械學院主樓頂跳下,我來不及救她。”陳陽痛心道。
“所以你一直很內疚?”
“我很內疚!很後悔!如果不是我當初費盡心機地幫她轉到機械學院,她就不會死!是我做錯了,她的死我有責任!”陳陽的眼眶裡含着淚花。
“不對!如果你僅僅是因爲幫她轉了專業導致她因故墜樓而死,你根本就不會這麼內疚,內疚到臉色慘白,渾身發抖!你喜歡她對不對?”樊馨幽幽說道。
陳陽頓時感覺五雷轟頂,他原以爲這個秘密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豈料今天竟被樊馨一語道破,陳陽先是感到有些氣憤,但隨即又不知道該生誰的氣,樊馨沒有偷窺他的隱私,只是憑着靈性的心思猜出了事實。他確實喜歡那個女孩,但是不是愛他不清楚,而對於第一個令自己心動的女孩,男孩總會格外難以釋懷,何況她就死在他的面前。一直以來,她都是他心底最柔軟的一層,他便似鑽進了死衚衕一般,用難以遏制的內疚牢牢地記着她。
陳陽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他死死地盯着樊馨,想不出她是如何猜出自己心底的那個秘密的,終於他走上前以近似威脅的口吻正告樊馨:“不許告訴別人!”他這麼說自然是默認了,他不覺得男孩暗戀女孩是件多麼丟臉的事,何況那時候蘇晴還沒有成爲他的女朋友。
樊馨此刻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現在她是這般近距離地望着陳陽,眼光漸漸溫柔地氾濫開來:“這麼說,除了蘇晴,陳陽還會喜歡別的女孩不是嗎?”
陳陽還能再說什麼,他之前就已經聽到了樊馨與教師的談話,知道樊馨的心意,他對樊馨不是沒有過非分之想,只是他好像對她還沒有任何的準備,他心中有些慌亂,上前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事實上,陳陽與樊馨在擁抱過後就匆匆地分離了,陳陽並沒有所謂的五六節課,樊馨的七八節也還遠着,只是樊馨把心意挑明後,兩人再單獨地待在逼仄的值日室裡,不免有些尷尬。樊馨將舞衣抱在胸前,陳陽送她出了中區教學樓。途中兩人一句話也沒有,各自沉默着,陳陽想到今後可能與樊馨再也不得相見,心中空落落的。在快出樓區的小門時,陳陽終於忍不住地拉住了樊馨的手腕,急切道:“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樊馨見他臉上微紅,知他說這句話時費了些勇氣,畢竟她就沒敢開口,於是接過陳陽手中的記事本,轉過身去認真寫上了自己的號碼。
兩人出了小門後,便向相反方向走去,陳陽走出段距離,打開記事本,見一個相同的號碼上下寫了兩遍,足見樊馨的鄭重。陳陽的心情漸漸變得沉重起來,隱隱感到一些複雜的事情可能要發生。
這天清早,陳陽在一陣喧鬧中被吵醒,他不是個愛早起的人,直到他聽到外面傳出一個教師墜樓身亡的消息。這可是件大事,身爲校學生會副主席,他理應出現在現場,不知爲何他心中隱隱感到些不安。
因爲今天上午滿課,寢室另外三人雖然也被吵醒,但選擇了再睡會兒,養精蓄銳。陳陽匆匆洗漱後,打開房門,見李榮正往這邊過來,顯然是來彙報情況的。
“怎麼回事?我好像聽見說有一個教師跳樓了。”陳陽急問李榮。
“是!據說是個音樂教師,從舞蹈館樓頂跳下,屍體是今天清早發現的——嚇壞了不少晨練的女學生……”
不等李榮講完,陳陽拔腿就往樓下跑了,李榮隨即跟上。在舞蹈館前果然已經圍了水泄不通的人,陳陽示意了下李榮,李榮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工作證,向身邊圍觀的學生出示了身份,衆人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陳陽與李榮走上前去,只見舞蹈館的正門下果然僵硬地躺着具屍體,整個人已經被白布蓋住,只露出一對着皮鞋的腳,姿勢倒很自然,頭部處鮮血呈扇形向外鋪開,濺到了距屍體很遠的地方,血色已經凝固,看樣子已經死了些時候了。
因爲屍體早就被白布給遮上了,這時候圍觀的人還大都不知道躺在白布下的究竟是誰,陳陽心中倒是早早地猜出了一個人,爲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在屍體一側蹲了下來。李榮已經知道他要幹什麼,不免側過頭去,只是眼神卻還留在白布之上。陳陽吸了一口氣,終於將屍體頭上的白布掀了開來,果然是他!陳陽的心中一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該作何想,怔了下,終究是苦澀與鄙夷佔了多數。
身旁一些膽小的女生看到了教師的死狀,破裂的頭顱,濺開的**……忍不住尖叫起來,其他人臉上也現出駭色,教師是仰面着地,現在衆人都看清了這張稍微變形的臉,好些人已經認出了他。李榮好容易走上前推了推陳陽的肩膀,提醒他一下,陳陽將白布重新蓋上,站起身來往回走,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走了幾步,他終於想起來,耳語李榮叫他勸衆學生準備回去上課。學生們終於四散地走開,陳陽的目光在人羣裡穿行,似在搜索一個人影,但他並沒有如願以償,可是如此他反而鬆了一口氣。李榮過來推了下走神的他:“走吧,這事不歸我們管,我們也管不了!”
陳陽很少能認真地上幾堂課,今天是難得的空閒時間,可是他仍然不能集中心思,他很擔心樊馨知道了這件事後的反應,他一手握着手機,一邊怔怔地盯着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心中糾結着,漸漸地他的手心冒出了汗。他爲什麼不敢打這個電話,他昨晚想了一夜,關於樊馨的存在,他想了一夜,理智一遍一遍地告訴他,他是有蘇晴的,樊馨是經法學院的,兩人隔得太遠,硬要保持聯繫,結果可能對雙方都不好,自己也就罷了,樊馨是個多麼好的女孩啊,他不忍心讓她再受到一點點的傷害,特別是在她受到混蛋教師的惡劣對待後。他甚至想到那個教師的死也許正是天意,他不必再擔心善良不好記仇的樊馨可能遭到的教師的再次侵犯,這正是他一直耿耿於懷放心不下的。他承認從昨天到現在他擔心樊馨遠甚於蘇晴。
他到底沒有給樊馨打電話,只是心情越來越差,中午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就直接趕到了中區教學樓,今天舞蹈館暫封,但比起以往他今天來得早了很多,他想今後恐怕都得早點來了,現在他需要開始適應。
在主樓走廊上轉了一個彎,他遠遠地看見值日室門前一側的牆壁下坐着個女孩,心上一驚,趕緊跑上前去,只見樊馨背靠着雪白的牆壁蜷身坐在四方的地板上,神情悽苦,眼角邊有淚痕,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叫人看了心中難過。陳陽知道她爲教師的死傷心,蹲下身來,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樊馨黯淡的眼神閃出些光芒,顫聲道:“老師死了!”
陳陽盯着她的眼睛,寬慰她:“這不關你的事。”隨即將樊馨小心地扶起來,因爲坐得久了,樊馨兩腳有些發軟,站起來時幾乎靠在了陳陽的身上,而陳陽每次與她身體貼近的時候,身子就會不覺地有些發熱,他側過頭去打開了值日室的門,稍稍扶她坐到了椅子上,自己也隨之坐到了她的對面自己的位置上。
陳陽見樊馨神情沮喪,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兩人相望了一會兒,陳陽低頭從本子上撕下一張信紙開始折今天的紙鶴。這時樊馨突然說道:“我也要折一隻,今天的!”陳陽微笑着將本子推給她,樊馨撕下一頁後把本子又推了回去。樊馨現在心中難受,摺紙的速度也明顯慢了許多,但她到底在陳陽的前面摺好了,沒有把玩就將它投入了塑料盒中,就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似的。陳陽隨後也摺好了紙鶴,跟着把它投入盒中。
陳陽見樊馨摺好了紙鶴後就伏身在了桌上,兩隻辮子也分別躺在了桌面上,臉色依然沉重。陳陽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會兒,笑道:“美麗動人的女孩啊,你爲何悶悶不樂?”
樊馨微微一笑,嘆道:“我很難過,爲什麼我身邊的人都一個一個地離我而去,爸爸、媽媽、外公、外婆、老師——”
“生老病死,旦夕禍福,這些本是任何人都無法控制的,你只要記住,他們的心裡都是那麼的喜歡你!”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樊馨兩眼直直地望着他。
“我——”在樊馨的目光下,陳陽胸中梗咽,怔了怔,終於道:“從我在菜花林裡無意間看到你時起,也許這一生我都無法將你忘懷!”
“那就不要忘,好嗎?” 樊馨俯身上前,深情望着他,眼神脈脈。
眼前是這般嬌媚的樊馨,陳陽不禁有上前親吻她的衝動,他低下頭來,貼近她的臉,漸漸瞥見樊馨胸前的水晶石光澤的一角,感覺到如蘭的氣息,因爲情動,樊馨的身子在微微發顫,這時陳陽心中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控制住了自己,他用拇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食指,坐直了身子,像是在自言自語:“樊馨,你不要這樣——”
樊馨無力地坐回到椅子上,仍是兩眼癡癡地望着他。
陳陽苦惱地閉上眼睛,像是在逃避,只道:“求求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望着我,好嗎!求求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陳陽感到樊馨的目光叫他是如此的心猿意馬、心亂如麻,他的心裡防線徹底地崩塌了,終於他向她妥協 :“你想我怎麼樣?”
樊馨淡淡一笑,認真道:“讓我每天中午到這兒來陪你好嗎?”
陳陽勉強擠出絲微笑,說道:“陳陽自然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