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陽公主絲毫不知自己的婚事又被父兄給盯上了,彼時父皇替自己選駙馬,安陽心中還有過期待。

期待自己心底的人能在父皇替自己遴選的名單裡,她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沒有他。

安陽還不死心,問嬤嬤。嬤嬤也仔細瞧了很久,安慰她:“公主嫁不了那人未必不是壞事。至少寒門不敢薄待公主。”

安陽退而求其次,找了個最像他的郎君對自己的父皇說:“就他吧。”

先夫與自己成親時日不長就撒手人寰,安陽也傷感追思了一陣,很快就釋然了。

皇后不曾苛待安陽,可親疏終究有別;父皇待自己真心,但這真心得掰成好幾瓣,江山社稷和太子哥哥佔了大頭,自己和長樂只佔一點點;皇兄小時候待自己親厚,安陽就像條小尾巴,整日跟在哥哥身後,可自從皇兄被測立爲太子,安陽也沒法如往常一般跟着她的哥哥了。

無人在宮裡護着長大的孩子除了早慧,恭敬,謹慎,別無它法。也不是沒有羨慕過長樂,人各有命,安陽已經看開了。

現在自己在宮外立府別居,父皇時不時賞賜她些奇珍異寶以示榮寵;皇后也時不時詔她進宮,讓她在宮外掙足了臉面;太子哥哥就跟絕,自己跑來看她這還不算,每次都給她帶來一批俊美僕從,安陽好笑之餘也懂哥哥是不願意自己受委屈。

如今一人寡居雖說不好聽,但安陽覺得,這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快樂,最自由的時光。誰都別想打攪她。

宋玉之前在朱凌面前當了一回攪屎棍,挑撥離間的非常快樂。

朱凌也沒有讓宋玉失望,他買通石崇府里人,拿到了石崇引以爲傲的秘法並且效仿,從此揚眉吐氣。

石崇氣不過,一一拷問下人,最後確定是管家爲財泄露了秘法。其實這法子也不是很難,僅僅是將反季瓜果穀物的種子參到當季的秧苗種子之中。雖然絕大多數都是難易成活的,但總有那麼一兩株成功的。此法費財費力,但石崇不缺財,他只喜歡被衆人吹噓拍馬的快感。

管家直呼冤枉,他也確實忠心耿耿。可誰讓他倒黴被宋玉算計了呢,石崇在管家兒子屋裡找到了千兩黃金,管家百口莫辯。

石崇這人但凡對一個人起了疑,就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宋玉收到暗線消息,說石崇準備明天動手滅口,管家知道的太多了。

“青柑!”宋玉不放心把這件事交給一般人去做,她只信得過他的暗衛首領。絕對忠誠,絕對保密,最重要的是,從來不會失手。

不知從何處驟然竄出一個人影,在她面前肅然跪下:“殿下吩咐。”

“幫我去辦一件事。”宋玉讓青柑附耳過來悄聲告訴他要怎麼做。

青柑略施一禮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午餉,石崇府裡的婢女綠蘿侍候完了老夫人像往常一般去井邊打水,打算淨面裝扮一番以期望被府上的少爺或是老爺看重,夢想着一朝飛上枝頭。

今天的木桶不知爲何沉的很,綠蘿用盡了吃奶的勁依舊紋絲不動。綠蘿也沒多想,邊上正好來了個相熟的劉大哥。

綠蘿趕忙叫住:“劉大哥!今日的井怪得很,我鉚足了勁這水桶半天也沒見到個影!”

劉大哥聞言也來幫忙:“不該呀,別是有什麼髒東西!”

綠蘿光想想就覺得害怕,等劉大哥花了大力氣把水桶帶了上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發出了聲淒厲的尖叫,昏了過去。

劉大哥看見一張被泡的慘敗漲開五官難辨的臉,嚇得馬上鬆了手:“快!快來人吶!有人死井裡了!”

仵作不久就到了現場,這具屍體雖然被泡的面目全非,衆人也從衣着配飾認出了這是府裡的大管事。

石崇見管事一死了之倒也乾脆,畢竟管事也在府裡待了許多年。把管事的妻子孩子發賣出府就算了結了。

石崇府裡的熱鬧非凡都拜宋玉所賜。

而本該死在水井裡的管事如今穩穩當當的在宋玉面前跪着。

宋玉看着面前被捆成麻花的管事,嘴裡塞着一大團布,面上涕淚橫流,發着支支吾吾的聲音,好不可憐。

宋玉走到他面前:“孤是誰你也該知道,老實回答孤的問題,放你妻兒一條生路。”

管事忙不迭的點頭。

宋玉抽走堵在他嘴裡的布,管事連忙磕頭:“殿下!殿下饒命!小人什麼都不知道啊殿下!”

宋玉身後的兩名侍衛皆上前一步,管事嚇得整個人開始發抖。

宋玉接着問:“第一個問題,你們府上的珊瑚哪裡來的?”

“我...我不知道...殿下饒了我吧...”管事眼神飄忽,心裡已然怕得要死,卻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說。

宋玉看出這是塊硬骨頭:“這樣吧!你忠心耿耿不願賣主保全家小命!我也敬重你,等你家頭七,我會差人給你們燒紙!”

“我說!殿下!”管事脫口而出,“殿下!是大人任徐州刺史是當地的官員孝敬的!”

宋玉似笑非笑:“是不是漏了些故事啊?要不要孤來替你說啊?”管事覺得自己被惡魔的眼睛盯上了,耳邊也是毒蛇吐信般的言語:“不過孤開口了...你的孩子一個也活不了...孤可以保證。”

管事也是個人精,話已至此,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太子定是知道了些什麼。

“小人把小人知道的都交代,求殿下放小兒妻兒一條生路!”

宋玉:“只要你的話無一句欺瞞,孤答應你。”

“殿下,小人知道石大人在徐州假借流民山匪的名頭殺當地得罪了他的豪紳,過往富商。上報朝廷後又屠殺平民村落充做山匪流民。”

宋玉的嘴脣抿的沒有了血色,管事看着宋玉充滿殺氣的臉頓時收住了聲。

“你繼續。”

管事深怕一個不小心被遷怒:“石崇視平民爲草芥,但也怕走漏了風聲惹麻煩,一般將整個村落圍住屠殺,上至老人,下至襁褓嬰兒,沒有漏網之魚。再放火燒,毀屍滅跡。”末了又小心翼翼補上一句:“小人,小人從未參與其中啊殿下。石崇陰晴不定,殘暴成性,在下是他身邊唯一呆了十年的管事,就是因爲不摻和大人的事啊!”

這點宋玉是信的:“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把你在石崇身邊待十年的見聞都寫下來!若是孤滿意了,非但對你既往不咎,還有賞!”

“來人,把詹事詔進宮!”

青竹進殿看着這幅場景有些遊移不定:“殿下,今日宮門馬上就要落鎖。是否...”

“那就讓謝安在這裡過夜,知道宮門快落鎖還不快去!”

謝安到東宮的時候,管事已近在宋玉如炬的目光下寫了幾大頁的管事從業回憶錄,滿紙的罪孽,罄竹難書。

宋玉覺得這個石崇非死不可。這等人渣,五馬分屍都難解宋玉心頭之恨!

管事只覺得落在他身上的眼刀殺氣越來越重!管事額頭豆大冷汗不停的滲出,滴下,他也不敢伸手擦,只能費勁揚長來脖子,怕滴落的汗珠暈開字跡。謝安的身影剛出現在殿門外,太子殿下的殺氣猛地輕了許多,管事長舒一口氣:謝家郎君,真乃救星!

謝安看宋玉板着臉,明明已經氣極還剋制的模樣一陣恍惚,他們第一次見的時候,宋玉也是這幅表情。

謝安記得,自己被父親領進宮謝恩,彼時皇帝誇了他聰慧,有玉人之姿。然後他就被留在了宮裡,當太子的伴讀。這是一場交易,謝安雖只有七歲,但也清楚。這個帝國的權柄被分成了幾份,皇帝只佔其中之一。自己的父親也分走了一份。所以,他被拋棄了。

才及膝高的宋玉邊臭着小臉,邊控制不住自己偷偷瞟向他的眼神,踟躕了一會兒,終還是拉着他的手把他帶進東宮。他惴惴不安的心也找到了港灣。

宋玉喚了謝安一聲,打斷了謝安走神。

管家感慨萬千,道到底是隻有傳承了幾朝的鐘鳴鼎食之家,才能涵養出這般膽氣風姿。同樣是對着殿下的黑臉,自己戰戰兢兢,謝安走神都走得這麼氣定神閒。

宋玉一把抽出管家寫的好的紙張:“你看看!”

謝安一目十行粗略掃過也十分震驚,開口卻是勸慰之詞:“殿下,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殿下詔我必是已有了決斷。殿下準備如何處置?”

宋玉讓侍衛看住那管家,她扯着謝安的衣袖拉着他走在御花園的小徑裡。

宋玉長嘆一口氣,想說的話一句說不出,前路崎嶇,望不見盡頭,她有些疲憊了。

謝安執燈靜靜的陪她走,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唯願清風與明月能帶走他愛的姑娘的憂愁。

“殿下”

宋玉扭頭看他,謝安被朦朧的燈光映照的面龐煥發着柔和的光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朝她微微一笑,宛如崇峰峻嶺裡暗藏的空谷幽蘭,宛如冰雪消融後化成的純澈甘泉,宛如今夜莫名醉人的月光。

謝安放下了燈,重新替宋玉換了個髻,把玉簪插入其中。又不留痕跡的把宋玉原本的玉簪收好。

宋玉摸了摸腦袋:“回去吧!”

宋玉一邊扯着謝安往回走,一邊把自己的籌謀告訴謝安。

謝安放慢了步子,不時提出自己的看法。

等二人回到東宮,已然是就寢的時間。

“睡老地方?”宋玉揚眉問謝安。謝安自然是沒有意見。

一牆之隔,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