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離長安城西面只有二十多裡的鐘官城軍戍,已然變成了出散關後東進的三川別遣軍駐地,正當是一片車水馬龍而塵囂喧天的忙碌景象。
只見西南面有源源不斷的車馬滿載着物資,從被新近打通的駱穀道輸送而來;又將成羣結隊的俘獲向着東南送到大昌關內去。
而作爲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在京畿道境內的蜀軍大多潰滅之後,就已然是紛紛呈現出收縮避戰;因此,這支幾乎沒有遭受多少損傷的軍隊中,無疑正當士氣高昂之際。
另一方面,作爲捉生隊頭的哥舒帝奇又立功了。雖然這個功勞是莫名其妙的自己送到他的手上,但正所謂是“運氣也是本事一部分”的道理,在引得同袍之間諸多羨慕於表之餘,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
畢竟太平軍這些年俘獲和陣斬的各種形形色色節帥、連帥,也有百八十號之多了。一旦見得多了也就不怎麼稀罕和少見多怪了。儘管如此,在哥舒帝奇與小隊中人分潤之後,也是一番不小的功勞加成。
鐵板鍋上用鹹豬油煎過的芋頭糕和薯餅,夾上罐裝的油臊子和魚鬆,就着大鍋煮出來的臘味乾菜雜湯順喉而下;就是他們此刻的戰地伙食。
相對於面無表情而細嚼慢嚥的哥舒蒂奇,作爲助手的前神策屯營兵出身的旗頭王弘範,卻是吃得歡快活像是一條正在食槽裡打滾的大花豬。
“哥舒隊頭,雖說現在的節帥已經不怎麼值錢了,可俺就算在隊裡沾上一點兒邊,那也是最少五十畝軍籍田的功勞啊!”
眼見得吃的心滿意足之後的王弘範,卻是毫無身段和矜持涎着臉道:
“至於你的頭功,怕不是可以在隊正上挪一挪,補個副(校)尉或是旅帥了。。”
聽到這句話,哥舒蒂奇原本不爲所動的沉寂眼神,這才變得有些活泛起來。至少按照太平軍的例制,隨着軍階一起提高的除了薪餉待遇之外,還有相應延伸到妻兒身上的各種直接、潛在的福利和優待。
這也是他如今奮戰在太平軍中,毫不猶豫站在昔日朝廷對力面的最大動力和驅使了。他也一度回過昔日的故里了,只是早已經都物是人非了。
那裡的殘垣斷壁上已經重新聚集了好些,像是雜草一樣頑強生長出來的民口,只是都操着形形色色外來人的口音,而再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
至於他家的祖居,從小生長於斯並操持拳腳弓馬的宅地,也早已經在燒成一片白地後,又蓋上了許多茅棚而根本認不出來原來的位置了;這便是曠日綿連戰火的代價。
所以,哥舒蒂奇也有些迫切的想要結束這個給無數人留下無法磨滅傷痛的亂世;這樣他和妻兒一起纔可能有機會回到故里;重新將家門傳續綿延下去。
這時候左近再次傳了一陣哨子聲,然後又變成此起彼伏的口令:
“長安城內官軍似有異動,捉生隊,遊弋隊,探報組全體出動,執行丙子十五號戰術計劃。。”
而在長安城內的興慶宮;作爲如今歸義軍的實際掌權人——河西行營招討、歸義軍副使、檢校兵部尚書索勳的女婿兼親信,前歸義軍衙前兵馬都指揮使曹仁貴;如今已經受任爲同華觀察處置使而改名的曹議金,匆匆帶人穿過一座又一座的宮室迴廊。
在一連撲空了多處之後,纔在一處有些陳舊和荒廢的樓臺之外,見到了很有些鬆散閒逸的團坐着喝酒吃肉,或是靠立着說話談笑的親軍和扈從;曹議金不由急切上前大聲問道:
“畢失奴,大人可在其間?”
這時候,臺閣下與曹議金相熟的親兵都頭畢失奴才連忙走上前來,卻是有意無意的擋在他身前恭聲道:
“見過曹連帥,招討處理一整夜的公事,天明時才歇下呢,還請稍待。。”
“我自有緊急情要,欲與大人分說,快去通報。。”
曹議金毫不猶豫急促道:
“這。。”
親兵都頭猶豫着權衡利害之下,還是轉身上階走入臺閣去了。。
隨後,在錦繡被捻裡摟着個肉致女子的索勳,也很有些戀戀不捨而老不情願的探起身來;要說起來,他窮盡一生若不是入關前來,也未必有機會睡到這般血統尊貴的宗室女子,而且還是天天換着人不重樣的。
所以,在確認了自己可以得到夏綏延和鄜坊兩個方鎮的旌節之後,他也就放下了大多數的執念和追求,開始一心一意想要在這些宗室女子身上努力耕耘着,好爲自己誕下一個足以提升家門血脈的子嗣。
但是既然曹議金突然有事前來打擾,他也不得不慎重對待一二。畢竟對方不僅僅是他的女婿,同樣也是歸義軍中僅次於張氏的幾大世族門第和掌兵的實力派之一,同時也代表來自河中昭武九姓爲主體的歸化慄特人後裔羣體。
也因爲這個翁婿關係所締結而成的盟約,才能讓當年議潮公身後的諸多功勳部舊相繼凋零之後;還能夠與李氏、楊氏、陰氏、翟氏等本土漢姓大族和龍氏等歸化部民團體分庭抗禮,乃至在兵權上逐漸將繼任的張淮深給架空起來。
更別說日後想要在這關中的龍興之地立足,並且成功的控制和掌握住京北兩鎮之地;也少不了與曹氏比鄰的相互扶持和鼎助之力;所以他僅僅是飛快披上一件輕袍就迎了出去。
就見曹議金眉頭緊鎖而,索勳不由發問道:
“吾兒何以。。”
“大人,我剛得到消息並趕去過晉昌坊和嘉義坊;當地的營盤全數空了。。”
曹亦俊卻是迫不及待搶聲道:
“什麼!!”
索勳不由勃然變色道:頓時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得失。晉昌坊是歸義軍旗下李明振部的駐地,而嘉義坊則是李明達部的駐地。
而經過一整個冬天的對戰,作爲勤王主力的西軍聯合損失很大;尤其是那些附從的藩部和從徵的各族;因爲缺少衣食和藥物的及時補充,在征戰之外的造成非戰鬥減員甚至比戰損還大。
因此,作爲回鶻三姓帳落騎兵中,曾經兵馬最強的西州僕固氏族和戶口最衆的安西龐特勤部,幾乎都損傷殆盡而不復舊觀;剩下一個相對弱勢的甘州回鶻尚有餘力,也只能退保沙苑監休養生息。
期間號稱人馬最衆的溫末聯軍,無論是東溫末、西溫末還是南溫末,都幾乎是隨着亂戰中部領大人的陣沒而風流雲散;而另一大勢力黠戛斯部,同樣是以牛馬羸弱多病死而無力再戰;
其他附從而來的吐蕃、吐谷渾、龍家、于闐、回鶻、蘇毗、鄯善、達旦等十民部的馬步義從,亦是在不斷被擊潰和殲滅當中,嚴重縮水到了只剩三民部,尚有成建制地戰鬥力。
雖然因爲早早推入長安得以保全了實力,但是相對核心的歸義軍各部也是損傷不一。現如今除了分兵在外接管防要和搜掠地方的部分人馬外,在這長安城內城的兵馬也紛呈若干個集羣。
第一集羣當然是佔據了城北三大內,由朔方軍、神策軍和涼州的行營直屬序列;也是行營都統兼宰相鄭畋的基本盤所在。裝備最爲精良,同時也掌握了糧草器械的供給。
其次就是佔據城東大部和部分城南,歸義軍本鎮兵馬和河西、隴右十一州團結子弟,所構成西軍主力部隊;最後纔是由劍南三川先鋒都兵馬使王建帶進城來的萬餘蜀軍駐防城西。
再加上其他一些本地重建和新募的雜屬部隊,填充期間作爲某種意義上的緩衝;構成了現如今城內歸義軍、行營軍和蜀軍三足鼎立而輪流出戰的局面。
但因爲在城外相繼吃了敗戰和連續久攻城南不下的戰損,又缺少足夠合用兵員補充的緣故;號稱四萬之衆的十一州團練,其實因爲缺額嚴重而不得不縮編到了五部,約莫萬五人馬;
因此,除了名義上掌握在索勳手中的歸義牙兵和節鎮兵、瓜沙團練、六鎮戍兵之外;就是李明振、李明達兩族兄弟,所掌握的姑臧精兵、雄武軍、廊州和河州團練,號稱最爲實力雄厚了。
在如今太平賊重新捲土而來的西、南兩路攻勢之下;作爲城內官軍三足鼎立重要一角歸義軍序列當中,卻突然缺少了二李所部萬餘人這麼一大塊兵力,只怕是要產生災難性的連鎖反應了。
滿身冷汗淋漓的索勳也不由厲聲喊到:
“傳我令下,火速聯繫城內其餘各部駐地,確認所有的在營人馬。。”
隨後不久,就有各色信使相繼分奔而來大聲彙報到:
“招討,大事不好了,肅州龍氏義從正在自通化門開出去了。。”
“報,楊氏義從和岷州團練闖入並打開了春明門。。。”
“報,芳林門的伊州高進達部,開始出走北苑了。。”
“報,景耀門附近的郭元忠部有所異動。。。。。”
“報,大內出動了涼州軍,並開始攔截王景翼部的馬隊。。。”
而這一刻的索勳,卻是隻能手腳發麻而渾身冰冷的跌坐在了地上,卻是一時間開始嘴歪臉斜的說不出來任何言語了。反倒是曹議金當機立斷的厲聲喝道到:
“還不快護送招討前往行臺,點起人馬以備萬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