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將軍仗節鎮巴邱(續)

成都錦官城外,隸屬於西川節度使的園林之中,依舊芳草花樹繁茂的景象;而在主人陳敬瑄最喜歡的畔月堂中。

“什麼,聖主看了《蜀山奇俠》之後,有意尋訪練氣士和丹師?,那還不快給雜家竭盡全力去尋訪啊。。”

田令孜很是沒好氣的對着左近訓斥道。

“青城山找不到就到峨眉山去找,峨眉山找不着就到崆峒山去找、到龍門山、西嶺去找啊。。咋們這些近侍的立身之道,豈不就是爲了相大家所想,急大家所急的,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有所作爲和結果麼。。”

他隨即對着垂首貼耳衆人中,一名殘留着幾根鬍鬚的老宦指道“

“對了,李文革,就是你了;我讓堂後給你出個牓子,委以尋仙問道使者,可以權宜行事地方如何。。”

“自當。。自當唯大貴之命是從了。。”

名爲李文革的老宦不由心中悲苦和爲難起來,卻只能在麪皮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

然後,田令孜又相繼點了幾個人的名字,作爲這次外出爲天子尋訪各色事物的使者。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也是田令孜眼中,平日裡不是那麼勤勉用事的,正好這次都打發出去眼不見爲淨。

尤其是眼下他力排衆議想要於行在重建神策軍之際,藉故把聖主身邊這些不怎麼得力之人打發出去,也是避免於護駕諸軍中那些異己之聲,有機會通達道聖主面前。

交代完這些事情之後,堂下的歌舞才得以重新響徹起來,而由身着蜀錦輕紗的歌伎舞姬揮動出許多優美舞蹈來。

“雖然聖主那邊依稀如常的到處玩樂,可雜家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啊。。就算在睡夢裡也是隱隱約約的”

只是身在垂簾後的田令孜面色卻並沒有因此好看幾分,反而有些蹩眉的對着兄長陳敬瑄道:

“有什麼他是不踏實的。。咱哥倆掌握了內外兵馬,還怕他行在內又什麼反覆無常麼。。大不了多送幾個孟昭圖上路就好了。”

自從西川任上之後明顯有些飄瓢然,和自行膨脹起來的陳敬瑄,卻是大大咧咧的攬着姬妾的細腰道。

“對了,東川那邊楊師立的助軍錢送過來了沒,要不在讓你那養兒再去催一催吧。。人家山西的牛勖就乾脆利落得很,聽說要練新軍馬上就大批的甲械錢糧先行奉上了。。”

“光靠西川一鎮之地既要供奉大內,又要輸送和維持三觀前沿兵馬,還是有些拮据了啊。。你看我府上的伎妾都已經半個多月沒有添置新裝了啊。。”

“不過,只消眼下的神策新軍練成之後,也許一切便就迎刃而解了吧。。不過,我想討十幾個位置作爲恩典和人情。。”

他這番得意忘形思維發散,也不由田令孜當即斥聲道:

“你到想的美了,這新軍可是要在聖主眼皮下操行行事的,莫將你那些市井廝混的舊習再引進來;這可是雜家還都之後的最大憑仗了。。”

與此同時,隨着領命而去離開陳氏園林的幾個身影之一,又易裝輕車簡行的來到了子城的行在附近;被人給小心翼翼的迎了進去。

“聖主明鑑,田大貴此次再編擴軍,卻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而在年輕的天子面前,翰林學士兼兵部郎中、度支員外郎張浚再度痛陳利害。

“如今伴駕各軍將士來歷頗雜,卻頗有尊崇聖主之輩,故而相互擎制和權衡一二,彼輩尚且有所忌憚;可要是讓田貴人都捏合做了一處,又有陳西川外在援應,那真是內外水澆不透的局面了啊。。”

隨着天上流雲而搖曳不定的太陽光斑之間,將正在召對的君臣身影投射的格外扭曲和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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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紛亂不止的山南東道房州境內,一處頗具規模的莊園當中。

“寬佃,減租,廢了那些積年的債契?九郎,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

看起來養尊處優而慈眉善目的耄耋老者,不由瞪大了眼睛而繃緊麪皮,放下茶盞厲聲道。

“晚輩自當曉得在說什麼,這是維今之世下本家得以保全的最好出路了。”

而被稱爲九郎的年輕學子於東樓,亦是據理堅持到。

“我回來的路上所觀鄉里盡皆殘破,唯有本家的莊院和塢壁,富華雄立其中;叔父在上,這可不是當下本家取禍之道麼。。”

“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這片家業,可是你的主張和做法也說的太過輕巧了。。我於氏雖然與十里八鄉廣有良田,但是供養和維繫的族人也是不少啊。。”

被稱爲叔父的尊養老者,也緩下口氣來長嘆道。

“免除一家的租稅自然沒有多少,可若是給一個窮家開了口子,那其他家也要乘勢要求減免或是推延,那本家又當怎麼辦,正所謂是患寡而不患均的道理,你書讀得多了怎麼反倒不明白了啊。。”

“本家名下的佃戶、租客,何止數千計,若是都讓他們給減免或是推延了,那我本家如此之多的族人又該吃什麼,用什麼,族學裡的那些子弟又讓誰來供養。。。”

“更別說日後遇上好年景,又該怎麼漲回來呢?難道讓本家就此坐吃山空的敗落下去麼。。身爲首善之家的體面和鄉里望族排場還要不要了。。”

“那些積年的債單亦是同樣的道理啊,若是免了這家卻讓更多的其他家,暨此要求本家一力寬延,甚至成羣賴賬起來又該怎麼辦,召集莊丁去一家家的重新徵收,也是要費上好些錢糧的啊。。”

“就算是他們一時還不上、給不出,也可以時時耳提面醒着督促和鞭策此輩愈加的勤奮勞作,讓那些懶骨頭的賤命知道世上還有規矩和章程。。”

“而且本家若是輕易開了先例,其他鄉里鎮上大戶問起來,爲何要壞了大家努力維持的規矩,本家又該怎麼交代,只怕是要衆叛親離而被視若異類不說了,還要留下個窮傻大的名聲。”

“這可是割本家的肉,放本家的血,去博那些窮棒子、泥腿子的一時歡心,卻未必能夠掛念多久,損人不利己的作爲啊。。”

其他的族老亦是跟着幫腔到。

“你在外遊學的多了,怎麼就越發的糊塗和裡外不分了呢。。族長還不是爲了大夥兒的全盤着想。。”

“你且安心了,本家早已經與各處鄉里聯保作了一處,莫說是那難民流賊之屬不得侵犯,就算是賊軍過境下來,也是要有所交涉和避讓的。。”

“塢壁倉子裡有的是長期備荒的米糧,也有操習武藝的丁壯,足以堅拒上一時的,完全沒有必要自亂陣腳或是自損根基,來討好那些孱弱不堪的窮棒子啊。。”

這時候族長也再次開口道。

“若是九郎你在外某得職位和出身,家裡自然會不遺餘力的爲你打點;然後無論編列戶賦丁稅也好,指派徭役雜科也好,你可要想方設法讓本家來承接,最不濟也要將本家盡力免除在外啊。。。”

這一刻,於東樓只覺得自己都要被氣糊塗了,自己一心想着讓家族從事非中脫罪,但是族長和族老們確實一心想着籍着他的身份和名頭,繼續上下其手的把持和控制鄉里來牟利。這怎能不叫人心灰意冷又頹喪無比呢。

他遊學在外的時候,因爲陰差陽錯的緣故和同年一起,成爲太平軍中就地徵募的辦事人員;也由此修習和認知了相應的主張和道理。然後再他接觸和學習的越多越深入,既是深以爲然的同時也不免細思恐極的,爲那些鄉里親族擔憂起來。

是以他原本倉促請假跑回家鄉,是想趁着太平軍的三支隊到來之前,給自己本家爭取一線生機,哪怕多存留下來一些族人,或是保全下一些身家來也好。

但是現下看起來期望與現實的差距太大;大得多數族人和親屬都無法理解和接受,世道已然到了不得不鉅變的時候,而依舊覺得理所當然受用眼前現有的一切。

他只能努力與之撇清干係來保全住自己的位置。然後在日後鄉里被清算完,並押送往南方接受監管勞動的時候,暗中稍加照應一下那些未被牽連過多的年幼族人和女眷;

就算是對這位自小父母雙亡後,扶持過自己讀書和遊學的叔父兼族長,最後一點恩情和報答了。只是在他離開之後,還算是表情如常的族長慢慢的沉下臉來,對着左右到。

“九郎這番真是枉費家裡的栽培了,放他出去遊學卻是不知道受了什麼蠱惑,動了這種本末顛倒的心思回來。。”

“我會讓家生子好好盯緊他,免得到處胡言亂語的壞了族裡的風氣和人心。。還有他那個妹子更要好好的看住以防萬一的。”

“對了,大郎和五郎已經去投奔泗州的於(濆)大夫了;七郎和四郎也各自投了鄧州的趙刺史和蔡州的秦防禦;還有老六和常德公在山(南)西(道)興元府置了別業,眼下也不差九郎這邊留個由頭了。。”

族長又補充交代道。

“讓人盯着也就好了,不要輕舉妄動,說不準兒日後還有用處呢。。另外租子不能減,反而還要有所加徵才是呢。。這年頭的外地流人,還怕沒人種地麼。。”

“若是再有推脫和叫苦了,也不要抓來打或是號枷站樁了,直接推了房子趕出去自生自滅好了。若是當下這個關口都沒法爲鄉里出力,那憑什麼讓本家周全和庇護他們呢。。”

“待會派人給山外牛頭塢的那爲外女婿,送去五百擔稻米,就說請他私底下派人協力一二,敲個邊鼓好了。。”

“當然了,做事的手段更要低斂一些,能威嚇走就威嚇走;省的動手多了讓人不明裡就,還是有礙本家的名聲和風評。實在不行的話,就把先當戶的趕出去好了,倒是妻兒可以留下來在莊子裡,還能有一口飯吃不是?”

“族長真是宅心仁厚啊,想必這些泥腿子也該知恩圖報了吧。。”

在場其他族老人等不由的紛紛恭維道。

帶倒衆人相繼散去之後,纔有一名頗有姿色的年輕女子進來換過茶飲,只是濃重的容妝下實在難掩某種強顏歡笑的悲苦之色。

“你可知曉,九郎剛剛回來了。。”

而突然開口的族長,更是讓她如受驚小獸一般的垂首退立在旁。

“你們當初可還是頗爲登對的人選呢。。”

族長卻是不依不饒的捏住了她的胸口,用有些痛心疾首的語氣道。

“這次九郎回來,我本打算若是能有所功名,或是就此爲家中提供助力的話,那把你舍了給他也無妨的。。可誰想他在外建立的多了反而壞了心竅,儘想的是爲那些窮鬼張目的事情。。”

“哎,不說這些無趣的了;要說當初令尊也是與我小有交情和來往的故人與忘年之友,可誰想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這個世道實在是太過艱險了,就連過往威風凜凜的官宦之家,也難免說沒就沒有了。。”

“然而,我也看明白了一些道理;既然權勢、名位都不免朝不保夕的,那就只有掌握在手裡的糧食和人手刀槍,纔是紛亂世事下,足以自持立身的憑仗了啊。。”

在他逐漸用力的動作當中,女子依舊是一聲不敢發,只是隨着微微顫抖的身體,在綾羅的衣裙下不免露出部分傷痕累累的肢體來。

而在另一邊,回到陳舊破敗祖屋中的於東樓,也在反覆勸說着尚未及笄的妹妹馬上收拾東西和自己一起走。

“妹兒,趕緊和哥一起走了,這族裡怕是不能再留了。。趕緊拾兜拾兜,等到了夜裡我們就出莊子去。。”

“爲啥,族裡不是說外頭亂的很,餓死的人滿地都是,唯有留在莊子裡頭纔有口吃的。。”

有些乾瘦的少女不明所以的道。

“因爲外頭的人兒時的越多,這莊子也越發未必能夠安生和保全了。。”

於鄂水愈發急切地道。

“你個說得對哩。。”

這時候有個聲音突兀得在門外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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