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突然前來相迎的曹皇后,及其身後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黃巢一時間竟然還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那個便宜女婿就這麼把長安城中最要緊的皇城大內和北內,都給一併讓出來了?
要知道在這些格外煎熬的日子裡,他都已經準備去信關西召集留守的人馬前來匯合,以充形勢了啊。因爲在城外越發明顯起來的暑熱困擾當中,這些還算健壯的兒郎也變得越發萎靡不振起來。
這種不真實的錯位感一直持續到,他麾下興高采烈的人馬一窩蜂的涌入已經變得空蕩如野的皇城大內,又一鼓作氣佔據了同樣空無一人的大明宮之後,才變得格外真切起來。
當然了同樣變得空蕩蕩的,還有包括太倉、左右藏、溫室殿和掖庭宮在內各處建築。作爲前任頗爲短暫的佔領者,太平軍不但清空了其中的雜物、垃圾和屍骸,也同樣運走任何可以搬得動的東西。
只給後來者留下了一處處堪稱是“乾淨整潔”的宮室樓臺本身;當然了,黃巢對此反而覺得安心了許多,這代表了太平軍方面已然收取了相應的代價,若是還有什麼好東西遺存下來的話,倒要令人擔心什麼用意和圖謀了。
然而接下來黃巢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迫不及待回到自己熟悉而又懷念的宮室當中,而是徑直穿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宮門疊嶂,最終來到了丹鳳門的城樓上。
從這裡俯瞰全城的時候,還可以看見那些剛退去沒有多久的太平軍,在街道中留下來的各種痕跡尤然。而在更遠一些西市和東市之間的各條大街上,甚至還可以看見許多正在逐段拆除街壘、填平壕溝的身影。
隨着他們手腳不停的進度,不斷收縮兵力和運走物資的進度,想必不用多久原本被各種亂七八糟障礙物,給填塞起來的寬敞長街將重新露出本來的面貌來。
這也進一步證明了這些太平軍開始全面退讓的態度和立場;至少在他手下的許多人看來,這些城坊間的街壘和防柵,至少也可以成爲時候出爾反爾或是以防萬一的手段之一。
正當黃巢一時間沉浸在這種百感交集又無以復加的情緒之中;突然長時間兵馬戎碌和勞心竭慮所積攢的下來疲憊和睏乏,就在這稍加鬆懈下來一刻爆發開來。瞬間他自覺的眼前一黑,就軟軟昏沉的倒在身後攙扶和手臂和一片驚呼聲中。
“聖上!”
“聖主!”
“主上!”
“皇上!”
然後片刻之後,在驚慌失措的侍衛簇擁當中的黃巢,最終還是語氣虛弱的重新斷續開聲道:
“我。。沒事,只是有些。。乏了。。擺駕。。回宮把。。”
而在黃巢視野所在方向的東市之中,自然也有人在議論着與之相關的話題。
只是相比高層知情小圈子內的平靜和淡定使然,或者是下層廣大士卒的無條件信服和遵從的態度。不理解的異見之聲,反而更多發生在了中低層軍官之中。
就在坊市當中難道逃過戰火,又在一片參差不齊的廢墟當中,冒險重新開業的一家酒樓之中,已然是賓客半滿而喧聲不斷了。
而樓上的隔間內,頭髮斑白的店家也殷情得親自端上一大托盤人氣騰騰而的菜色。其中除了魚是從城外河渠中現撈的清蒸之外,其他無非都是炊板鴨,乾燒脯、臊子豆腐、切片煎過的血腸之類的風臘乾貨。
畢竟,在如今長安城中大多數人普遍物用短缺,而需要以勞作換取食用配給的情況下,能夠置辦出這樣實打實的葷菜來,也要感謝太平軍所開辦以物易物的臨時市場了。
然後,這名店家又親手奉上一罈因爲埋藏地下而逃過一劫的自釀家酒,開壇倒滿了盞子,這才摸着袖子裡幾枚硬邦邦的寶錢,樂呵呵的倒步退下去。
“好端端的三大內連帶半城地方,就這麼讓出去了麼,委實可惜了。。”
然後新近從渝州境內輪替下來,卻只趕上二路援軍戰鬥最後尾聲的步騎校尉趙警帆,亦是舉杯嘆息道。
“卻有什麼可惜的,難道是兄弟們犒賞不夠豐足麼,還是從這裡斬獲不夠?。。別忘了,大都督最初定下的方略和章程又是什麼。。”
作爲他舊日的上官,第一軍第二郎將鍾翼卻是毫不猶豫反斥道:
“你啊,也只是被長安城裡的事物給迷花了眼,又沒趕上城中大部分戰事的機會,才覺得有所可惜的;卻不知道這些東西,與我大都督府的全局而言,可未嘗不是負累所在呢?”
“怎會如此,不是局面一片大好麼?”
趙警帆不由驚異道:
“你又可知如今關中殘破而遍地饑饉,毫無出產反倒是處處需要維護和救濟?”
鍾翼卻是搖頭道:
“我輩在這城裡每呆上一天,便是後方多少如流水般輾轉於道途的人力物力所繫;前方的將士們固然需要好好的修整和補充了,可後方輸轉的地方百姓和伕役也需要休養生息啊!”
“我真是想不通的。”
而在東市另一處臨時據點當中,數人私下小聚的案席上,亦是有人喝得幾分薰然後忍不住抱怨道:
“爲何大都督非要將兄弟們拼命流血打下來的城郭,逐步交還給黃王啊。。”
“那便是大都督自有聖明決斷和長遠用意的所在!豈是你我可以胡亂揣測的?”
同桌的另一名將校卻是不以爲然道:
“再說了,最初督府給定下的目標和行事,還有誰人記得麼?不爭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最大限度殺傷、削弱和消滅舊朝的有生力量?”
“既然如今我輩想要的東西已然有了,目標也達到了,又何必在此牽扯不斷的徒自靡耗時日呢?這纔是上位者當有的決斷魄力吧!”
這時候,外間再度響起來了敲鑼打鼓的喧譁和穿街而過的叫喊聲,頓時吸引了他們注意力,也將這麼一個不怎麼愉快的話題給暫揭過去了。
卻是在沿街告知,針對被俘獲的官軍將校們在城中犯下諸多罪行的公審,也將在東市當中的放生池畔舉行,號召房中居民踊躍前往揭舉和告訴。
而在長安城外的芳林苑內,笑容可掬的朱老三以及身後喜笑顏開的部下們,也終於迎來了冊封他爲“都畿道行營副都統,權洛都留守,特進、拄國,陽山候”的委任詔命。
然後在他正式接詔和受到了恭賀之後,將來使引入自己的別帳想要例行取出一些財帛來以爲饋贈和謝禮,卻冷不防被對方牽住了衣袖正色道:
“都統且慢,尚有皇上額外交代的口詔宣下。。”
朱老三的臉色和動作一下子就僵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