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奴拎着個包袱跟在武懷玉的後面。
這已經不是武懷玉第一次從宮裡領人了,只是這次的有些特別。雖然皇帝殿上下旨說賜與懷玉爲妾,但他慎重起見,還是特意領着她去找了張阿難。
裴玉奴拎着包袱遠遠站着,目光裡仍有些茫然和麻木,對於今後的生活似乎也充滿迷茫。
懷玉拉着張阿難的手,很無奈的道,“這個事?”
張阿難卻笑着道,“此女的琵琶技藝絕對能稱的上長安第一,教坊司裡的那些女子都不如她,更難得還這麼年輕漂亮。”
“還請張監指點。”
“既然陛下賞賜,你帶回去就好了,怎麼,你難道還嫌棄她嫁過人做過妾當過奴婢?”
武懷玉覺得張太監現在也有點壞,他明知自己來問的不是這些。
這畢竟是李世民曾經欽點索要的女子,今天被魏徵王珪他們諫的落不下臉,只好賜與臣下,可誰知李世民會不會反悔,甚至心裡頭會不會不高興呢?
武懷玉也不是那種缺女人的人,他可不想因爲這個女人,讓皇帝不滿。
“我可以把她安置別宅院,若是聖人需要,隨時可以過去。”
“你想哪去了,聖人豈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更何況,現在既然賞賜伱爲妾,那就是你的女人,聖人再悄悄臨幸那算什麼?”
“現在還不是我的女人。”懷玉不承認。
“放心吧,區區一個女子,跟這江山社稷,和聖明賢君相比,又算的了什麼?沒了這個裴玉奴,也還有金玉奴、柳玉奴的,天下會彈琵琶且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
李世民是聖君,所以不用擔心那些。
如果是其它皇帝,諸如陳叔寶隋煬帝那樣的皇帝,可能就確實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你不會是真嫌棄這女子吧?也還年輕啊。”張阿難笑看懷玉。
說嫌棄談不上,但肯定也不會跟皇帝一樣很喜歡。
特別是這種被人爭來搶去的女子,長的再好看懷玉也不是很喜歡的。
當然,如果只是跟芙蕾斯塔一樣只是露水情緣倒另說。
“這也只是賜你爲妾,甚至還可以是很卑賤的家伎,沒什麼的。”張公公雖然不娶妻不納妾不近女色,但人家也是堪稱劍聖的上柱國、縣公太監。
貴族們的女人也分好多種的,尊貴的元配正室,還有地位很高有品級的媵,然後是貴妾、良妾,也有出身寒微,甚至奴籍的賤妾,賤妾之下,還有家伎,家伎之下還有侍婢等。
那些賤妾、侍婢等,如果沒有生孩子的,那是會被貴族士人們拿來招待客人,甚至隨時贈送或賣掉的。
裴玉奴哪怕得放免爲良,但曾經做過奴婢,到武家爲妾,一樣也可以只充個賤妾家伎,嚴格上來說,算不得什麼懷玉的女人。
“陛下真不要了?”
“你就領回去吧。”
張阿難提醒懷玉,皇帝還是很在意名聲的,所以既然金殿上已經開口賜給他了,就不要再自作主張,不管喜不喜歡,都要帶回去。
武懷玉看了看仍站在遠處的裴玉奴,還是很認真的提了一個問題。
“不知她入宮中,聖人可有臨幸過?”
“你甚意思,打聽這個做什麼?”
武懷玉只好說道,“她入宮也沒幾天,現在就算把脈也號不出什麼來,萬一,我是說萬一她入宮被臨幸,然後恰好懷孕,到時豈不是說不清楚?”
許多貴族贈妾,還真有送出去後發現懷有前主人孩子的。
張阿難愣了下。
“你說的倒確實是個問題,等我下。”
涉及天家血脈的事,張阿難不敢大意,馬上去找負責記錄此事的宦官查詢。大唐雖沒敬事房,但也有一樣的內侍機構,皇帝臨幸過的每個女人,他們都會詳實記錄,
某年某月某地,
何時。
多久。
甚至慣例事後還要詢問皇帝態度,比如要不要留種,反正他們就專門幹這個的。
等將來嬪妃宮人等懷孕了,會有專門相關人員要查詢檔案的,如果時間等對不上,那可是欺君大罪。
張阿難很快去而復返。
“聖人還沒有臨幸過她,你可以放心了。”他對懷玉的謹慎還是很讚賞的,“據我查問,裴玉奴自被賞賜給王君廓後,一年多時間了,她一直呆在長安王家,王君廓也沒寵幸過她。”
“嗯,她之前做給商人爲妻,也沒生育過,後來被李瑗擄爲妾,也不曾生過。”
“不能生麼?”
“那倒未必。”
“好了,把人領走吧,好好對待,也是個可憐人。”
張阿難覺得她挺可憐的,甚至還特意送了她一本金頁子。
出宮。
裴玉奴揹着個包袱,手裡捧一把琵琶,這是臨出宮時,皇帝特意讓人送給她的。
一把宮中珍藏的上好琵琶,大師作品。
懷玉前面走,她後面跟着。
一前一後,保持着幾步距離。
“去東市逛逛,還是直接回家?”
“奴想去逛逛。”
她這些年猶如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並沒有什麼機會出來走走逛逛。
現在出了宮,一時也很迷茫,在殿上說想留在翼國公府,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她其實也早聽聞過武懷玉的名字,主要還是他的詩畫,以及他和李三娘的緋聞,和裴娘子那千里奔隨的故事。
當時便下意識覺得他不壞,留在翼國公府也許是個出路。
懷玉牽來自己的白蹄烏,“會騎馬嗎?”
“會一點,以前在府中的時候,偶爾也會騎驢打球,馬騎的不是很好。”
“沒事,我給你牽馬,會看着你。”
烏蹄白很高。
裴玉奴試了幾下,居然沒能直接上馬,臉都通紅。
“幫我一把。”
懷玉倒也沒矯情,直接一把抱上馬,裴玉奴臉更紅了,都紅到耳後根,她的皮膚很白,確實天生麗質,難怪當年李瑗一見之後茶飯不思,強要不成,更是把她丈夫冤殺然後搶奪。
連皇帝都最聽聞她的美名,點名索要。
身材高挑,而且很豐腴白淨,但並不顯胖,抱在懷裡也挺有份量。
扶上馬後,懷玉幫她拿着琵琶,牽着馬去逛東市。
離東宮也不遠,兩人慢慢而行,也開始聊天。
慢慢的倒也感覺沒那麼生疏,她也開始講起自己的身世。
她跟懷玉寫的琵琶行裡的那個琵琶女的身世倒很像,她家本是長安土著,父親是隋朝長安尚書省的一個令史,流外品級。
雖說身份低微,但家裡條件也還可以,可是後來父親犯事入罪,流放敦煌,兄弟們等男丁也跟隨流放。
她和母親則沒入教坊。
因爲打小就有音樂天賦,尤其是琵琶彈的好,所以在教坊裡被兩位琵琶名家收爲弟子,等十三四歲時技藝大成,已經名滿長安。
後來楊廣發兵百萬遠征高句麗,她的父兄們也徵發遼東,兄長在遼東做戰勇猛,獲得先登之功,不僅免去戍卒流放之罪,甚至還授封官職。
連帶着裴玉奴母女幾個,也因此重獲自由。
“後來有個商人向我家求親,給了一大筆彩禮,”
裴玉奴的兄弟雖在遼東立功,授了官職,但也只是小武官,一家重新回到長安獲得自由,可很窮困。
這個時候商人提親,肯給一大筆彩禮,於是她就嫁給了商人,那年是大業十三年,她十三歲,這年李淵攻入長安,擁楊侑爲帝,改元義寧,遙遵在江都的楊廣爲太上皇。
婚後,裴玉奴的丈夫一直忙着做生意,聚少離多,五年都不曾生育過,再後來被李瑗殺夫搶奪,再之後又被賜給王君廓、武懷玉,再入宮,又出宮。
懷玉算了一下,那她應當是二十三了?
十三歲嫁給商人,十八歲被李瑗搶,然後二十二歲又被賜給王君廓,現在已經二十三了。
看着她好像十八,想不到二十三了。
果然,女人不生孩子就能保持年輕。
“那你父母兄弟們呢?”
“阿耶死在二徵高句麗,阿兄死在三徵高句麗,弟弟還在,但是在定襄亡隋皇后那。”
定襄,在大同長城以北,本是當年楊堅爲啓民可汗所築,後來楊廣江都被弒,蕭皇后帶着孫子等隨宇文化及北上,宇文化及被竇建德所敗後,她落到竇建德手裡,
但後來她小姑子突厥的可敦大隋的義成公主勸說處羅可汗,從竇建德那裡迎接了蕭後一行去塞外,就安置於定襄城,甚至還把不少落到突厥的隋官員、百姓,都安排到定襄,以楊廣孫子楊政道爲隋王,在那裡搞了個小朝廷。
到如今,蕭後還在,楊政道這隋王也還在,當然,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個傀儡小流亡朝廷。
如今的蕭後,應當已經五十多歲了。
裴玉奴的弟弟,因徵遼之功選入驍果,眼下就在定襄蕭後處。
“你們還有聯繫?”
“偶爾能收到一兩封他託人寄來的信,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面。”
現如今裴玉奴就剩下弟弟這個唯一的親人了。
“會再見的,而且會很快。”武懷玉這樣安慰她,歷史上後來到貞觀四年時,李靖滅東突厥,也俘虜了定襄的那個流亡後隋小朝廷,把蕭後她們都帶回了長安。
後來還有野史傳聞,說三十歲的李世民,居然還跟五十多的蕭皇后來了一出忘年戀,簡單胡說,畢竟不說五十多歲還能有多漂亮,蕭皇后那還是李世民的表嬸。
談起這些她很傷感,好在要想讓一個女人高興,最好的辦法就是購物,在唐朝也是一樣的。
把馬寄存在東市的千金堂,懷玉特意換了頭溫馴的驢子給她騎,牽着驢帶她逛遍東市諸行各市。
一路吃吃吃,買買買。
果然她很快就開心了許多,一心沉浸在購物中,試試試,買買買,懷玉負責參考評價並付錢。
衣服、首飾,各種化妝品,還有她最喜歡的樂器,甚至是一些樂譜等。
幸好懷玉特意從千金堂叫了兩個夥計幫忙拿東西,要不然買這麼多都拿不下。
一直逛了快兩個時辰,東市閉市的鼓聲都已經響起,兩人才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