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譽找蕭瀟那日,C市下着瓢潑大雨。到了約定地,徐譽全身都快淋溼了,蕭瀟坐在後車座,隔窗看了他一會兒,示意當天駕駛員張婧請徐譽上車。
徐譽一身溼的上了車,蕭瀟剛拿了一條毛巾遞給他,他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是那麼的涼,她的皮膚是那麼的溫熱祧。
蕭瀟側眸看他,就看到了徐譽忍無可忍的表情。
他皺着眉叫她:“唐嬀。”
是唐嬀,不是阿嬀,張婧坐在駕駛座上,知道後座一幕不是她能看,也不是她能參與的,所以唯有沉默。
這樣的手腕較量,不知過了多久,徐譽終於鬆緩力道,放開了蕭瀟的手,他用滄桑沙啞的聲音質問她:“何必趕盡殺絕?”
蕭瀟沉默,她意識到徐譽這樣的憤怒皆是因爲唐婉之前事件,他這樣爲一個女人憤怒的表情,如今再看竟是滿眼風沙。
2007年的時候,他因爲她,也是像現在質問她一樣質問唐婉,如今身份倒置,蕭瀟內心沒有失落,只有感慨萬千。
窗外雨水迷離,像是一張哭花的臉。
“現在唐氏你一人稱霸,再也沒有人跟你爭,你成功了。”2008年,徐譽在說完這句負氣話之後,伸手打開了車門,蕭瀟開口叫他:徐譽琺。
他的手指顫抖了,眼睛潮溼,淡淡地說:“不要再叫我徐譽,其實你心裡很清楚,你我之間早已回不到過去了。”
雨水從敞開的車門裡飄飛進來,寒風吹打在蕭瀟的臉上,有雨滴沿着她的臉龐緩緩滑落,似是一個人不能輕易示人的眼淚。
蕭瀟看着徐譽,這個在她記憶中溫暖經年的男人,曾經給過她無數關懷,但伴隨着徐書赫和唐婉種種恩怨傾軋,註定是走進了死衚衕。
她在風雨中握住了他的手,徐譽愣了一下,轉眸看着蕭瀟,蕭瀟拍了拍他的手背,表情平靜,輕聲說:“徐譽,你要幸福。”
徐譽鼻子抽動了兩下,別過臉的時候,也抽出了手,下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身影沐浴在雨水裡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蕭瀟的視野之內,再也看不到。如同2006年南京,他送錢和銀行卡給她,被她拒絕而歸,她送他離開,汽車駛離的那一秒,她透過車窗,分明看到了他淚溼的眼。
如今,徐譽還是徐譽,但屬於他們之間的昔日過往,卻早已飄然逝去。
徐譽錯了,蕭瀟從來都沒有成功過。那個外表倔強的女孩子,其實一直有一顆柔軟的內心,職場有着屬於職場的殘酷,由不得她率性而爲,心裡明明知道怎麼做纔是對的,卻偏要做出另一種決定,環境所迫,每個人都習慣做一個壞孩子。
後座,蕭瀟擡手覆面,輕輕地搓了兩下,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對張婧說:“開車吧!”
她不能哭,也不能釋放她的壓力,徐譽不曾知道,就連張婧也不曾知道,蕭瀟在見徐譽之前,剛剛歷經一次來自於聽力的劫。
是那個男人發來的音頻文件,雖然只有數句,但音頻裡的男人聲音卻讓蕭瀟眼眶溼潤,是久違的黎叔。
寥寥幾句話,卻讓蕭瀟靠着椅背失神了許久。
見徐譽,見蘇越。一起吃飯,蘇越來的早,在翻看一本書,見蕭瀟走來,微笑上前扶她,摸到她身上有些潮溼,皺眉道:“還是換身衣服吧,別回頭感冒了。”
“點餐吧!”她說。
吃飯,蘇越慢慢地說着話,蕭瀟微笑聽着,她在看蘇越,也是在看暮雨,他們都是美好潔淨的人,本不該被污物浸染。
吃完飯,他合上書籍,單臂夾着書,走過來扶蕭瀟起身,蕭瀟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下意識猜:“萬佛寺求的嗎?”
蘇越低頭看了一眼佛珠:“薇薇萬佛寺求的,也開過光,送給我說保平安。”
蕭瀟微笑點頭,在這座偌大又繁華的城市裡,有時候伸出手若是能夠觸及到一個人,那便是此生最美好的緣分。
……
C市人似是到了這一刻,才深深的意識到冬天來了,風雨陰冷,足足下了一整天,就連情緒也是溼漉漉的。
這天深夜十一點,傅寒聲半睡半醒間,無意識觸摸到蕭瀟身體,驟然間呼吸一停,霍地從牀上坐起身。
睡意頓消。
蕭瀟身體發燙,傅寒聲再擡手摸她的額頭,心急如焚之下,下牀去拿退燒藥,但拿完藥,剛走了幾步,又意識到蕭瀟現在有孕在身,有些藥不能隨便吃,於是拿了手機和體溫計回到牀上。
先把體溫計從蕭瀟領口探進去,蕭瀟半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合上眼睛,耳邊依稀傳來他的聲音:“發燒了,我們先量一下體溫。”
蕭瀟雖頭昏腦漲,但還是很聽話的,道出一個“好”字,就似是又睡着了。
着急的那個人是傅寒聲,他先是給醫生打電話,不曾想卻是關機,氣急敗壞之下又開始翻找手機電話薄,忙中出錯,竟不小心按到了母親的手機號碼上。
“履善?”大半夜打電話,溫月華一顆心也緊跟着吊了起來。
“媽,沒事,我剛纔就是不小心按錯了電話。”
傅寒聲雖然力持鎮定,但語氣中的異常還是讓溫月華聽出了端倪,能讓兒子這麼失常,除了是蕭瀟......
念及蕭瀟,溫月華也緊跟着緊張起來:“是不是瀟瀟怎麼了?”
亂得時候,還真是一團亂。傅寒聲穩了情緒,對溫月華說:“瀟瀟忽然發高燒,也不知道該吃什麼藥……”這時蕭瀟在他懷裡動了一下,傅寒聲騰手輕拍,母親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過來:“發燒多少度?”
電話那端溫月華已經拿着手機匆忙起牀了,傅寒聲取出體溫計,看一眼度數,卻是呼吸一沉:“38.2度。”
“先不要隨便用藥,醫生交給我,你現在抓緊時間給瀟瀟降溫,可以用酒精擦浴,記得讓瀟瀟多喝水。”溫月華急急叮囑,因爲走的太急,膝蓋竟一下子磕在了傢俱邊側,頓時疼的不行,卻不敢多耽擱,換好衣服就去客廳找傭人備車去了。
溫月華比醫生先一步抵達西苑,先前傅寒聲已經幫蕭瀟酒精擦浴過,但蕭瀟喝了一杯水,就再也不肯喝了,任憑傅寒聲好話哄了個遍,全都無效告終。
“又量過體溫嗎?”溫月華問。
“剛剛纔量過,37.8度。”
“你彆着急,我跟醫生通過話,醫生馬上到。”溫月華正說着話,躺在牀上的蕭瀟也開始說起了糊塗話,聲音模糊不清,傅寒聲靠近追問:“小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無疑蕭瀟在做夢,呢喃道:“我的米老鼠呢?我的米老鼠不見了......”
“什麼米老鼠?”溫月華看着兒子,目光好奇。
“我曾經送給瀟瀟一隻米老鼠。”傅寒聲摸了摸蕭瀟的濃髮,愛憐的看着她,湊到她耳邊哄:“米老鼠在山水居,我這就打電話讓人送過來。”
溫月華短暫沉默,她是沒想到兒子竟還能做出這麼幼稚的事情來。
這一夜縱使歷經醫生守夜治療,傅寒聲也未敢閤眼。牀上,蕭瀟沉沉入睡,米老鼠躺在她的身邊,至於傅寒聲一直坐在牀上守着。
溫月華畢竟是心疼兒子:“你先睡一會兒,有我照看瀟瀟,你就放心吧!”
“不用,我過一會兒還要給瀟瀟量體溫。”他說着,又伸手摸了摸蕭瀟的額頭,蕭瀟在睡夢中,覺得不舒服,皺眉避開了。
他收手,不再碰了。
溫月華也不勸了,她知道蕭瀟這燒如果不完全退下去,他今夜是註定睡不着了。
凌晨,母子守着蕭瀟淺淺的說着話,傅寒聲見母親雙眸既是渴望,又是期待的看着蕭瀟的腹部,略一遲疑,終是拉着母親的手貼放在了蕭瀟的肚子上,儘管是隔着被子。
觸及的那一秒,溫月華的手指顫了一下。
傅寒聲說:“小傢伙最近很調皮,動不動就折騰她。她在公司裡已不能長時間久坐,站久了也受不了,更加不能正常仰躺入睡。夜間翻身困難,常常會感到腰痠背痛,睡眠質量很差,很多時候要睜眼看着天花板到天亮。如果被我捕捉到她失眠,她會笑着來一句:怪你,把我吵醒了。”
溫月華聽着,眼睛竟有些溼了。
“其實你心裡很清楚,她是一個很懂事的小女孩,懷孕以來,每天那麼忙,頂受着各種壓力,但她從未對我抱怨過什麼,也沒有哭訴過什麼,默默吃東西,默默去產檢,默默承受着一切,她不說,但只要有心,不會看不到。”
說到這裡,傅寒聲把母親的手放在了蕭瀟的手背上,而他緊緊的握着她們的手:“我希望我們一家人手指交握,不再只是瀟瀟入睡時,哪怕是瀟瀟醒來,我們也能像現在這樣緊握着不放。”
淚水砸落在傅寒聲的手背上,溫月華點頭,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