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城市銀裝素裹,推開屋門,入目便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雪白,這樣的具有視覺衝擊性的美,是長安居民在第二日清晨無不讚嘆的景色。
明夏攏着一襲火紅的大氅,在這純白的世界中,好像一團耀眼的火焰,而聲旁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閔媛,則好像天地間的一抹精靈,叫人忍不住想去呵護。
今天,是閔媛與明夏相邀小聚的日子。
望江樓背倚渭水,視野開闊,賞景怡情俱都便宜,故而乃是文人墨客最爲鍾愛的地方,終日繁華,在這長安城中,堪堪稱得上是第一。
明夏隨着閔媛走進望江樓,早有一箇中年人笑盈盈地上前,恭敬而親切地道:“杜小姐閔小姐請隨在下上樓。”
這中年人便是望江樓的大掌櫃,明夏與東方阡陌曾經來此小坐,故而識得,只是沒想到,他竟能認得出她來。
不過聽聞並不是每個前來望江樓的客人都能得到大掌櫃親自的迎接,只有訂下樓上四大包廂的客人才能有此優待,可見閔媛這回是下了大本錢的。要知道,這名滿長安的望江樓四大包廂,可並不是有錢就能訂得下來的,一般的豪富,想要在這包廂之中宴請客人,不提前一月預定的,絕難辦到。
既來之則安之,閔媛想要做什麼,明夏也並非全然不知情,她既然要選擇這樣的方式來感激她,她若不受着,豈不是不給人面子?
然而即便是心安理得早有準備,明夏踏進那包廂的時候,仍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這……這也太奢侈了吧?
諾大的包廂內,紅毯鋪地金盞爲樽,寶瓶映襯珊瑚做景,桌是小葉紫檀木,椅是黃花梨木椅,案上所列的食物俱是珍奇罕見之物,海內外的乾果時蔬琳琅滿目,便是那牆上掛的,也無不是名家手筆,瓶中插的,也是難尋的白梅一枝……華而不俗,卻盡顯貴氣!
這種地方用來吃飯,吃得下嗎?太大材小用了啊!
明夏竟沒想到,閔媛所定下的包廂,竟是望江樓上最爲貴重的榮華居!
這可真是一擲千金了,這一場飯吃下來,只怕一千兩金子都拿不下。
嘆了一口氣,明夏望着金碧輝煌的榮華居,頗有些肉痛,雖然這回不是花的她的銀子,但這般的豪奢,也委實太過了些。
“二位小姐,這裡便是榮華居了。二位請就座,菜餚馬上就來。”那望江樓的大掌櫃笑得恰到好處,既不顯得諂媚也不顯得生硬,端是將這一行的技藝做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閔媛矜持地笑笑,道了聲有勞,便請明夏先進。
明夏卻不甚贊同地瞥了榮華居一樣,遂向身旁的閔媛笑道:“閔家姐姐,這也太隆重了些。只你我二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妹妹此言差矣,姐姐要答謝妹妹的大恩,自然要在這榮華居宴請妹妹,如此尚覺慢待,妹妹切莫見怪。”閔媛卻抿了抿脣,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可那雙美麗的鳳眼中,卻好似含了些嘲諷,將那一臉的欽敬,破壞得十分徹底。
明夏眼光何等犀利,連這般明顯的諷意都看出來,那可真不是杜明夏了。
本着以不變應萬變的原則,明夏只是彎了彎嘴角,也不再多言,她既然敢來赴閔媛的約,自然不怕她這點小小的刺激。
閔媛見明夏四兩撥千斤,一個微笑卸去了她全部的力道,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只好跟在明夏的身後,優雅的落了座。
這望江樓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方法,整個室內倒是溫暖如春,臨着江面的方向開着幾扇大窗,因是冬日,便都用潔白的窗紙糊得嚴嚴實實,只在中心部位安了一尺見方的透明玻璃,窗外的景緻倒是一覽無遺。
退下身上的火紅大氅遞給怡兒,明夏僅着着一身家居的素色錦袍,倒是乾淨利落的很。那廂的閔媛也退了狐裘,內裡卻是一襲純白的錦緞小襖,越發顯得她整個人都光潔無瑕,純淨的耀眼。
怡兒有些不忿地接過自家小姐的大氅,一邊尋着地方安置,一邊暗暗生着氣,這閔家的小姐真真是要大小姐給比下去了,都怪大小姐,叫她穿的名貴些吧,她也不肯,愣說是這樣清爽,叫她多戴幾件首飾吧,她也不要,說是自己不是展臺……可現在好了吧,處處被人比下去!
怡兒悲憤,明夏倒是毫無所覺,她這是第二次來這望江樓了,可進這榮華居卻是第一次,既然早都花了錢了,那便好好欣賞吧,也不枉了閔媛那千兩的黃金。
明夏這般一想,面上便怡然自得起來,透過那玻璃窗看着渭河上千裡冰封萬里雪飄的風光,倒是自在受用的很。
此時菜餚未至,閔媛便也站到明夏的身旁,只是據了一扇相鄰的窗,望了一會兒,也被那美麗的雪景給吸引住了。只是畢竟心中有事,看了一會兒,她便不耐煩,然而一轉頭,卻見明夏看得津津有味,閔媛的心裡更加平靜不下來了。
她爲什麼總是這樣,無論做什麼事都這麼雲淡風輕?
即便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素衣,一張毫不出色的素顏,也這般叫人難以忽略?
爲什麼她總是這般從容不迫怡然自得,越發顯出自己的斤斤計較處心積慮?
閔媛不明白,眼前這個純淨的彷彿毫無心機的女子,爲什麼能做到這一點?
她們,同是商家女啊……
不經意的一轉頭,明夏便看見了閔媛灼灼的目光,正探究地黏在自己的身上,她也不在意,只是毫無芥蒂地笑笑,道:“閔家姐姐這地方倒是定得好,雖說奢華了些,但一分錢一分貨,景緻卻也是極美的,看來這望江樓號稱長安第一,誠不我欺。”
閔媛卻沒料到明夏突然這般親近地與她交談開,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怔怔地看了明夏兩三秒,這才笑道:“那是自然。”
“嗯,”明夏點點頭,禁不住那秀麗風光的誘惑,一雙眼眸又貪婪地轉向了窗外,腦海中卻飛快地盤算起來,這望江樓這般賺錢,哪天她也開一家……不不,她都答應雲柏不折騰了,那就叫爹爹投資開一家,她就暗中出出謀劃劃策,這總不是她插手的吧?明夏狡黠地想。
明夏正對着窗子,從閔媛這個位置便只能瞧見她的側面。只見那靜靜站立的女子脣角上勾,竟是蘊含着一些調皮的意味,叫她那本是清秀的側臉也嫵媚起來,閔媛一時看呆,心中竟有一個詞閃過,叫傾國傾城。
敲門聲響起,窗前的二人俱都回頭,便見那大掌櫃領着一隊齊整的小廝送了菜來。
閔媛擺了擺手,那掌櫃的便當先進來,笑盈盈地站在一旁,而他身後各執着一個銀盤的小廝便魚貫而入,將手中的菜色輕輕地放到檀木桌上,便又有秩序地一一退出,這般齊整,就是明夏也驚奇了,暗道比之自己以前的小雅局,這望江樓的侍者可還要略勝一籌的哦。
也不知這望江樓的老闆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的大才!
長安城臥虎藏龍,由此可見一斑。
先是那依山小築,已叫明夏驚歎萬分,如今又見識了這望江樓,她腦海中對於古代的認識已經全然改觀。
誰說古人不如咱?你看這裡的侍者,你看這裡的擺設,你看這古人的品味,哪裡也不輸現代分毫啊。
然而還有叫明夏更爲驚奇的。
等到些銀盤一一打開,蒸騰的熱氣立刻氤氳了整個榮華居,菜餚的香氣也隨之四溢,明夏深吸了一口,只覺得沁人心脾。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無一不全,滿漢全席也不過如此吧?更何況,這裡的菜色可全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綠色食品,真正的價值比那現代的山珍海味不知要高出多少,啊啊啊,這太叫人激動了!
明夏的小心肝猛的躍了兩躍,便又重回了平靜。笑話,咱可是堂堂穿越女,這點陣仗可一定要忍住啊要忍住,否則叫那閔媛看了笑話,可真就丟人丟大發了。
明夏強忍着滿腹的饞蟲,鼻翼微不可查的吸了吸,閔媛不叫開席,她只有先聞香以解饞啦。
好不容易那長長的送菜隊伍全都在明夏跟前走了過場,望江樓的大掌櫃方纔笑意盈盈地嚮明夏和閔媛施了一禮,道:“二位小姐,菜色已上齊,二位請慢用。”
明夏含笑回了一禮,閔媛卻只是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謝禮,之後她便嚮明夏伸手一邀,道:“妹妹請坐。”
望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餚,明夏垂涎欲滴,便顧不得好奇這大掌櫃上完了菜爲何還不下去,只是端莊地坐在桌前,望着那一桌子的美食暗暗地吞口水。
只有怡兒深知大小姐的習慣,便有些提心吊膽地望着明夏,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流下了口水來有失體統……還好還好,迄今爲止大小姐的表現都中規中矩無可挑剔,怡兒大鬆了一口氣。
然而,很顯然,她這口氣鬆得早了。
閔媛不知原委,只是淡淡笑着讓菜,誰知明夏卻不推辭,拿起筷子便食指大動開始掃蕩,方纔那端莊驕矜的小姐範兒,一時間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倒是叫那大掌櫃和閔媛大跌眼鏡……假如他們有眼鏡的話。
怡兒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忍再看,只將眼眸投向一邊,心中暗暗垂淚啊,自家這小姐,什麼地方都好,就是這不拘小節的作風,也實在忒摧殘人的心靈……
誰能想到一個輕輕淺淺的小姐,暗地裡是這樣的吃飯這樣的不羈呀?
身爲明夏的丫環,怡兒覺得壓力很大。
明夏卻渾然未覺,一個人倒是吃得歡樂,好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覺出不對勁來,眼光一掃,便見正對面的閔媛仍然端坐如故,那一雙象牙箸一直擱在手旁,顯見的是沒有動筷。而不遠處侍立的望江樓大掌櫃,卻眼光閃爍,一見她的餘光掃過來,便裝作不在意地轉向一旁,那架勢,倒像是爲了維護明夏的形象而故作不見似的。
明夏呵呵一笑,被這情形惹得心情大好,嘴下不停,任那閔媛淡淡驚歎地望着她,也無視那大掌櫃繼續佯裝啥都不見,她卻是大嚼起來,吃得很是開懷。
至於嘛?
明夏一邊吃一邊鄙視,其實她這吃法一點也不粗魯,仍然是承襲自現代那二十幾年養成的飲食習慣,速度雖然快,卻並不失禮。覺得失禮的,只是這些食古不化的古人罷了。既然她的吃法沒錯,幹嗎要爲了迎合他們那慢條斯理的習慣而更改呢?故而明夏吃得甚是理直氣壯。
好半天,眼見的明夏不爲所動,閔媛也看得乏了,便輕輕執起桌上的白色牙箸,眼光一掃,她的貼身丫環小蝶早也執起一雙略小的牙箸,左手卻拿着一個玉白的小盤,將閔媛想吃的菜色夾了一點,又恭恭敬敬地呈到閔媛的跟前。
唔,原來這榮華居里的吃飯習慣是這樣的……這回換明夏擱起了筷子,靜靜地觀摩閔媛女王式的進餐。
怡兒卻一臉的愧疚,她竟不知,自己還有這項任務,這下自己連累了大小姐丟臉了……
閔媛倒也沉得住氣,在明夏刻意的“研究”之下,仍然吃得端莊無比,真個好像在千萬臣民面前舉止得體的女王陛下,那氣度那風華,倒也是叫人佩服。
果然是較真來的。
明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閔媛,已經吃得半飽,便也放下筷子專職觀看小蝶往來穿梭好像個花蝴蝶一樣爲閔媛服務,心中倒是頗感有趣。
這閔媛眼見的是要與自己爭一爭了,索性把話說明吧。
好一會兒,女王陛下才用完了餐,她又優雅無比地接過小蝶遞過來的茶水漱了口,又拿那嶄新的錦帕擦好了脣,方纔起身,嚮明夏一笑,便向一旁專供休憩的位置上走去。
這樣的難堪,如此明顯,即便明夏大度如此,也不免有些惱火。
哼,你吃完了麼?
明夏笑靨如花,看了閔媛一眼,便又緩緩地執起箸來,叫過怡兒道:“來,閔家小姐用完了,咱們主僕倆再好好吃一回吧。”說完便又看着一旁笑意不變的大掌櫃道:“掌櫃的,可否將殘席撤了,再換一桌來?”
那大掌櫃沒料到明夏提出這樣的要求,面上有一絲爲難,但看了看一旁無動於衷的閔媛,便點頭應諾,然後閃身出門,不一會兒便又領着一長隊的小廝來,將桌上的殘席一一去淨,又着人添上新的席面來。
“怡兒,坐!”明夏一聲令下,怡兒雖然不願,卻不敢違令,只得戰戰兢兢地坐在方纔閔媛坐的位置上,望着一桌子菜色犯愁。
明夏卻笑着朝怡兒眨了眨眼,怡兒一想到方纔那閔媛對大小姐的輕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果真學着明夏的大模大樣地吃了起來。明夏心裡一樂,早望見端坐在一旁的閔媛,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嘿嘿嘿,你越黑咱就越高興。
明夏很不厚道地把閔媛氣了一回,等到那張麗容上簡直要冷若冰霜,才擱下筷子摸了摸圓鼓鼓的小肚,向那大掌櫃又招了招手。
“杜小姐還有何吩咐?”那掌櫃的倒也算是盡職盡責,雖然知道今日這兩位客人之間不太“融洽”,但他卻是謹守本分,對客人該有的尊重,一點也不落。
“麻煩掌櫃的,照着這桌上的菜色再做一份,我吃着甚好,想着家中的弟妹一定愛,可這大冷的天也不好出門,索性給他們打包帶一份。”
明夏方纔說完,只見那掌櫃的笑意更濃,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含了些深意,而閔媛的臉色,卻已經是數九寒天的大冰坨了。
榮華居的菜,好像也不便宜哪,明夏隱隱記得,這菜色的價格,大約是五百金……這樣難得的好東西,當然要給三娘小郎他們嘗一嘗。
掌櫃的自去招呼打包的事,待那些侍者將二席也撤去,明夏便閒了,閒坐無聊,少不得又要跟閔媛說幾句。
有些話,還是說出來比較解氣啊。
“閔媛,你這又是何苦?”明夏清清淡淡的,彷彿一個局外人一般,頗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道:“有句話叫強扭的瓜不甜,這話由我說來,彷彿黃鼠狼給雞拜年,但有些東西,並不是爭就能爭的到的。閔媛,你該明白。”
閔媛也不應,倔強的臉色卻昭示着她那毫不退縮的堅決,明夏嘆口氣,無奈道:“世事弄人,倘若我知道日後會成爲今天這般的困局,當初怎麼也不會放走雲柏。可是,既然已成今日的困局,我也不會退縮。閔媛,就算是對你不住,我也不會放手,除非……”
閔媛的身子忽然微微直起,關切之意不言而喻。
明夏淡然一笑,眉眼間雖是雲淡風輕,那雙明亮的雙眸中卻是不容忽視的自信:“除非你能叫雲柏心甘情願的娶你,否則,他一定是我的。”
閔媛的臉色頓時煞白,她該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吧。
這般近身肉搏,並不是明夏所願,可倘若必要,她也不會故作清高。有些東西不願放棄便是不願放棄,就算要付出代價,那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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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手一抖,竟然傳的錯了些,看見了也沒時間修改,還好今天起得早。祝大家一天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