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來得時候,李承乾已經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劉旭的話說得通透,李承乾也能理解,其實,他早就已經明白,只不過,他不甘心,他總想要試一試,去超越他的父皇李二,可惜啊,這麼多年來,他發現,自己離父皇的距離,越來越大。
他沒有能力駕馭劉旭這樣的臣子,是因爲他根本沒那份氣魄。李二是真正的殺出來的皇位,他李承乾如何能比得了?李靖的功勞,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功蓋震主的存在,但是在李二眼裡,他就是他手下的一個將軍,天下都是他李二打下來的,你李靖能如何?
但是李承乾就不同啦,他本無軍功,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老子李二給他的,那他的威信,能有多少?皇帝與臣子,總是會產生矛盾的,劉旭根本不能賭李承乾會一直如此,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所考慮的,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單純,要取捨的,也不會如此輕易了。
所以,早些退出來,或許還能有一點情義留存,再猶豫,或許就是硬生生的膈應,能讓人心煩,心燥!
“老夫不同,我若退,就會被人撕扯成爲碎片,自從上次我敗出長安,我就知道,這世界,就是一個吃人的世界,有多少人等着我侯君集倒下去,有多少人等着我退下去!以前他們奪的是我尚書的位置,現在他們奪的是我東海水師的織造!劉旭,你可知道,我這幾年裡,我出門都要帶着護衛,因爲,時刻都有人在我身邊守着,他們拿着暗箭,持着短劍,他們要的是我的命!”
侯君集呼呼的喘氣,劉旭哂笑,然後不去理睬,手輕輕的颳着茶沫子。
他這次統領水師,本就受了極大的壓力,讓人緩解緩解也好。其實劉旭並未勸解他什麼的,自掃門前雪都來不及,他哪裡管得了他人的瓦上霜。
“其實您沒必要與我解釋什麼的。”
半響之後,劉旭才吐了口氣出來,然後笑着給他斟茶。
“不,若是換成別人,老夫理都不理,但是你,老夫要說出來,高昌那邊,老夫感謝你劉旭,若沒有你,老夫早就進了棺材,我侯家,可能如今也只能在嶺南的大山裡吃苦受累!”
侯君集如何喝酒一樣將滾燙的茶水喝了進去,然後手緊緊捏着。
“劉旭,憐兒,是歡喜你的啊,要不然,她也不會跟着高陽公主一起前去尋你了!”
嗯?
...
劉旭愕然,隨後無奈搖頭。侯君集卻是嘿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你搖頭什麼,這是事實,你劉旭出世以前,沒有人看得起妾室,富貴人家的女兒,誰願意給人做妾?除非是許敬宗這樣毫無底線的傢伙,爲了財富,不惜將女兒嫁到馮盎的家裡,還不要臉皮的說什麼學習他人!我呸!”
“所以說啊,對於女人,天下人都看不習慣你劉旭,但是卻也佩服你的耐心!所以啊,天下間多少個女子想要嫁到你劉家,嫁給你劉旭,你自己不知覺,難道老夫這樣的局外人不知道?就單單說一個自由,整個天下,有幾人能趕得上你的家裡?憐兒自小都是與你們一起的啊,你娶了長樂公主,娶了聞喜縣主,甚至連魏徵老頑固家裡的女兒都娶了,那時候,憐兒就拿剪刀剪啊,那個從你府上拿出來的香囊,被她剪成了碎片,後來又拼起來!嘿,這樣事情,我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知?”
“但是我不能任由她!她是我侯家的女兒,就得爲侯家做出該有的犧牲!爲她這個糊塗父親犯下的罪孽,做出彌補!爲她的哥哥弟弟,做出貢獻,這就是大唐的功勳,大唐女子的使命,或者說,老天安排的命運!”
侯君集說得激動,茶水也喝得很快,劉旭窩着身體,捧着暖爐,做起了泥菩薩,或許這就是李二派自己來的目的,聽這些人的牢騷。因爲牢騷發出去了,那個人才能繼續爲他李家所用,要不然,牢騷這東西,會將人憋成精神病的,而精神病人,一般都會天不怕地不怕,造起反來也不怕了。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古人說的多好啊。隴右回來的路上,我幾乎已經絕望了,我已經做好了以死謝罪的準備,但是,他們不願意讓我死啊,所以,他們向陛下上書救我,找你劉旭救我,最後成功了,我幾乎相當於謀反的大罪,居然只是奪了爵位,去了官身?然後馬上,我就被派到了東海,從那時候起,我侯君集就知道,他們要對你出手了,因爲你成長得太快,快到讓他們害怕,快到他們根本來不及想出什麼法子來束縛你,制約你!”
“所以接二連三,你的麻煩也到了,他們一直在等,等你劉旭受不住,等你造反!嘿嘿,可惜啊,他們都想錯了,你劉旭無論何事,都大白於天下,讓人看得清,認得明!陛下對你信任,你也不負於陛下啊,天下君臣能得你與陛下之近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來尋我侯君集的人不少啊,因爲我手下有了東海水師。開始是利誘,後來是威逼,都是爲了對付你,還有洞庭水師!可是我侯君集再混蛋,能如此?我有想過,將憐兒許配給你,報答你的恩情,但是在那種情況之下,我卻不能了,我只能將她送入宮中,因爲,我要站隊,而且要穩穩的站隊!”
劉旭伸手拜了一拜,其實話語挺簡單的,劉旭這次之所以能輕鬆的退出,得益於侯君集的站隊,他若不起來,東海水師若不起來,統領水師的,肯定是劉旭,那時候,就談不上退與不退了。
“知道您爲了我好,我並沒有誤會您要與我搶什麼功勞。憐兒去宮裡是好的,承乾人不錯,不會讓憐兒無端受了委屈。反倒是我家裡,你看看,長樂雲嫣她們,自從跟了我劉旭,有幾天不是提心吊膽的活着,太累。”
侯君集放下了茶杯,準備開口,劉旭卻是將他攔住了。
“侯伯伯,您彆着急,水師這東西啊,本來就不是屬於我劉旭,只要不是長孫順德之流那樣禍害水師,交給誰,我都無所謂的,交於您,我心裡更是放心。至少,您不會讓小子以前的老部下吃了虧。”
“我今天來見您,其實也就是想與您說這些的,陸上的,我都安排好了,李績李伯伯已經應了我,如今水師就要尋您了。”
“以後啊,水上的活計只會越來越多,這塊大肥肉啊,也只會越來越多的人惦記,洞庭水師是我一手創立起來的,我也不忍他們被利益分割得七零八落,放在您手裡,這是最好的,若是您信得過小子,您就幫我一把,這樣一來,我也能真正的安心了。”
劉旭眼睛定定的看着侯君集,半響之後,侯君集才喟然一嘆。
“真到了如此地步了啊。”
“真到了!”
劉旭堅定的點頭,侯君集才握了握手掌。
“呵呵,多謝侯伯伯了。”
劉旭深深鞠躬。
無論是他自己要來解釋什麼,還是別人讓他來的,劉旭這時候都不再去管了,他如今真正達到了無官一身輕,哦,不對,他還代着一個鴻臚寺卿,不過這官職挺好交出去的,如今也有的是人要,畢竟,如今的大唐,國力強盛,這鴻臚寺,可是個肥水衙門啊。
侯君集走了,劉旭又繼續窩在椅子裡面,薛仁貴走了幾趟,劉旭都沒有理睬,然後老吳又得得的走來走去,劉旭就有些無語的瞪了他們一眼,轉了個身,想要休息一會兒。
人總是以另外一種方式來達到目的的手段,讓劉旭有些厭煩,也有些疲憊,利益的瓜分,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另類的世態炎涼。
說到底,他這個穿越者,不是上帝,不是萬能的,也不是什麼都會的,甚至,可以這麼說,他真正會的,其實很少很少,他只不過是一個以前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到了大唐,他不過是仗着自己的“先知”,弄出了幾個稀奇古怪的東西,至於政治智慧,他實在缺乏的厲害,至於手段,更不用談了。那些彎彎繞繞,自己學了那麼久,還是學不像,當然,或許這也是一個人的性格,還有追求,劉旭喜歡的是一種舒適的狗窩生活,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保全自己這個狗窩不被人拆掉。沒有什麼勝天半子的豪情,沒有什麼權傾朝野的野心。之所以做了這麼多事情,他如今回想起來,只不過是因爲,他被選擇了。
以前被選擇是無奈,不過現在好了,劉旭覺得自己可以稍稍的掙扎一下,讓自己也選擇一回。
想到這裡,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沒有交代的,那就是遠在南海的小武,這個歷史上偉大的女皇帝啊,因爲自己,錯過了她本該最輝煌的一生,自己虧欠她的,實在太多太多,該如何彌補呢?自己以前所學到的東西,有什麼,可以讓她能夠擁有堪比帝王的地位?或許,自己應該快些去想了,因爲,她來信說,明年,她會前來長安。
“公爺....”
老吳終於忍不住叫了劉旭。上次與李績談話完,劉旭軍衛的旗幟,就換了兩個,一個是李,一個是薛,好嘛,今天與侯君集談話完畢,洞庭水師上面的旗幟,就全部撤換成了侯,這下子可急壞了老吳,這樣下去,自家的東西可都沒了啊。
“什麼自家的,軍衛這東西,永遠只能屬於朝堂,咱們家裡要那麼多人做什麼,養着吃乾飯啊?”
劉旭鼻孔哼了一下,然後收了收狐裘,坐直了,指了指肩膀,老吳立馬上來給劉旭按摩肩膀了。
“不是,公爺,您的擔心,我知道,但是將士們心裡不情願啊,水師裡的人,本來就是退下來的老兵,以前公爺您護着,一羣人才得了飯碗,現在您將權力都交了出去,那些年歲足夠的,自然不會想要繼續賣命了,家裡也不是以前了,不差那幾個錢,至於功勳,嘿,說句實話,咱們水師的兄弟,可沒幾個稀罕的,那玩意兒值幾個錢?一大把年紀了,九轉功勳又如何?您帶着咱們這些年,該掙的都已經掙得了,再去掙來何用?做官?咱們都心裡清楚,不是那塊料子。所以啊,公爺,弟兄們都合計着,您給安排安排,年歲大的,退了水師,您看怎麼樣?”
劉旭蹙着眉頭,掀開了點軍帳,就有幾個傻子在外面抱着手躲躲藏藏的,讓人看了氣得想踹一腳。
“就他們幾個啊?”
老吳呵呵的點頭,然後又趕緊搖頭。
“還有幾人,沒上來,都在船上呆着呢。這天氣冷的,海面上都結了冰塊子,得看着船。”
劉旭唔了一聲,然後對着那幾個傢伙招招手,幾人就笑嘻嘻的過來了,見着劉旭,行了禮,然後就站在一旁,等着劉旭訓話。
“我早就已經交出了兵符,所以,你們的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侯總管的。”
幾人急了,支支吾吾的,最後定了定神,上前來。
“公爺,您就收了咱們吧,您現在一人在遼東,身邊沒個人哪裡能成了,再說,水師不是咱們家的了阿,呆得有什麼個勁頭。還不如回去扯一匹風帆,下海跑船來得舒服。”
“就是,公爺,那些人沒了良心,咱們不管,咱們就顧自家的,反正我已經與劉仁軌劉副將打好招呼了,不準備回去了。”
“對呀,公爺。那個侯君集開始還不讓咱們走,可是他算老幾,咱們憑什麼聽他的,洞庭水師又不屬於他東海水師。”
“....”
劉旭瞪了他們一眼,就知道是這羣混蛋攪得,有些頭疼,纔信誓旦旦的與侯君集說,自己什麼都不要了,現在這羣傢伙又來了,唉。
“要走也要好好的走,到處亂竄,當水師是咱們家菜園子呢?我寫一封書信,你們去交給軍法司和侯總管,他自然會放你們。唉,一羣傻子,難道你們不會在泉蓋蘇文投降了再回來?笨的喲,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