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祁玉貞時不時地給他惹麻煩,可她確實打心眼裡對他好。寒冬時節,她下山購置襖子,拿出了自己攢了許久的錢,也給他買了件披肩。白如墨看着那條厚得像毯子一樣的羊毛披肩眼角直抽抽,他一隻狐狸,搭毛絨披肩?還是羊毛的?
“你花了所有的積蓄,就買了這東西?”白如墨嫌棄地拎着那團毛絨絨的東西。不是他說啊…小口糧的審美,真的不行。
可是她清亮的眸子盯着他說,“阿墨是除了師父外,對我最好的人。所以我也要對阿墨好。”白如墨仰着一張俊臉,沒話可說;咬咬牙,把披肩裹上了。
日子在“祁玉貞闖禍”,“白如墨救場”,“祁玉貞繼續闖禍”的節奏裡,晃悠悠地過了八年。小姑娘也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雙眼睛越發的水汪明亮。
若不是那天她偶然打翻了蕪虛真人煉丹的藥爐,白如墨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的小口糧並不是凡人——
那日,祁玉貞早早地起了牀,去給師父打掃煉丹房。師父最近煉的東西很奇怪,隔三差五就往裡投入一些奇珍異獸身上的材料。有一回,她還看見師父往裡扔了一隻活的紅玉蜥。
祁玉貞揮着掃把專心地掃着,眼睛一撇,看見地上落着一張紙。她拾起來一看,上面陳列的皆是師父先前煉丹投入的“藥材”。清單的最末一項,寫着一樣她從未聽說過的東西——青瞳。
正當她在努力地思索青瞳是什麼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穩穩的腳步聲。
“師父?”祁玉貞有些訝異,“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煉丹房了?”
蕪虛真人捋了捋鬍子,道,“算着時辰差不多了,來完成煉丹的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是往煉丹爐里加進那青瞳麼?”
“正是。”
“師父,青瞳是什麼呀?我怎麼從沒聽你講過?”不知道爲什麼,師父今日看起來有幾分奇怪。
“貞兒,你過來。”蕪虛真人向她招了招手。
祁玉貞聽話地放下掃把,走了過去。
蕪虛真人看着她琉璃般的眸子,輕嘆了一聲。“貞兒,爲師這些年待你如何?”
“師父待我很好。”她自幼無父無母,是師父收養她,才讓她得以長大。
“那你可願獻出自己的眼睛,助師父飛昇?”
小姑娘有些發懵,不知師父是何用意。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蕪虛真人又道,“這最後一味藥材,青瞳,正是你的眼睛。貞兒,你並非普通凡人,你的眼睛能看穿萬物本真,識辨真假,可使人增添千年修爲,是天上神仙都想求得的寶貝。”
“那師父讓我的喝藥,養好眼睛,也是爲了拿我的眼睛煉丹?”
蕪虛真人微微頷首。
祁玉貞臉色發白,心裡難過得要命,卻又無法開口拒絕師父。師父說她出生時,眼有異象,色青剔透如琉璃,被人視作怪物扔在山腳。若不是師父收留她,她早就活活餓死凍死。師父對她有救命養育之恩,如今只是要她的眼睛,她如何能不給。
“師父若要取我的眼睛,便取走吧。”小姑娘眼睫微顫,掉下眼淚。
白鬚的老人看着眼前的小徒弟,悄無聲息地從懷裡掏出把匕首。青瞳乃是北山之巔的山靈之眼,凡人若取其煉丹服下,便可增添數千年的修爲,飛昇成仙。傳聞山靈轉世爲人,藏匿於人間,天上的神仙費盡心思尋其下落而不得。誰能料到,他下山時無意中碰見的棄嬰,正是轉世的山靈。這不是天意助他成仙,又是什麼?
他這徒兒不知道的是,青瞳乃山靈的命數所聚;若被取走了眼睛,她便活不過十日。可只要取到青瞳,她對他來說便再無任何價值。當初若不是因爲看出這嬰兒的眼睛與尋常凡人不同,他又何苦大費周章把她帶回道館,又日日吩咐她喝藥養好眼睛。
蕪虛真人握着匕首,步步向她靠近。
鋒利的刀刃湊近了小姑娘的眼睛,正當刀尖即將沒入眼眶之時,一團幽藍的狐火憑空而現,灼痛他的手腕,順勢打落那寒光閃閃的匕首。
“來者何人!”蕪虛真人自袖裡掏出拂塵,眉間緊鎖。
長袍墨發,衣袂飄揚,傲骨清姿,九尾招搖。來者除了白如墨,還能是誰。蕪虛真人定了定神,拂塵一甩指向白如墨,道,“大膽狐妖,你擅自闖入道館,是想自尋死路不成!”
白如墨勾起嘴角邪邪地笑,“老東西,你這話可說的不對。當初是你點了頭,讓我留在這道觀裡的。”
蕪虛真人臉色一變,“你是我徒兒撿回來的那條狐狸?”可他當日沒看出半分端倪,可見這狐妖本事非凡,絕不是等閒之輩。
白如墨冷冷一笑,“徒兒?你帶她回來,不過是想取她雙眸煉丹,而非出於仁慈之心。你怎配叫她徒兒?”
蕪虛真人冷哼一聲,“呵,你這妖畜說得可笑。你藏匿在我道觀多年,不也是圖她身上的青瞳嗎?我告訴你,你休想從我手裡奪走它!”
白如墨眼裡有了殺意,蒼白的指尖伸出尖利的指甲,藍色的狐火在指尖隱隱纏繞。
身後傳來輕微地拉扯感,他轉過頭去,是小口糧扯着他的袖子,眼裡滿是哀求,示意他別傷害她師父。他搖了搖頭,說到,“小糧。他從沒真心對你好過,你不必替他求情。”
白如墨把她拉到身邊,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留在這裡,不是爲了青瞳。”
他繼而擡眸,銳利目光射向那白髮的老人,似笑非笑着道,“那我問你,你可敢當着她的面說,你養她成人,不是爲了取她眼睛,再任由她自生自滅?”
“師父……”祁玉貞焦急地喊他。
蕪虛啞口無言,額頭微微滲出汗來。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他怎能讓一隻半路殺出的狐狸毀了他的成仙大計?他默默誦咒,拂塵散出道金光似利箭直指白如墨的心口。白如墨不屑地揮袖,拔地而起的狐火毫不留情地吞沒了他,只能聽見那詭異的幽藍火焰裡傳來陣陣的哀嚎。
隨着白如墨的手掌收緊,狐火逐漸熄滅,蕪虛苟延殘喘地俯臥在地,嘴角邊淌下發黑的血跡。他看着那個白袍勝雪的男人,下巴微擡,神情冷毅,身上的佻達和邪氣盡數褪去,竟無半分妖邪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