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爛透了的果子
“他來作甚?”
廖江緩緩起身,擡腳,抖了幾下。
可茶水早已浸入了他的鞋面,難受之極。
他厭惡的看了一眼鞋面,“拿一雙鞋子來!”
隨從在外面應了,溫青尖利的道;“使君,楊玄這是率軍謀逆嗎?”
老賊看着他,有些好奇,有些譏誚的道:“國公若是要攻打化州,此刻你二人還有命在?”
長安一直在說楊逆楊逆,弄的北地官員提及楊玄,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謀逆。
廖江拍拍手,“秦國公此來可有朝中許可?”
地方大員越境必須有正當理由,而且必須得申請。
百姓出遠門得申請路引,官員出遠門同樣得申請,大唐就用這種法子,把一切都框在了屬於他們的框子中。
不得越雷池一步。
老賊看着他,“你覺着國公出個門,還得去報個備?誰能點頭?”
長安都說了楊玄是叛逆,你覺着楊逆出遠門還會和長安報備?
溫青看着廖江,心中發冷,“使君,集結軍隊吧!”
廖江點頭,“快!”
溫青看着老賊。“拿下!”
“住手!”
在兩個軍士撲進來之前,廖江喝住了他們。
老賊笑嘻嘻的道:“怎地,廖使君還想殺人滅口?來,不敢動手伱是老夫的孫子!”
廖江冷笑,“看着他們。”
這是軟禁之意,但不敢拿人……這便是世家子弟的手段。
在事兒沒到絕望時刻之前,留下一分餘地。
這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是摸不清對手的底細時,爲自己留一條後路。
老賊也不以爲忤,笑嘻嘻的道:“弄些吃的,孃的!這一路可把耶耶給饞壞了。”
廖江和溫青急匆匆的出了州廨,城中軍隊正在聚集。
“發現騎兵!”
斥候來報。
“多少人馬?”
“三千!”
“到了何處?”
“到了城門外!”
溫青面色難看,“爲何不關城門?”
斥候默然。
您沒說啊!
溫青看看廖江,廖江說道:“三千騎不是來攻城的模樣,無需關閉城門。”
他沒說的是,來不及了。
從老賊到達,到楊玄率軍趕到,壓根就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去看看!”
此刻聚攏了數千軍隊,廖江信心大增。
“他若是敢侵佔化州,那便是給長安造輿論的機會。”溫青想清楚了,“只是不知他所爲何來。”
“看看就知曉了。”
城門外,三千騎兵默然列陣。
對面是數百守軍。
緊張兮兮的戒備着。
“使君來了。”
人羣分開一條道,廖江等人策馬出來。
三千騎兵,看着整齊劃一。
果然是北疆鐵騎!
廖江想到了家中傳來的消息,說長安諸衛一直在操練,楊逆的好日子不長了。
此刻看到這些騎兵,他在心中把兩邊對比了一下,信心十足。
有北遼牽制,北疆如何是長安的對手?
想到這裡,他心中大定,拱手道:“見過秦國公。”
對面,楊玄策馬出來,沉聲道:“廖江?”
“正是下官!”
“我要糧食!”
廖江一怔,“秦國公這是……好說!”
他以爲楊玄是趕路需要糧食,如此,算是打發瘟神也好。
“給秦國公些糧食!”
廖江準備送些糧食給楊玄,隨後就派人快馬去長安報信。
三千騎,說句實話,若是有準備的話,化州都不怕。
但他腦海中始終有念頭在轉悠。
楊玄這是要去哪?
三千騎,不像是攻城略地的姿態,更像是趕路。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進城!”
楊玄策馬過來。
廖江心中一緊,“秦國公要作甚?”
楊玄看着他,“我要進城。”
“缺什麼秦國公只管說,進城,沒這個道理!”
溫青也說道:“國公此行並未通稟長安,這不合規矩!”
“規矩?”楊玄突然一笑,指指外面的災民,“那些是什麼?”
看到騎兵趕到,災民們下意識的避讓,甚至做好了逃竄的準備。
亂世人不如狗,一旦兩邊打起來,他們就是炮灰。
溫青不語。
“爲何把災民丟在那裡不管不顧?”
楊玄指着災民們,怒火在奔涌。
溫青冷笑,“這是我化州之事,與國公何干?”
“我進了化州,一路看到那些被洪水沖毀的村莊破敗不堪,那些村民絕望等待救助。可人呢?”
那些災民聽到這裡,有人緩緩走了過來。
“是秦國公!”一個男子說道。
“秦國公來此作甚?”
“若是我等能去北疆就好了。”
“是啊!聽聞北疆但凡出現災民,地方官員無需請示便能開倉放糧。”
這是楊玄的規矩:但凡發生天災,地方無需請示就可以調配各種資源,以人爲先。
而在化州,洪災至今十餘日了,可化州官府卻無動於衷,甚至出動軍隊在官道設卡,封鎖通道。
廖江朗聲道:“大災後有大疫,下官不過是等天干罷了。”
這等藉口他隨口就來。
“那麼,這是什麼?”
楊玄指指乾燥的地面,再指指天上的太陽,“我說,進城!”
廖江冷笑,“下官說了,規矩!”
“這裡是化州!”溫青森然道:“國公難道要謀反嗎?否則爲何大軍威逼我化州軍民?”
他篤定楊玄不敢動手。
楊玄看了他一眼,右手一動。
啪!
溫青捂着肩頭慘嚎,楊玄手握馬鞭指着廖江,“狗東西,真以爲我不敢殺人嗎?”
廖江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你想謀反嗎?”
他同樣篤定楊玄不敢攻打化州。
啪!
第二鞭抽在了廖江的臉上。
養尊處優的廖江慘叫一聲,捂着臉,眼中閃過陰毒之色,“楊玄謀反!”
楊玄壓根沒搭理他,策馬過去。
“攔住!”
廖江喊道。
只需攔住楊玄,他便是大功。
隨後稟告長安:得知楊玄率軍南下後,臣集結軍隊戒備,最終成功攔截楊逆。
至於災民,在大局面前,就只能暫且委屈一下了!
官字兩張口,上一張諂媚,下一張冷酷。
數千步騎開始列陣。
“這是要阻攔我?”
楊玄勒住戰馬。
果然奏效了!
廖江心中大喜,“秦國公若是想進城,除非踩着下官的屍骸!”
衆人心中一震。
看向廖江的目光都變了。
忠義無雙廖使君啊!
楊玄舉起手。
裴儉喊道:“拔刀!”
嗆啷!
三千騎兵拔刀。
楊玄看着那些守軍,喝道:“讓路!”
守軍變色。
陣列在動。
楊玄緩緩策馬上前。
身邊是虯龍衛,再過去兩側是烏達等人。
既然國公開口,那麼,前方就算是銅牆鐵壁,烏達發誓也得給國公打開一道口子。
緩緩逼來的是北疆軍啊!
守軍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顫抖。
他們人在化州,往來的商旅源源不斷的送來各種消息。
內州,坤州,龍化州,這些往日令北地軍民畏懼的地名,此刻成了北疆的疆土。肖宏德、桑元星、金恆……一個個曾經令北地凜然的北遼大將倒在了秦國公的大旗之下。
人的名,樹的影。
今日秦國公來了。
若是動手,勝算幾何?
看看楊玄的身邊,那些高大護衛手持盾牌,用弓箭偷襲的打算趕緊丟棄,否則下一刻就會被弄死。
再看看那個誰……背後兩個軍士身披麻袋,這不就是傳聞中以獵取人頭爲業的王老二嗎?
那三千騎兵蓄勢待發,只等楊玄一聲令下,頃刻間便能衝過來。
楊玄不想和這些人動手,但廖江顯然是想碰瓷。
他壓着心中的殺機,喝道:“我說,讓路!”
“擋住他!”
廖江喝道。
這是意志的比拼。
戰馬緩緩逼近……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一個軍士突然手軟,長槍落地,然後下意識的往邊上閃避。
一個個軍士如釋重負的往兩側閃避。
就像是一陣大風吹過,吹開了一條通道。
而楊玄就這麼緩緩策馬進了通道。
他端坐馬背上,目光平視前方,目光所及,那些守軍紛紛避開。
就像是,披荊斬棘,劈波斬浪!
災民中有人讚道:“好一個威風凜凜的秦國公!”
溫青面色鐵青,“無能之極!”
廖江說道:“快馬令人去長安報信,就說楊逆強行闖入化州,我率軍阻截,可將領無能,竟然退避。”
鍋,先丟開。
這是世家子的基本素養。
將領已經要瘋了,正在抽打那些避讓的軍士。
一個軍士捱了一腳,滾在一邊。
有交好的同袍扶起他,低聲道:“你爲何躲避?”
軍士揉着腰,說道:“我也是化州人,使君把災民棄之不顧,秦國公來了,老子爲何要阻攔?”
同袍惱火的道:“秦國公也不是來賑災的!”
“先前有斥候回來,說秦國公在村子裡給災民留了糧食。”軍士看着楊玄進城的背影,“和秦國公比起來,使君……就是個畜生!老子爲何要爲畜生效力?”
楊玄進城後,徑直去了州廨。
“把那些官員叫來!”
楊玄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
這一路他幾乎沒怎麼好好歇息過,一閉上眼,腦海中就閃過那些災民的慘狀。
“國公,歇歇吧!”
韓紀勸道。
楊玄搖頭,“元州雖說荒涼了些,小河村也頗爲偏僻,可從未見過什麼天災。到了長安,歌舞昇平,更是不曾聽聞這等慘事。到了北疆,最大的災禍便是對面的北遼,擊敗他們就是了。此次我卻見到了人間地獄。老韓……”
楊玄擡頭看着韓紀,“若是敵人,我能弄死他們。可這些……他們都是大唐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擺擺手,“催促一番。”
韓紀默然,稍後和裴儉出去。
外面來了六名官員,韓紀問道:“其他人呢?”
官員們沒說話,王老二嘿嘿一笑,“都躲在了家中,老賊帶着人正在去拿人呢!”
“吏治糜爛!”
韓紀看着頗爲高興,裴儉眼中卻多了些黯然之色,見狀韓紀就問道:“這是爲何?”
“那年我一家惶然逃離長安,看着,便恍若那些災民。”
“都過去了。”韓紀不會安慰人,“皇帝在深宮之中爭權奪利,臣子在外強取豪奪,地方豪強魚肉百姓……這個天下,是該換個人來做主了。”
裴儉不過是一瞬就收斂了心神,“國公看着有些憤怒。”
“這是好事。”韓紀說道:“唯有心繫天下,才能主宰天下。”
“我此刻在想,國公能如此,怕是和他的出身有關係。”裴儉說道。
韓紀點頭,“國公出身貧寒,少小便受盡磋磨,這等人長大後多半會憤世嫉俗,可國公卻不同。老裴,這是什麼?這便是天意啊!”
“此刻大唐國勢漸衰,看着,竟是要出亂子的意思。若是重蹈當年陳國末年的覆轍,這個天下就被打爛了。那些草頭王,心中只有地盤,哪有國公這等家國情懷?”裴儉說道。
“滾進去!”
老賊帶着人,趕着數十官吏進來了。
官吏們竟然穿着便服,有人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什麼東西。
“哎喲!”
一個官員被踹倒,滾了幾圈,懷裡跌落個小包袱,小包袱散開……
兩錠銀子!
“這是想跑哪去?”韓紀譏誚的道。
裴儉搖頭,“果真是爛透了!”
他從未如此覺得這個天下該換個主人。
“國公!”
楊玄出來了。
衆人行禮。
楊玄面色好了些,說道:“我不管你等往日如何,如今我就一個要求,其一,打開糧倉,在城外設立營地,接納災民。其二,令各地官府開倉賑災……有沒有問題?”
一個滿臉油滑的小吏擡頭喊道:“咱只聽使君的吩咐……”
剛好廖江和溫青進來。
聞言,廖江看了小吏一眼。
他,記住此人了。
楊玄擺擺手,“殺了!”
刀光閃過。
一顆人頭落地,滾落在廖江身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