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幽暗森林深處。夜晚比往常來得更早一些。森林內一片空地中央,篝火熊熊燃燒,將漆黑的夜燙了一個洞。篝火旁,千江月和皮影戲相對而坐,確保能夠看到對方身後的情況,一旦出現任何變化,兩人都能夠提醒對方。
“這地方太邪門了。”皮影戲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轉頭看向身後,卻只能看見一片黑暗。在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中,兩個紅點閃爍一下,伴隨着低沉吼聲出現,隨後,紅點開始移動,但並未向前,而是左右晃動,接着忽然消失,似乎躲在了樹後。
“還好,即使再危險,這片森林對我們的威脅也是無意識行爲,相較於這片森林,我更擔心告誡會一直在籌劃的陰謀,他們和遠高於我們的存在不一樣,他們有着明確的目的——殺死其他演員。”千江月伸手拿起樹枝,輕輕撥動篝火底部。篝火底部傳出一聲炸響,幾片通紅的木屑落在黑色靴子旁。
皮影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她的內心不是很堅決,相反,她十分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過了兩秒,她才下定決心問出口,有些事情,不問,永遠不知道答案。
“千江月,我能問你件事麼?”
千江月擡頭看着皮影戲,目光深邃,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將手中的樹枝放在腳邊,再拍了拍手。他知道皮影戲想問什麼,但他不太願意回答。
“如果不行就算——”皮影戲不打算強人所難,當然,這是其次,重點是她知道,如果千江月不願意說,她再怎麼問都沒用。雖然兩人平時交流不多,但都瞭解對方的性格。
“——不,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千江月搖頭,“你想問我是不是知道什麼,對嗎?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但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皮影戲追問,不止是錢倉一,身爲地獄歸途的一員,她也想知道答案。
“好吧,既然你想聽,反正他們也不在。”千江月深吸一口氣,視線落在篝火上。火苗躍動的景象映在他的瞳孔中,有一剎那,他的思緒似乎和火苗一起,飄向遙遠而未知的高空,“在知道我的技能和終焉之地有關係之前,我一直認爲自己的處境會變得越來越好,這裡指的處境不是‘安全’之類的事情,因爲我根本不認爲自己待在現實世界會比電影世界好,甚至對我來說,完全相反。我所說的處境,是我個人精神上的感覺,一種無法逃脫的窒息感覺。
從我有自己的想法開始,我就感覺自己被困在牢籠當中,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牢籠,更像是……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形容,但這個詞的確非常適合來形容,平時的話,你或許會笑一笑,不當回事,但是這次,我希望你能認真對待這個難以琢磨的詞。”
“什麼詞?”皮影戲聽得入神,下意識問出聲。
“宿命。”千江月嘴裡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皮影戲微微皺眉,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雖然她不理解,但她知道,千江月會繼續說下去,會主動解釋。
千江月拿起腳邊的樹枝,輕輕敲了下地面,但是目光卻始終放在篝火上方燃起的火苗上,似乎,看着沒有規律跳動的火苗,能夠讓他安心:
“我一直在嘗試對抗這種感覺,但毫無作用,因爲它看不見摸不着,除了我心裡堅信它存在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感知,嚴格來說,它根本就不存在,除了,經常讓我在半夜因爲莫名的恐懼而驚醒。問題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心裡有一種想法,我必須“逃”,逃去哪?什麼時候逃?我一概不知。
曾經我認爲是自己精神有問題,當然,不排除的確有問題,畢竟在這種壓力下,心理難免會出現一些奇怪問題,不過現在,你也知道,這種感覺和心理問題關係不大,南轅已經消失。雖然還有一些謎團沒有解開,但我的確因爲這件事放鬆不少。
直到,冥冥之中的宿命,再次勒住我的脖子,其實它一直在那裡,一直在我脖子上,只是我故意忽視它。如果我的技能和終焉之地有關,如果靈魂拼湊的做法只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那麼,我從現實世界來到地獄電影,並不是從現實世界逃離,而是沿着宿命安排給我的道路,走向唯一的終點。”
說着,千江月的眼睛略微出神,似乎回想起過去不願觸碰的回憶。
皮影戲再次認真上下打量千江月,這一次,比之前都要認真,她看見千江月臉上不時閃過的驚慌和無助,但她知道,這不是千江月不願意說的原因,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她深吸一口氣,在腦海中組織語言,接着,用極爲緩慢的語速開口說道:
“我知道說一些讓你放寬心的話沒有作用,但是,千江月,你給我的感覺,不像會是在意這種事的人,一直以來你都不介意別人的偏見,如果你說的‘宿命’真的存在,你應該會嘲笑它。”
千江月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向幽暗森林深處,接着,他答道:
“如果,連嘲笑它都是宿命安排的一部分呢?”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將頭轉了回來,用極爲嚴肅的表情看着皮影戲,似乎在期待後者給出自己的看法。
皮影戲沒想到千江月會這樣問,但是她馬上反應過來,正是因爲問題嚴重到這種地步,千江月纔會閉口不言。
“很正常不是嗎?如果連‘想法’都安排不了,怎麼能算得上是‘宿命’。”千江月補充一句,接着,嘆了口氣,重新將目光放在篝火上。
皮影戲能夠感受到千江月的沮喪,似乎,在無數個獨自一人的夜晚,千江月都在思考這樣一個幾乎沒有答案的問題。忽然,她回想起自己看過的一些書籍,曾經她在補充知識面的時候,就閱讀過許多,雖然大部分時間都用不上,但現在,卻恰好想到了一點,於是她馬上開口說道:
“即使是‘它’讓你嘲笑宿命,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與控制沒有關係,你還是你自己!”
千江月搖搖頭,看着皮影戲,答道:
“你誤會我了,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我想說的是‘它’——宿命的真實身份。”
皮影戲眉頭緊皺,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地獄電影。”千江月說出了答案,“直到地獄電影借用‘第七聯繫’的時候,我才真正確認這一點,才真正知道,‘宿命’就在我能夠感受到的地方。”
“地獄電影?”不知爲何,皮影戲感覺這個答案雖然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雖然與最初的情形相比,地獄電影沒有之前強大和神秘,似乎是能夠觸碰的存在,但身爲能夠輕易掌控演員生死的高位存在,真的有它展現出來的那麼不堪麼?
“皮影戲,你認爲會不會有一部電影,它的名字就叫做——《地獄電影》。”千江月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空,幽暗森林的夜晚沒有星星,但卻讓夜空顯得更加神秘而深邃,似乎一直看着,能夠看到無窮遠的地方,遠到連語言都無法描述的未知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