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西苑荒廢了多年, 通往西苑的路無人打掃,一行人踩過,潔白的雪化開, 整條路都泥濘不堪。

章紋竹在路上撿到溫如玉掉落的眼鏡, 沾滿泥漿, 鏡片碎裂。

捏着眼鏡趕到院子裡, 只見七八個家丁手提棍棒, 如雨點般密密匝匝落在院中的麻袋上。

麻袋裡的人好似沒有知覺,沒有喊叫,不見動彈, 只有暗黑的血色浸透麻袋,將地上的白雪染上腥紅。

那一瞬, 章紋竹的世界彷彿失去了聲音與色彩, “你們……都做了什麼?”

一衆家丁停住下落的棍棒, 齊齊轉頭看着他們失魂落魄的大少爺。

章紋竹撥開家丁,雙手顫抖着, 慌張卻緩慢的解開繫住麻袋的繩子。

溫如玉的臉露出來,雙目緊閉嘴角破裂,滿面是血,血液溼透滿頭黑髮,曾經殷紅的脣泛着慘白。

顯然早已失去生氣, 章紋竹雙目呆滯, 將溫如玉攬入懷中, 感受僅剩的溫度流逝。

他的玉美人, 初見國色天香, 美目盼兮眼波流轉,如今頭骨凹陷, 渾身骨頭碎裂,再無傾國傾城。

悲傷到了極致,反而沒有眼淚,他的心空了一塊,表情麻木,悲慼的氣息將整個人籠罩。

“嘿我沒死!”

麻袋裡的林如玉突然彈起來,嚇了簡毅一大跳。

林如玉給簡毅一個大大的熊抱,“我在這,我哪兒也不去。”

簡毅太入戲,閉着眼睛躺在簡毅懷裡,都能感覺那股生無可戀的氣氛,讓他心臟生疼。

感覺拍得差不多了,沒等王若下令就睜開眼,破天荒的惡搞,只是希望活躍氣氛,讓簡毅別這麼悲傷。

簡毅雖然被林如玉的出其不意嚇了一跳,但還沒從戲裡失去摯愛的事緩過來,眼神都沒有焦距。

“簡毅,阿毅,看着我。”林如玉攔着腰,把簡毅從地上的雪水裡提起來,“這條過了。”

簡毅擡手抹了一把臉,“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他拍戲經常入戲,但這次代入感太強,導致差點崩潰。看着眼前滿臉血水妝容,卻在安慰他的林如玉,簡毅眼眶一熱。

下次,他再也不想跟林如玉一起拍戲,特別是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那種感覺,真的恨不得是自己死了。

王若這次都沒看回放就走到簡毅旁邊,“你還好吧?”

悲傷都快要穿過攝像機從屏幕漫出來了,王若有點擔心簡毅。演員入戲是常事,很多演員拍悲情戲入戲後,都需要幾天才能緩過來,但簡毅這個看上去太真實了。

主要是,簡毅一直都是入戲齣戲最快的那個,所以這次半天沒出戲才讓人擔心。

面對大家的關心,簡毅臉色有些蒼白,扯着嘴角笑,“我真的沒事。”

王若點點頭,“那就好,今天就到這吧,林如玉你帶他回去泡個熱水澡,雪地挺涼的。”

工作人員各自散開,都默認林如玉能好好照顧簡毅,他們挺放心的。

一路上簡毅一反話癆常態,安安靜靜的坐在副駕駛,到了酒店跟在林如玉身後上樓。

剛關上房門,簡毅就把臉埋在林如玉胸膛,悶聲悶氣,“你給老子好好活着。”

林如玉愣了愣,擡手撫摸簡毅的頭髮,給他順毛,“好。”

林如玉放滿滿一浴缸水,把簡毅摁進去泡了一頓。

簡毅把下巴杵在浴缸邊上,“今年去我家過年吧。”

林如玉手頓了頓,“春節晚會我有節目。”

“嗯?”簡毅擡眼,“我知道,你的節目是開場,到時候我去接你,剛好吃年夜飯。”

“你覺得……你弟說的是真的嗎?你爸媽就這樣接受了我的存在?”林如玉有些疑慮,順手糊了一坨洗髮露在簡毅頭上,十分自然的坐在簡毅後面開始頭皮按摩。

簡毅眯着眼睛,舒服得直哼哼,“簡洛他沒必要騙我們,有你這麼好一個兒媳婦,哪家父母不得興高采烈迎進家門啊?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林如玉彎脣笑得好看,“好,你說了算。”

在他的角度,能看見簡毅不算纖長但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弧度好看的脣角,鼻尖沾有幾滴水珠。

忍不住低下頭,一吻落在鼻尖,舌頭拭去水珠。

簡毅一呆,嘿嘿笑起來,“行啊你,坐我頭頂的方向還能有這種操作?”

吐息劃過耳廓,“我還有更多你沒見過的操作。”

簡毅如願以償解鎖很多新的操作,他確定林如玉是個悶騷型的人,平時壓根看不出來。

有林如玉新操作的加持,最後幾場戲簡毅總算不是那麼難出戲了。

溫如玉死了,章紋竹親手埋葬了他,溫如玉的房間,只留下寥寥幾件遺物。

一副碎裂的眼鏡,兩身樸素的長袍,大婚時的鳳冠霞帔,整整齊齊端端正正放在衣櫥裡。

一套章紋竹送的文房四寶和鋼筆,還有章紋竹從溫如玉懷裡拿出來的筆記,被血液染紅,勉強能看清字跡。

章紋竹慢慢翻看,不自覺紅了眼眶,工工整整的字跡,記載着莊婉所說的世界,和溫如玉所有的嚮往。

翻到最後一頁,章紋竹終於爆發,握着筆記嚎啕大哭。

溫如玉筆記的最後一頁,是章紋竹的簡筆畫像,那個曾經張揚的少年。

題字——六道輪迴千轉,且願得君傾心。

故事的結局,章紋竹遵從溫如玉的筆記,找上莊婉,散盡萬貫家財,支援前線抗戰,最終戰死沙場,死的時候,兜裡有一本殘破的筆記。

君願以死籌衆生,吾將一命付知己。

我活着,只因你的心願未了。

簡毅在這部電影的工作算完了,但是林如玉還要跟導演定製配樂,這部電影所有的配樂都是林如玉原創。

包括片頭片尾,片頭純音樂,片尾是一首林如玉作詞,作曲兼演唱的曲子。

林如玉年關發行了一首新單曲,就是這首片尾曲。

命名爲《意》

聽雨落花人獨立

華裳不掩恣意

乍逢三月春風起

粉墨透着碧玉

一面驚鴻相思寄

獨自心間暗喜

身居邊野幽篁裡

添上閒愁幾筆

數載歲月是你身影譜成的曲

願得君清歡少許

且共攜手歸去

賞庭前果香枝綠

觀爾靈秀清逸

共相對堂中黃櫸

布衣粗茶木履

寒天同憶舊時雨

再盼春來日旭

若君心浸浮世吾自並肩而立

元旦時林如玉在晚會上演唱了這首歌,後臺安排了一個記者採訪。

記者很好奇,爲什麼這次林如玉發行的新單曲中間沒有戲腔,而且名字叫做“意”,問他有什麼寓意。

林如玉想也沒想就回答,“因爲這首歌的作曲,整首都糅合了戲曲元素,不突兀不明顯但絕對不缺少。至於名字爲什麼要叫‘意’,是因爲這首歌要向愛人表達共度一生的決意,整首歌詞都按照yì來押的韻,yì這個音,是我愛人的名字。”

女記者驚訝的捂住嘴,少女心止不住膨脹,“所以,林先生以愛人的名字押韻整首歌詞,向愛人表白嗎?林先生好浪漫!可以向我們透露一下您愛人的情況嗎?”

林如玉乾脆的拒絕,“不可以,我不希望他因爲我受到任何的網絡暴力和人身攻擊。”

記者趕緊扯開話題,都是些日常的問題,以免冷場尷尬。

雖然這個記者的問題都很尋常,很沒有新意,但這個新聞一出,點擊量蹭蹭蹭的往上竄,引起不小的騷動。

標題是“少女心炸裂!新晉戲曲歌唱男神爲愛作曲,疑似公佈戀情。”

很多因爲站cp而粉的粉絲哭天搶地,她們的如意cp,前些天還甜出糖尿病,沒想到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被正主拆了。

有很大一部分說哭着祝林先生幸福,不要忘了大明湖畔的簡先生。

林如玉的女友粉就顯得很傷心,我老公有愛人了!還寫整首歌來告白! o(╥﹏╥)o 但那個人不!是!我 !

還有一小撮腦洞大的cp粉,機智的發現簡毅的名字不就是yì嗎?她們不管,這就是林先生給簡毅寫的歌!

林先生只說愛人,又沒說是女朋友,愛人可男可女呀!

雖然林如玉一番話引起軒然大波,《意》這首歌也成功上升各大音樂軟件熱搜榜,但林如玉沒有出來證實任何一個說法,看上去就像爲了這首歌炒作一樣。

簡毅把平板“砰”的摔在林如玉跟前,“你瘋了?毫無預兆的說這種不着邊際的話?”

林如玉作畫的手停住,嘆口氣放下毛筆,“我沒瘋,這首歌在我們分手那段時間寫的,就是寫給你的,沒有直接用你的名字命名是我最大的容忍度。”

“你……你簡直無法無天!”簡毅之前沒敢腆着臉認爲這首歌是林如玉爲他寫的,這下得到林如玉親口承認,只覺得臉上燒得慌。

林如玉大手筆,簡毅甘拜下風。

他活了二十七個年頭,從來沒有人爲他做這樣的事,也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雖然看不上林如玉這樣莽撞的行事風格,但是,有人寵着的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