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顏千言出口的那三個字, 懸在他面前的白蓮忽然開始旋轉,越轉越快,花瓣散開, 染上金屬的光澤, 朝四面八方射去。
女人還沒反應過來, 身上便多了無數個血窟窿。她尚未來得及感受到疼痛, 便噴出一口血來, 看向顏千言的視線裡,玩味不再,全是驚恐。
她不明白——爲何前一刻還手無縛雞之力, 只能任由她羞辱之人,這一刻便有了反抗的力量?
可惜, 她等不到想明白的那一天了。
女人眼中的光澤漸漸消散, 身體無力地朝後倒下。
顏千言閉上雙眼, 輕輕地喘息着,只覺腦袋一陣接着一陣地昏沉, 與此同時,身上感受到的力量也越來越強——是神力。
這股力量,不屬於他顏千言——是花王千葉的。
此刻的他,真是花王千葉,可爲何會在人界?又爲何會經歷這些?
對他行刑的大漢早在他身前旋起白蓮時落荒而逃, 狹小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他一人, 享受着無聲的死寂。
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 刺激着顏千言的神經, 讓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了暢快——從未有過的暢快。
我莫不是個變態?
顏千言自嘲一笑, 再次睜眼,看着在他身前重新凝結的白蓮。潔白的花瓣依然潔白, 即便穿透了女人的身體,也沒有沾染上半絲血腥。
正在思考要怎麼故技重施,用白蓮弄斷身上的鎖鏈,讓自己恢復自由。忽然,房門被人一把推開,顏千言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踏進門來的不是滿身肌肉的大漢,而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年幼的男孩,比他矮了近一個頭。
明明正處在一個嬉笑玩鬧的年紀,男孩臉上的神色卻給了顏千言一種老成的錯覺,彷彿小小的身體裡裝了個歷經滄桑的靈魂。
在顏千言警惕的視線中,他走到他身前,一隻手摸上束縛着他的鎖鏈。
“做什麼?”顏千言冷冷詢問。
男孩沒有回答,摸着鎖鏈的手上忽然散發出淺金色的光,待他挪開手時,鎖鏈上竟開出花來。綠色的藤曼漸漸爬滿整條鎖鏈,越來越多的花苞從鎖鏈上鑽出、綻放。
顏千言愣愣地看着,心裡剛冒出“還挺好看的”這五個字,尚未反應過來,耳邊傳來金屬碎裂的聲響——束縛着他的鎖鏈,忽然分崩離析,換作藤曼纏繞上他的身體。
“沒事了。”男孩淡淡地說着,輕一揮手,藤曼以及上面的花都化作星星點點的光,在空氣中消散無蹤。
顏千言早已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所以,沒了藤曼的支撐,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倒下。
本以爲會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沒想到竟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男孩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顏千言的重量,勉強支撐了一會兒後,還是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顏千言便順勢騎在了他的身上。
兩人身上都不着寸縷,肌膚大面積的直接接觸讓顏千言一陣戰慄。想要從男孩身上離開,手上卻使不出力。
男孩微微皺眉,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推開,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猶豫了。忽然道:“你還好麼?”
“不好。”顏千言生硬地答着,分不開自己和他的身體,只好徹底放棄,全身放鬆靠在他身上。
“你身上……”男孩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平靜道,“你的那個,頂到我了。所以我問你,還好麼?要不要我幫忙?”
顏千言:“……”
若非男孩提醒,顏千言還真忘了自己身上的異樣。不僅如此,他身上還殘留着一些不能說道的液體。
嘖,真是糟透了。
顏千言縮在男孩胸口的手驀地握成了拳,腳趾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回味過來男孩剛纔說了什麼後,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等等,幫忙?!
他脣角一抽,試探道:“你想怎麼幫?”
男孩的語氣始終很平靜:“當然是用手。”說罷,不等顏千言迴應,他擡起雙手,一隻手扶着顏千言的後背,另一隻手繞到他身前。
“別碰我!”顏千言一着急,使出全身上下最後的力氣,狠狠推了男孩一把。然而,男孩坐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卻是無力地朝後倒去。
眼看後腦就要撞上堅硬的地面,手臂竟被男孩一把抓住,然後整個人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回,重新靠到男孩身上。
“對不起。”
這一次,男孩的語氣總算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帶着些許歉意。顏千言的心跳因爲剛纔的千鈞一髮跳得飛快,此刻聽到這三個字,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我不碰你,你自己來吧。”男孩說着,一手託着顏千言的後頸,扶着他在自己懷裡躺下,便於他“自己來”。
顏千言真是沒話說了——我自己來可以,你能不能不要抱着我,還一直盯着我看?
在男孩平靜的注視下,顏千言實在沒心情做那事。幾次欲言而止後,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走吧,不要管我。”
“不行。”男孩回答得斬釘截鐵。
“爲何不行?”顏千言有點厭煩了,他不喜歡被人纏着,“我們非親非故,你沒理由照顧我到這般地步。更不用說,我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他的視線掃過地上還在漫延的鮮血,“我殺了人。”
男孩抿了下脣,抱着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你若真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便不會被人欺負到這般地步。無妨,從今往後,有我在,沒人能再欺負你——我會保護你的。”
熟悉的話語在耳邊迴盪,顏千言愣愣地看了男孩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試探着詢問:“你叫什麼?”
男孩沒有猶豫,脫口而出:“羽洛。”然後反問道,“你呢?”
羽洛……居然,真的是他。
聽到這個名字,顏千言的身體陡然放鬆,非但不再抗拒兩人身體的接觸,反而縮起身子,溫順地鑽進了男孩懷裡。
“我叫千葉。”
顏千言說出這個名字後,釋然一笑,側身抱住男孩的腰。
男孩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回抱住他:“怎麼了?”
“我改變主意了——你幫我解決吧。羽洛。”
——我未來的主人。
“好。”
*
釋放過後,顏千言隨羽洛一同走出房間,這才發覺——難怪女人死了,外面卻沒有半點動靜。此時此刻,所有的大漢都被帶花的藤曼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所有的孩子都被集中在了一起,臉上充滿希望。
看到羽洛,他們紛紛露出欣喜的笑。
“恩人!恩人出來了!”
顏千言詫異地看了羽洛一眼,只見他走到孩子們中間,面無表情地接受着他們的感激,然後道:“此事我已報官,官府的人即可便來,會好好安頓你們。那些將你們抓來、買來,羞辱你們、傷害你們,還有妄圖將你們買回去用作奴隸的惡人,一個也逃不了。”
頓了頓,他繼續道:“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說罷,他沒去管孩子們的反應,轉身便走。經過顏千言身旁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顏千言被動地跟着他走,回頭看了眼孩子們依依不捨的視線,疑惑道:“爲何不將我也留下?”
“你與他們不同。”羽洛淡淡地答。
顏千言挑了下眉:“有何不同?”
“他們是人,而你是神。”羽洛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麼,微微一愣,“不,你是……神獸麼?”
顏千言歪過頭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也是。神要福澤蒼生,不可造殺孽,神獸的使命卻是懲惡揚善。”羽洛兀自說着,忽然腳步一頓,側身面向顏千言,在他驚愕的視線裡,一隻手撫上他的臉,“越是強大的神獸,所歷之劫越是兇險。千葉,你會成爲一隻強大的神獸。”
顏千言半垂下長長的睫毛,任由他輕輕摸着自己的臉,抿脣不語。
是啊,我會成爲千古第一神獸,卻也會因爲觸犯神誡,險些魂飛魄散。
世間所有之事,總是福禍相依、錯綜複雜,過去與未來皆是如此。
前世,我與你在人界歷劫相識,擇你爲主。這一世,身爲顏千言的我厲鬼成妖,做了你的御妖。不知未來,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不過,無論如何,你是我顏千言的主人,亦是我顏千言所愛之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
傅默坐在一個木墩上,看着身側躺在牀上的顏千言,微微皺眉——他已昏迷了三天三夜,無人能夠喚醒,他亦無法進入他的意識。究竟如何是好?
忽然,腳下的白蓮散發出刺眼的光,緩緩浮起。傅默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這朵白蓮——它居然會從他身下挪開,這還是第一次。
白蓮浮到傅默眼前後,忽然朝屋外飛去。傅默本能地起身追上,出門之前,回頭看了眼牀上依舊昏迷不醒的顏千言,忍不住“嘖”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對守在門口的敖夜命令道:“替我照顧好他。”
敖夜不滿地看他一眼:“要你說?”
傅默沒有搭理他,說完那句話,便追着白蓮離開了。
白蓮晃晃悠悠地往前飛着,傅默一路追趕,渾然不覺周圍的環境隨着一人一花的前進發生了變化——枯木逢春,未開的花苞陡然綻放,本就春意盎然的飄花嶺變得更加生機勃勃。
終於,白蓮在一根通天的枯樹前停下。
傅默驚愕地仰頭望去,枯樹長得很高,聳入雲間,不見盡頭。
再低頭一看,整棵枯樹只長了一片葉子,有巴掌大小,正隨着微風緩緩搖動。
難道這棵樹便是千葉神蓮?
剛這樣想完,便見白蓮再次挪動,柔軟的花瓣撞上樹幹,緊接着,化作瑩瑩白光,浸入樹中。片刻之後,整棵樹猶如起死回生,散發出刺眼的光亮,那唯一的葉子之上,驀地長出了第二片葉子,然後是第三片、第四片……越來越多,生長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成神需要歷劫,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可反過來說,歷劫便可成神。
花王千葉,是在出生之前歷的劫。
顏千言在自己前世的回憶裡,又完完整整地歷了一次當年所歷之劫,由此重修神體,魂歸神界。
千葉神蓮,雖紮根第四天,卻是一直生長到了第九天。於是,四天之上,九天之下,所有的神都看到了這一盛景——腐朽了千年的枯木,忽然煥發生機,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長出了葉子。
九重天,一朵巨大的白蓮舒展開柔軟的花瓣,優雅綻放,露出一個少年赤|裸的身體。
少年雪色的長髮鋪散在潔白的花瓣上,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瞳色極淺,在光的照耀下變作了耀眼的金,流光溢彩。
他從白蓮間坐起身,一頭散發隨着他的動作披到他身後,有一些順着他光滑的脖頸與肩膀,滑落到他身前。
他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卻還是無法抑制眼淚的流落。滾燙的液體順着他可謂精緻的臉龐滴落到花瓣上,他嘶啞着嗓子吐出了六個字。
“我回來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