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年輕人啊……”校長趕緊拿了車鑰匙跟在後面跑,“這麼沉不住氣,喜歡人家這麼多年也不說,現在人出事了卻急吼吼的,真不知道這羣小年輕心裡都在想什麼!”
不過即使如此,他在開了悍馬衝出停車場追上林若的時候,面上還保持着一片嚴肅。
林若絲毫沒有猶豫,跳上車,幾乎就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不斷後退的行道樹,心亂如麻。
他喜歡譚琰,這幾乎就是除了譚琰之外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可是他不敢說,倒不是說譚琰的背景有多麼顯赫讓他望而卻步。要說家世背景,其實林若要更佔優勢些。
林若的父親是歐洲一個古老的家族的繼承人,母親是中國香港某個鉅富的獨女,兩人在威尼斯意外相逢,林若是兩人春風一度的產物。
只是這個孩子的出生,並沒有得到這兩個家族任何一方的認可,連帶着林若的母親都要被迫過起漂泊伶仃的日子。
一直到林若的父親正式取得掌權者的身份,林若才得以和父親重聚,接受作爲一個真正的貴族應該有的訓練。
苛刻,但是卓有成效。
林若在高三的時候被帶走,兩年後回來,不僅幫母親奪回了祖父的家產,還利用父親的關係網,成功插足軍界。
只是他的這個身份,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一來是爲了保護他的安全,二來,林若則是擔心,萬一譚琰知道了那個柔弱、俊美、斯文、安靜的男孩是他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會不會連一個眼角的餘光都不會分給他?
只是因爲林若的長相跟兩年前有些差別,性格更是千差萬別,譚琰在上了軍校之後,即使跟林若有過不多不少的接觸,卻始終不敢把這個殺伐決斷英俊神秘的學長跟自己曾經喜歡過的男生聯想在一起。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兩個明明可以相愛的人,一直到現在,甚至連自己心中的喜歡都沒能說出口。
於是在醫院,林若見到了全身包滿繃帶、依靠着呼吸機維持基本的生命機能的譚琰,眼眶一紅,語調冷硬非常:“知道那個裝炸藥的人是誰嗎?”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一個保鏢立刻上前,說:“少爺,查清楚了,是孫艾。”
軍界一直以來可以粗略地分爲兩個派系,譚琰爸爸算是一個派系中的中堅力量,而孫艾,則是敵對一方將領的次子。
再過兩個月,軍校就要進行一次選拔,選中的人可以直接進入特種兵的訓練,同時保留學籍——這就意味着當被選中的學生完成特種兵的考覈之後,可以直接留在特種部隊,並且還能同時取得軍校的學籍。
這樣一來,被選中的人等於提前擁有了中校的軍銜。
這對於任何一個軍校生而言,都是一個無上的榮耀。
而譚琰和孫艾,是最被看好的兩個人選——至於林若,要不是譚琰志在此道,他根本不會進入軍界。
即使在漂泊的時候,林若的母親也只願意把真正的貴族禮儀和貴族的思考方式教給他,所以他的潛意識裡,依舊有些看不上這種摸爬滾打、殺戮血腥的士兵。
但是現在不一樣,孫艾只是一個派系的小角色就敢傷害自己心愛的人,這讓林若對整個軍界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他一直都知道人類最強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只是這種智慧,他卻沒有用在軍校上。
他同樣知道軍界一樣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齷齪事,只是他沒有想到,擦不多已經被自己牢牢監控在手上的軍校,也會被軍界的鬥爭波及到。
而且對方一下手就是譚琰。
林若深深地覺得自己應該重
新整頓一下軍校,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等着譚琰安全醒來。
林若不敢想象,要是譚琰就這麼離去了,他還能不能保持現在這樣平靜的模樣,他會不會就此瘋掉,會不會……隨她而去。
不過還好,林若所設想的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因爲,在半個月後,在林若快要把整個軍校都折騰得底朝天的時候,醫院傳來消息,譚琰醒了。
醒了的譚琰看着圍在自己牀邊的一羣人,歪了歪腦袋,習慣性地勾起嘴角,溫柔輕笑:“我怎麼了嗎?”
然後,她就清晰地聽見周圍的人,齊齊發出一聲響亮的抽氣聲。
林若作爲羣衆代表,走上前幾步,微微傾身上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譚琰,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譚琰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無辜:“你是誰?”
林若的瞳孔忽然一縮,輕笑了兩聲,嘴脣微動,不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轉身,面無表情地離開了病房。
譚琰看着他的背影,皺眉,輕聲道:“我是誰?”然後她轉向周圍的人,關切地問:“剛纔那個男人說‘我是誰’。他是不是失憶了?”
校長同志在衆位學生代表的殷切注視下,心中默默淚奔三千尺,面上還要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臉色難免有些難看:“不,可能是你失憶了。”
譚琰環顧四周,沉默了片刻,忽然擡起臉,淺笑道:“嗯,我失憶了。”眉目清雅,神情乖巧,讓人……毛骨悚然。
於是,在這些學生代表回到軍校之後,軍校迅速流傳來了關於譚琰的傳言,比之之前林若默許的那些,都要不靠譜。
其實所謂謠言不過兩句話。
一句是:譚琰失憶了。
還有一句,是:譚琰溫柔地笑着說自己失憶了。
這句話的重點在“溫柔”啊!溫柔這個詞能出現在譚琰身上嗎?它就算出現在鳳姐身上也不應該出現在譚琰身上!
畢竟譚琰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形象簡直可以說是深入人心,她完成任務的概率是95%,雖然夠不上特種兵的標準,卻是軍校中沒有人能夠打破的神話。
再加上譚琰有一次發着高燒還能單手劈磚,之後還能沒事人一樣地負重越野50公里,再之後人家在醫務室裡呆了一天,就能胡蹦亂跳地出來繼續上課了。
這種堪稱無敵破壞王的生命力和個人風格,實在是讓人難以把任何柔軟的詞語和她聯繫在一起。
再結合軍校衆人連夜打聽出來的、譚琰在爆炸之前正在跟人相親……於是,軍校再一次爆炸了。
等到林若從靶場發泄完近乎黑暗的情緒回到軍校的時候,他就發現,這一次的謠言,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得了的了。
調出監控錄像,林若沒有發現有什麼學生在可以誤導輿論導向,也就對這種詭異的謠言放任自流,想了想,還是起身準備去醫院。
畢竟,躺在病房裡、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是譚琰啊。
是那個強悍的、從來不懂的示弱的、俠骨柔情的、垂涎他美貌的——或許現在要加上一個曾經了,曾經垂涎他美貌的——譚琰啊。
當林若推開病房的門,正好看見譚琰正默默地看着窗外。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的時節,病房在六樓,窗外正對着一株巨大的柳樹,隨着春風,柳絮飛揚,紛紛揚揚的樣子,就像憑空下了一場雪。
美麗,而寂寥。
這間病房是譚琰爸爸專門給譚琰開出來的幹部病房,房間空曠而安靜,更加襯得牀上那個挺拔的身子寂寞無比。
林若也不知道自己爲什
麼突然間就心疼得一塌糊塗,這要是放在沒有受傷之前的譚琰身上,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情緒。
曾經有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林若跟譚琰一起出野外的任務。
當任務完成的時候,特戰隊的隊員們聚集在林若身邊,嬉鬧推搡着商量回去之後要怎麼慶祝,而譚琰,卻在這個時候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當林若找到她的時候,譚琰正獨自坐在一塊巨石上看夕陽,那種昏黃的光線在她身上勾勒出某種近乎於悲哀的顏色。
譚琰見林若過來,輕輕一擡手,說了聲:“喲!”
就是那麼一個嘴角清淺的弧度,還有那雙漂亮的眼中一點點閃光,林若覺得,自己看見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風景——跟寂寥、跟孤獨、跟任何負面的詞語都沒有關係。
有些風景,只適合一個人看,有些風景,若是沒有看懂,就一輩子都不會欣賞她。
林若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譚琰正好。
譚琰顯然也被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不過她只是在牀上微微換了個動作,看着他淺笑:“你怎麼來了?”
林若不動聲色地關上門:“你記起我了?”
譚琰搖了搖頭,有些無辜:“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問問我的主治醫生?他對我的病情……”
“我就問你。”林若不等她說完,單手撐着病牀,一點一點逼近她,低聲問,“你能想起來你是誰,我又是誰嗎?”
譚琰的眼神閃了閃,嘴角習慣性地勾起來:“我是檀煙。至於你,我知道你叫林若,似乎是個很強的人。”
林若的動作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你說……你叫什麼?”
檀煙看着他,一字一頓:“檀煙。檀香之煙,檀煙。”
林若的眉頭越皺越緊:“檀煙?檀煙……那你能告訴我,譚琰去哪裡了嗎?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
檀煙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像是要從他平靜得近乎冷漠的面容上看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不過她失敗了。
失敗了的檀煙聳了聳肩,語調依舊溫柔:“我不知道。實際上,我也很好奇,爲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本來,我應該已經死了的。”
不過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若鎮定的面具出現了一道裂痕,他看着檀煙,也勾起嘴角,不過卻有些嗜血:“你本來該死的?”
檀煙像是感到了危險,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些,提醒道:“要是你覺得現在弄死我,能把你喜歡的那個人帶回來,還是不要冒險了。”
林若緊緊盯着她,眼神陰沉得有些恐怖,半晌之後,他單手微微用力,直起身子,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一直到病房的門關上,檀煙靠在牀上,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原本以爲自己死定了,卻不想一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還有一羣關心着“她”的人,這讓她有些無措。
檀煙,落霄坊的頭牌,豔貫九州名動天下的舞姬檀煙,應該是一個溫柔卻不可接近的存在,應該是一個……孤老終身的人啊。
檀煙在醒來的時候,在這個高級病房的衛生間中看見了自己現在的樣子,怎麼說呢,這是個她以前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樣貌。
倒不是說這個樣貌不好看,相反,譚琰的眉眼間有着一股子普通女生沒有的凌厲和精悍,再加上她高挑的身高和挺拔的身姿,讓她形成了一股子獨屬於她自己的強大氣場。
但是這些,恰恰是一個成功的暗衛所以不應該有的。
檀煙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鏡子裡的人,就轉身出了衛生間,一直靠在牀上,直到林若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