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赴湯蹈火齊力營救

卯時初。

東方漸紅,天將破曉,西邊的冷月還殘留着點點昏黃的影子。一夜的動盪彷彿都離西嶺月遠去了——她此時已經離開了長安地界,而李成軒就在華州等着她。

前日晚,蕭憶從大理寺劫走了空空兒和精精兒,僞造成兩人逃獄的假象,斬殺了近百名大理寺守衛。天子遷怒於李成軒,昨日已正式下令剝除他的親王頭銜,並將於今日在獨柳樹問斬。

消息傳出,郭仲霆等人大驚失色,還未等他們想出法子營救,聶隱娘已經主動找上門來,聲稱要劫獄。

她的理由很簡單:其一,她不能看着她師父甄羅法師的子孫冤死;其二,她的主公魏博節度使田季安想要見李成軒一面。

郭仲霆原本不同意劫獄,可他無法確定西嶺月能否在乾陵找到證據。萬一西嶺月不但沒成功,反而被人抓住,扣上個“冒犯先祖陵寢”的罪名,只怕天子會更加惱怒,李成軒也會更加遭殃。

思前想後,唯有先把人救出來才能掌握主動權。這般一想,他便同意了聶隱孃的劫獄計劃,對方甚至沒問他借人手,單槍匹馬就闖了大理寺大獄。

與此同時,郭仲霆讓裴行立前往乾陵接應西嶺月,至少要保證她不落在乾陵守衛的手中。這纔有了昨晚的分頭行動。

裴行立根本沒帶西嶺月回長安城,唯恐她這一回去便出不來了。倒是郭仲霆爲了送李

成軒出城,兵分三路,故佈疑陣,頗費了一番功夫。

不過好在大家都安全離開了京兆府轄區,來到了華州華陰縣。

他們約定的接頭地點也令人意想不到——是在楊文懷爲其父母置辦的私宅之中。兩月前還是李成軒親自來查封了此處,拘捕其父母入京,如今這地方已經被貼上封條,偌大的宅院門庭冷落、空無一人,最適合秘密藏身。

裴行立帶着西嶺月來到這裡,悄悄從後牆翻進去,學了三聲貓叫。隨即,另一聲貓叫響起,三長一短算是迴應,郭仲霆匆匆走了出來。

“王爺呢?”西嶺月張口就問。

“他受了點小傷,剛用完藥,在東廂房歇息。”郭仲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着兩人走進西廂,沒想到秦瑟居然也在!

一夜的殫精竭慮,四人都是面帶倦色。西嶺月顧不得關切幾句,連忙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衆人。裴行立和郭仲霆多多少少知道些內情,秦瑟卻是全然不知,當聽到蕭憶就是幕後主使時不由得驚呼出聲,連道難以置信。

“眼下我心裡很亂,”西嶺月喪氣地抱住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郭仲霆看了裴行立一眼,才道:“聶隱娘說,讓你們暫時去魏博躲一躲。”

“聶隱娘人呢?”西嶺月自一進門就沒看到她,“不是她把王爺救出來的嗎?怎麼沒看見她?”

“我們分三路引開追兵,她已經連夜往淄青方向去了。”

分三路?還有誰?”

“還有阿翠、阿丹。”郭仲霆再答,“她們是孿生姐妹,目標太明顯,所以分開走了。阿丹去南浦;阿翠不會武,跟着聶隱娘。”

“你怎麼能把她們捲進來!”西嶺月很是擔心,畢竟阿翠、阿丹只是兩名奴婢,身份低微,一旦被捕性命堪憂。

“你放心,”郭仲霆出言安撫她,“就在昨日,母親已經把她們從官府奴籍上除名,如今她們已是良人,一個是去‘投奔’遠房表叔,一個是和聶隱娘行走江湖。”

“哪裡有什麼遠房表叔!”西嶺月亟亟反駁,說到此處卻猛地醒悟過來,“啊,是母親!母親她……”

“是啊,母親終究沒辦法見死不救。”郭仲霆說着轉頭去看秦瑟,“就連我和淑真,也是在母親的暗示下‘連夜私奔’,才能把王爺帶出來。”

“私奔……”西嶺月轉身去看秦瑟,就見她盈盈站在一旁,神情一如往常。

西嶺月這纔想到,長公主讓他們以“私奔”爲藉口帶李成軒出城,也算是變相認可秦瑟了。否則堂堂的齊州縣主名譽何在?開國功臣胡國公的威嚴何在?她自然只能嫁到郭家了,這倒也算是一樁好事。

郭仲霆見西嶺月一直沒注意他的話,只得再次重複:“月兒,我們已經想好了,就按聶隱孃的意思,讓你和王爺去魏博躲一躲。”

“爲什麼要走?”西嶺月很是不解,“我已經找到證據了,只

要交給聖上,王爺的嫌疑就能洗清了。”

“沒那麼容易。”郭仲霆指着她手中的絹帛,“一條絹帛指向一個南浦郡,這麼遠,一來一回就得三四個月。就算聖上派人去南浦郡調查,少則四個月,多則一年兩年,難道讓王爺一直關在大理寺等着?萬一蕭憶還有後手,又弄出個什麼風波污衊王爺,他豈不是必死無疑?”郭仲霆反問。

“還有你,這期間也會很危險。就算蕭憶不殺你,他的黨羽難保不會。”裴行立加以補充。

就連秦瑟也在旁問道:“你想好怎麼對聖上說了嗎?真的要把你義父義兄全部供出來?”

面對三人的問話,西嶺月只感到一陣頭痛,心煩意亂地道:“我……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好。”

“你總不能留在長安慢慢想。”秦瑟一語點醒她。

屋內幾人都是憂心忡忡。

沉默良久,郭仲霆又繼續提點:“月兒,咱們這位皇帝舅舅本就多疑,就算你能大義滅親,他也未必全都相信。你想想,倘若你義父真是康興殿下,你義兄就是滕王閣主,聖上會怎麼想你?你可是丟了十八年哪,你的身世立刻會被揪出來!”

“我的身世……”西嶺月終於明白了他話中之意,臉色瞬間煞白。

是啊,既然使毒飛鏢的人就是蕭憶,那就可以肯定,在洛陽香山寺發生的一切,全部都是蕭憶佈下的局。他刻意讓飛鏢射穿劉掌櫃的咽喉,射向她的肩

頭,再及時出現替她解毒治傷。郭仲霆也就順勢發現了她的胎記,懷疑她是丟失多年的親妹妹,主張將她帶回長安。再經過她義父蕭致武的一番確認,最終讓她順利地回到郭家,認祖歸宗。

細想起來,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陰謀!或許蕭家父子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或許當年她就是被他們偷走的!而這一切,不過是爲了促成十八年後的相認,好讓蕭家一步一步地接近郭家,接近長公主!

若不是她及時發現這一切,後果會怎樣?

她會成爲蕭家父子的棋子,借用郭家的勢力去幫蕭家辦事……甚至會讓長公主夫婦在不知不覺中淪陷,就像楊文懷一樣,先由一件小事開始,一步步走向背叛朝廷、背叛大唐的深淵!

西嶺月不敢再想下去,僅僅是一件事已足夠讓她心驚:“錦繡莊……前年劉闢造反,錦繡莊受到牽連,看來並不是冤枉的!”

“可是父親母親卻求到了聖上面前,還暗中動用郭家的勢力,幫你義父重新起勢,甚至借了錢財給他週轉。”郭仲霆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這件事看起來不大,細細想來卻令人腦後一涼。若是蕭家打着郭家的旗號去收攏人心,或者暗中佈下什麼局,郭家怎麼說得清?還有借出去的那些錢財,都會成爲武周復辟的經費!這可是實打實的證據,指證郭家就是康興殿下的幫兇!

而這一切都是緣於她,緣於她

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西嶺月頓時一個踉蹌,站立不穩。

“如今你可知道你爲何不能回長安了?”郭仲霆接過她手中的絹帛,神情嚴肅,“從某個方面來看,你比王爺的處境更危險。你若留下,父親母親恐怕都保不住你。”

保不住,也不能保。長公主夫婦一旦爲她求情,便會讓整個郭家陷入危機。

即便是棄了她,天子也會追查這半年以來郭家的動靜,一旦查到了什麼,不管是真是假,又能掀起一場風波!

郭仲霆見她意識到了,索性挑明:“月兒,郭家興盛幾十年,這裡頭定有一些蠅營狗苟……即便父親母親沒有,其他叔伯也免不了。此次若被聖上查出來,有心人再借題發揮,郭氏一族便會萬劫不復。”

“因此,你必須得走。否則族人們一定會給父親母親施壓,讓他們與你脫離干係。”他說到此處,已是不忍。

西嶺月聽懂了,顫聲問道:“這是父親母親的意思嗎?”

郭仲霆垂下雙目,沒有回答。

然而卻已經算是給了她答案。無論她走與不走,郭家她都待不下去了。

蕭家的事一出,她身爲義女定會接受嚴查,郭家只能與她撇清干係。畢竟她纔剛剛認祖歸宗,就算郭家幫過錦繡莊、幫過她義父,那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只要郭家及時表態,一口咬定是受了蕭家矇蔽,於情於理聖上都會相信的。可若是郭家堅持要庇護她這個女

兒,聖上的心思就未必了,難保不會遷怒整個郭家。

再有朝堂上的政敵煽風點火,後宮裡的粉黛吹枕頭風……只怕就連郭貴妃和遂王都要受牽連。

“那我……我該怎麼辦?”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漸漸浮上心頭,西嶺月終於發現她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兩家親人!郭家、蕭家,曾經她受過雙倍的疼愛,如今就要面對兩邊的拋棄!這天下之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西嶺。”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西嶺月循聲望去,就見李成軒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

朝陽初升,灑在他肩頭,光華的映襯使他倦色更濃。他從門口緩步行來,身形筆直、步伐從容,絲毫不像落魄在逃的通緝犯,那神采氣質仍舊萬里挑一。唯有那黑色錦袍下,一條傷痕從他左手背一路向上蜿蜒,提醒着衆人他昨晚經歷過怎樣的驚心動魄。幸好傷口不深,已經敷過藥。

“王爺……”西嶺月哽咽迴應,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一種被拋棄的恐懼緊緊攫着她的心。

這一刻她無處訴說,只能眼睜睜看着李成軒走到她面前站定,聽他沉穩開口:“我們就去魏博。”

“不,不行。”西嶺月終於認清了現實,如今最危險的人已經不再是李成軒,而是她自己,她漸漸垂眸,“我不能連累你。只要你把證據交給聖上,肯定能查清楚整件事。可我……我是逃不掉的。”

“此事也

並非全無希望。”李成軒出言寬慰。

“是啊月兒,如今聖上正在氣頭上,自然要發落你。等過個兩三年事情了結了,你挑個聖上開心的時候再回來,解釋清楚就行了。”郭仲霆也勸慰她,“到時候父親母親也有把握替你求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你們的苦心我都明白,我願意走。”西嶺月執拗地道,“但我不能連累王爺,他不能和我一起走!”

“唉,一碼歸一碼,聖上已經下旨要殺王爺,他也越獄了,如今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啊。”郭仲霆着急解釋。

就連裴行立也勸她:“你一個人在外漂泊,誰能放心?”

然而無論衆人如何勸說,她都打定主意要自己走,毫無動搖。

最終還是李成軒開口,鄭重問道:“西嶺,昨日你去乾陵尋找線索,我有阻止過你嗎?”

西嶺月抿了抿脣:“沒有。”

“那你也不要勸我了。”

他說話的時候,氣息沉穩,目光灼灼,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度。西嶺月望着這樣一張臉,魂爲之銷,魄爲之奪,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又或許,她從不曾真正地想要拒絕,她無法拒絕。

在這異常孤獨的時刻,有個人願意陪你顛沛流離,又是何等慰藉!

“好。”她終於敗下陣來,輕輕點頭,“我們一起走。”

李成軒綻開一絲俊笑,給予了她無限信心與希望。

衆人也都長舒一口氣,唯有裴行立表情複雜,澀

然苦笑。

西嶺月沒有發現,另一個擔憂浮上她心頭:“我們真要去魏博嗎?我聽父親說過,河朔三鎮已割據多年,我們這一去,豈不是要讓聖上坐實你和魏博聯姻的事?他會對你更有芥蒂的。”

“那你們能去哪兒?”郭仲霆立即插話,“李錡伏誅之後,各地藩鎮紛紛歸降,表面上都已效忠朝廷,武氏遺孤的爪牙就藏在其中。你們只要逃出去,不是被聖上抓住,就是被武氏遺孤抓住,難道要跑去吐蕃、回紇?那更是通敵叛國。”

“只有河朔三鎮割據自立,且魏博節度使有意和王爺聯姻,至少證明他還沒有歸附武氏遺孤。如今想來,這應該是最安全的去處。”裴行立和郭仲霆的想法一樣。

“可萬一他已經歸附了呢?”西嶺月還是不大安心,“也許這就是他的計謀,想等着我們自投羅網?”

“不大可能。”李成軒沉着分析,“河朔三鎮割據多年,早已形同‘國中之國’。他歸附武氏遺孤有什麼好處?不過是另一種臣屬關係。沒有足夠的利益,他不會輕易答應,眼下至多是在觀望。”

“事不宜遲,你們趕緊走吧。”郭仲霆見天色大明,忍不住開口催促,“我和淑真也會假裝逃往西川,牽引部分兵力。”

阿丹去南浦,聶隱娘和阿翠去淄青,郭仲霆和秦瑟去西川。不得不說這三條路線實在是找得太精準,足以混淆視聽。

可也太危險

了。西嶺月爲幾人感到擔心,話還未出口,郭仲霆已讀懂她的意思,再行安慰:“你放心,阿翠、阿丹沒有一起出逃,就不會引人注意。聶隱娘武藝高強,也足以保護阿翠。還有我和淑真,逃到半路就會返回長安,不會驚動官兵。”

“只要這三條路線不封鎖,每日來往的百姓就會源源不斷,他們根本查不過來。”久未開口的秦瑟也分析道。

“可是咱們府裡一夜之間走了這麼多人,聖上又不傻,豈會看不出來?”西嶺月道出顧慮,“我只怕父親母親要爲難。”

“只要你能走掉,我們都好辦。”郭仲霆再一次催促,“別再猶豫了,至多半天時間,神策軍就會查過來。”

秦瑟也從西廂的牀上拿出兩個包袱,對她說道:“馬匹已經備好,還有你們的假身份和通關文牒。這本是爲我們自己準備的,剛好救急。”

西嶺月接過沉甸甸的包袱,打開來,只見其中是一些銀票、通寶和換洗衣裳。而那兩份通關文牒上的名字也相當扎眼,男的叫鄭行簡,女的叫李娃,家世背景、身份戶籍全都詳述得一清二楚,似乎真有其人。看來郭仲霆的確想過要和秦瑟私奔。

“這兩個名字有些耳熟。”西嶺月不由脫口而出。

郭仲霆見狀解釋:“這是白學士的弟弟白行簡寫的一部話本子,女角兒叫李娃,男角兒只說姓鄭,沒名字,我便將著者的名字拿來一用

了。”

西嶺月聞言哭笑不得:“仲霆哥哥,你看過這話本子嗎?”

郭仲霆撓了撓頭,一瞬間又恢復遲鈍的模樣:“沒有,怎麼?”

“我在酒樓裡聽過說書,這女角兒李娃是個妓子,鄭生是個花客。”

郭仲霆頓時尷尬無語。秦瑟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你們快走吧。”裴行立適時開口提醒,“我也該返回長安了。”

他轉過身來,正巧對上西嶺月愧疚的眼神,便通透一笑:“你不必擔心,這絹帛我會交給聖上,後續之事我會跟進,精精兒和空空兒的屍體我也會收殮安葬。”

“裴將軍……”西嶺月張口欲言。

裴行立擺手阻止她:“你放心走,待過個三年兩載風波平息,你若還願意嫁我,我就等你回來。”

“可萬一我無法脫身呢?你還要等嗎?”

“無怨無悔。”裴行立表情認真,語氣堅定。

饒是西嶺月無意於他,聽到這話也是萬分動容,不禁眼眶一熱。

豈料他話鋒又轉:“當然,若你和王爺……願意用這新身份……我也甘願退出。”

西嶺月聞言連連搖頭:“這和自欺欺人有什麼分別?我們終歸是舅甥。但是裴將軍,我……”

“拒絕的話就不必說了。”裴行立再一次打斷她,寂寥地笑,“人總要有個念想,不是嗎?”

西嶺月只好住口不言。

李成軒恰在此時看向裴行立,兩人四目相對,一種無言的交流,那是隻有男人之間才

能理解的彼此欣賞、彼此信任、彼此託付。

“好好待她。”這一次,換裴行立鄭重囑託,語氣淡然卻又沉重。

當日,西嶺月和李成軒騎馬出關,連夜趕到洛陽,轉走水路前往魏博。

走水路的方便之處在於躲避追兵,再有郭仲霆準備的通關文牒,兩人倒也僥倖逃過幾次追捕。

在水路上走了十天,搜捕的官兵明顯減少,兩人便知接近魏博鎮了。因爲此鎮割據,朝廷的官兵無法進駐,雙方默契地互不侵犯,不相往來。只是苦了百姓,路過河朔三鎮時要繞道而行,若要進入此三鎮,還需在邊境交界處更換文牒,接受嚴查。

幸好聶隱娘提前給了李成軒通行符契,兩人才得以順利進入魏博地界,前往節度使的治所駐地:魏州。

而此時已是三月初。

兩人終於暫時放鬆了心神,放慢了腳程。一則是聶隱娘臨走前說過,要等她回來,再去和節度使田季安碰頭;二則也是兩人擺脫了追捕,心神稍安;三則,自從去年離開鎮海之後,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結伴同遊,故而彼此都很珍惜這段光景,不願那麼快去面對新一輪的鉤心鬥角。

再加上兩人均是心裡灑脫,不想爲了未知的憂愁而耽誤眼前的美景,便都放開了心神遊逛,享受着苦中作樂的意趣。他們甚至還在河陽過了上巳節,修褉踏青,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期間,兩人雖以文牒上的夫妻關係相

稱,但彼此一直以禮相待,從不越雷池一步。即便明瞭對方心意,也只是當作知己,默契地不言情愛,更絕口不提舅甥關係。如此慢慢地一路遊逛,終於在三月底抵達了魏州。

魏州,魏博鎮治所。這裡歷史悠久,人傑地靈,戰國時便已置郡,後漢時是曹操的封地,亦是曹魏政權名稱的由來。

春秋時,公子重耳曾在此乞食於野人;戰國時,孫臏曾在此設計殺龐涓;西漢初,韓信在此建功立業;武周朝,狄仁傑在此當過刺史……

歷史長河中有諸多令人仰慕的先賢都曾與魏州結下不解之緣。直至如今,它仍舊是河北道一方重地,廣博富庶,魏博田家據此爲營,已經割據了四代人近五十年,而朝廷束手無策。

聶隱娘先前說過,若到了魏州可居於她的住所,即便節度使田季安發現了他們,也絕不會去主動打擾。兩人當時並未多想,依言找到了那處兩進的宅院,入住之後卻發現此處與節度使府相距甚遠,一在城東,一在城西。

聶隱娘既然效忠於魏博,她爲何不在節度使府附近居住,反而住得這麼遠?一點都不方便上傳下達、通信傳令。

更有意思的是,她的宅子裡沒有一個下人,但從他們住進去開始,每日都會有人送來新鮮的吃食。一日三餐無不準時,來人連面都不露,將食盒放在門口便走了。

兩人這才漸漸明白,爲何聶隱娘篤定田

季安不會主動上門打擾,這應是她與田季安之間的某種約定。而這種約定因爲兩處宅院的距離更顯得微妙,但西嶺月是察覺不出來的,她於男女之事上向來遲鈍。

兩人在魏州住了四天,聶隱娘還沒有回來,西嶺月開始擔心她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李成軒卻不擔心,端看節度使府每日往這裡送吃食,他便知道聶隱娘定是平安無事,否則田季安不會這麼客氣。

四月初三,西嶺月終於坐不住了,她癸水在即,要去採買些私密用品。李成軒擔心她的安危,又不方便跟着,便將她送到附近的集市,兩人約定申時初在西北入口處會合。

時值午後,天朗氣清,集市中行人正多,車馬絡繹不絕,西嶺月怕李成軒等得着急,也不敢多遊逛,迅速採買了所需物品。她正要去和李成軒會合時,一輛華麗的馬車突然從她身邊轆轆行過,與此同時車簾被掀開了一條縫隙——有人正從馬車內窺視着她。

西嶺月立即反應過來,暗道一聲“糟糕”,正要找個地方躲藏,卻見那馬車已經停下,兩名護衛迎面趕來,對她伸手相請:“這位娘子,我家主子邀您同乘。”

西嶺月見避無可避,只得被迫答應,在兩名護衛的引領下登上馬車。她撩開車簾的那一刻,一陣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田忘言的驚訝聲也隨之傳來:“西川縣主,真的是你!”

西嶺月略略擡眸:“

田娘子,好久不……”

“見”字還未出口,她便愣在了當場,因爲馬車裡除了田忘言還坐了另一位閨秀,竟是李忘真!

這次輪到西嶺月驚訝:“李娘子,你怎麼在此?”

田忘言看了看李忘真,欲言又止,只道:“你先坐下再說。”

西嶺月依言落座,三個姑娘心裡都是一陣疑惑。

李忘真先行說道:“我方纔瞧見一個背影像極了你,本以爲認錯了人,沒想到真的是你。”

田忘言也好奇地問道:“郭縣主,您怎麼會來魏州啊?家兄知道嗎?”

西嶺月沒有立即回答,她細細打量對面兩人的表情,發現她們是真不知情,這纔開口:“令兄知道,我們這幾日便是住在城西聶隱孃的宅子裡。”

“我們?”李忘真敏感地抓住這個詞語,但會錯了意,“既明也來了嗎?”

既明,蕭既明。如今再聽到這個名字,西嶺月心中狠狠一抽,掩不住地黯然:“不,我們……決裂了。”

李忘真最清楚她和蕭憶之間的關係,田忘言也聽說過不少。故而兩人都是一陣吃驚,前者忙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來魏博?誰和你一起來的?”

長安的事是瞞不住的,魏博這邊又已知情,西嶺月也沒什麼好遮掩,如實回道:“我和福王一起來的,算是避難。”

她擡眸看去,將另兩人的震驚神色收入眼中,遲疑着問:“李娘子,我能相信你嗎?”

李忘真點了點頭

:“你放心,既然田僕射默許你們留下,我斷不會對家父多說一句,平添麻煩。”

西嶺月聞言沉默片刻,將離開鎮海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大致道來。待說到那夜在平寧莊與蕭憶徹底決裂時,她忍不住再次溼潤了眼眶,卻不知是爲了精精兒師兄妹,還是因爲蕭家父子的欺瞞與利用。

李忘真和田忘言越聽越難以置信,前者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不,這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

田忘言也疑惑地問道:“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我親眼所見,他親口承認,還有什麼誤會。”西嶺月強忍情緒。

她見李忘真不肯相信,便也不再多做解釋,轉而對田忘言說道:“田娘子,我有一事相求。我離開長安已快兩個月,不知家父家母近況如何,想請您幫忙打聽一下,可以嗎?”

西嶺月言辭懇切,田忘言也無法拒絕,點頭應道:“好,我今日便去問問兄長。”她說到此處,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又問,“你是說你的身世也是蕭家的陰謀?他們是想利用你接近郭家?收爲己用?”

西嶺月“嗯”了一聲:“在洛陽,蕭憶故意用飛鏢射穿劉掌櫃的咽喉,假裝誤傷我的左肩,又當衆爲我治傷。仲霆哥哥就是看到了我肩上的胎記,才懷疑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田忘言越聽越覺心驚:“蕭家父子處心積慮……心思真是深不可測。”

她邊說邊

看向李忘真,直白提醒:“忘真,你這樁婚事要再想想了。他們父子能利用養女,你這堂堂的淄青節度使千金,怕不是也中了他的美男計?”

李忘真方纔一直處於震驚之中,抿脣不語,此刻聽了這番話,更是面無血色,捂住心口開始急促喘息,呼吸漸漸變得困難。

西嶺月見狀大驚,正欲喚侍衛去喊大夫,卻見田忘言已經利索地將李忘真放平,從她袖中取出一瓶藥丸,倒出幾粒喂入她口中。隔了好一會兒,李忘真才漸漸緩過來。

西嶺月恍然發現馬車裡的藥味就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遂關切地問道:“李娘子,你的喘症不是治好了嗎?怎麼還會再犯?”

李忘真說不出話來,田忘言便代她回道:“前年去年是好多了,就是從臘月開始又犯了,大夫說是心病。否則你以爲忘真爲何要來魏博散心?這時候她本該在家籌辦婚事的。”

籌辦婚事?是了,去年義父離開長安時,分明說過李師道想在今年春天爲愛女舉辦婚事。可因爲蕭憶一直滯留長安,這婚事自然也沒辦成,想來李忘真就是因此而心情抑鬱,纔來魏博找閨中密友散心的。

只見田忘言又輕聲安慰她:“忘真,你也聽到郭縣主的話了,你沒和蕭憶如期成婚,或許還是因禍得福呢。”

李忘真此刻已漸漸鎮定下來,神思恍惚地坐起身,突然擡眸望向西嶺月:“你覺得此事我父親

參與了嗎?”

“我……我不知道。”西嶺月很想將懷疑說出來,又恐生出變故,只得違心回答。李忘真卻是聲音輕顫:“這樁婚事,當時父親一口答應,痛快得連我都沒想到。”

言下之意……或許此事本就在李師道的計劃之內,試想有什麼方法能最快最妥帖地拉攏一方諸侯?當然是聯姻。

倘若她義父蕭致武當真是康興殿下,一旦復辟成功,蕭憶就是儲君。李師道的掌上明珠嫁給蕭憶,就是新朝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以後更會成爲皇后。

天下節度使有數十個,但新朝國丈卻只有一人。聯姻,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生意了。

顯然,李忘真想得更多更深,她姣好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絲異樣,好不容易回血的嘴脣再一次變得慘白。

“忘真,你別多想,當務之急是先把婚事退掉。”田忘言在旁出主意。

李忘真毫無反應,兀自陷入某種情緒之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西嶺月看,先是驚疑不定,後來又漸漸變得驚恐失色。

西嶺月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又恐她身子不適,忙道:“不然還是請個大夫吧。”

“不。”李忘真堅決拒絕,沉吟片刻,才道,“有些事我要想一想,過幾天,我們還在這兒見面。”

她說着已經撩開車簾,指向街旁一家名爲“醉花蔭”的酒樓:“四月初六,午時,你叫上王爺一起。”

“好。”西嶺月一口應下,這才下了馬車,

與兩人作別。

待與李成軒會合之後,她將今日發生之事如實相告,李成軒聞之蹙眉:“西嶺,你太莽撞了。”

“怎麼,你怕李師道被我戳穿心思,惱羞成怒殺了我?”

“不,”李成軒沉聲回道,“我是擔心李忘真。”

第三十三章:寺廟血案,疑竇漸生第二十三章:進宮援手,再遇風波第三章:明月初現,鋒芒初露第二章:誤入紅塵,進退兩難第二十六章:暗處蟄伏,諱莫如深第六章:宴無好宴,人無完人第二十九章:死前嫁禍,誤會叢生第二章:誤入紅塵,進退兩難第四十四章 幕後主使浮出水面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十七章:愛恨難抵,恩怨難消第五十四章 情深不壽反目成仇第五十八章 自投羅網絕處逢生第三十一章:皇家無情,人心叵測第二十六章:暗處蟄伏,諱莫如深第三十九章:宮廷一弈,落子無悔第五十二章 鋌而走險艱難出逃第十二章:飛來橫禍,天降豔福第二十八章:身份更迭,漸行漸遠第二章:誤入紅塵,進退兩難第三十二章:知子如母,一再試探第七章:驚魂一夜,死裡逃生第四十章:安成之死,水落石出第四十八章 知我心憂謂我何求第四章:青煙成精,怨靈作怪第五十七章 兩情相悅患難與共第二十三章:進宮援手,再遇風波第四十三章 宮廷舊事暗藏殺機第三章:明月初現,鋒芒初露第三十八章:聯姻之舉,取捨之間第三十三章:寺廟血案,疑竇漸生第四十四章 幕後主使浮出水面第五十八章 自投羅網絕處逢生第三十六章:地下寶藏,露出端倪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四十六章 文章解析驚天秘密第四十章:安成之死,水落石出第十章:屏風詭變,預言成真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十二章:飛來橫禍,天降豔福第三十一章:皇家無情,人心叵測第四十三章 宮廷舊事暗藏殺機第二十四章:壽禮失竊,寺廟暗訪第十四章:戲中有戲,局中有局第二章:誤入紅塵,進退兩難第二十九章:死前嫁禍,誤會叢生第二十六章:暗處蟄伏,諱莫如深第二十六章:暗處蟄伏,諱莫如深第三十二章:知子如母,一再試探第五十七章 兩情相悅患難與共第五十八章 自投羅網絕處逢生第十章:屏風詭變,預言成真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四十三章 宮廷舊事暗藏殺機第四十四章 幕後主使浮出水面第五十二章 鋌而走險艱難出逃第五十章 明槍易躲聖心難防第四十五章 血案釋疑陰謀心機第二十七章:執迷案情,一意孤行第九章:世子失蹤,疑雲重重第五十四章 情深不壽反目成仇第三十七章:嫌兇落網,手段通天第四十五章 血案釋疑陰謀心機第九章:世子失蹤,疑雲重重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第五十一章 危機四伏義無反顧第五十五章 赴湯蹈火齊力營救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第五十章 明槍易躲聖心難防第二十五章:僥倖逃脫,意外線索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第三十章:心結易解,情緣難捨第二十一章:傷勢初愈,身世初揭第四十四章 幕後主使浮出水面第七章:驚魂一夜,死裡逃生第四章:青煙成精,怨靈作怪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三十三章:寺廟血案,疑竇漸生第二十三章:進宮援手,再遇風波第十三章:密室玄機,兇手成謎第三十四章:摒棄前嫌,通力合作第四十九章 乘人之危成人之美第五十章 明槍易躲聖心難防第四十八章 知我心憂謂我何求第四十章:安成之死,水落石出第三十四章:摒棄前嫌,通力合作第三章:明月初現,鋒芒初露第八章:百口莫辯,迷霧遮月第一章:佛門偶遇,巧言脫身第三十九章:宮廷一弈,落子無悔第二十五章:僥倖逃脫,意外線索第三十八章:聯姻之舉,取捨之間第十六章:以怨報德,助紂爲虐第四十六章 文章解析驚天秘密第四十六章 文章解析驚天秘密第五十五章 赴湯蹈火齊力營救第三十六章:地下寶藏,露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