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隨齋心慈斬紅塵,白骨妓子居別院

三災者,水災,旱災,瘟疫。

而這三災一過,小妖魔們好似都銷聲匿跡了,至少時至今日,李玄也沒在雄山縣,百花府周邊看到妖魔,這也是他放心離去的原因之一。

嬌小的紫衫丫鬟御着車,李玄舒舒服服地靠在車壁上。

時近五月,窗外端的是奼紫嫣紅的荒原路道,豔陽的金色天光從縫隙裡投入,落在少年上好的玄袍料子上,一晃一晃着,又暖又慵懶。

“要不要換人?”李玄忽地喊了聲。

而薔薇早就習慣了自家公子的這種古怪。

換人?

公子給丫鬟御車?

真不知道自家公子怎麼想的出來的。

她嘀咕着道了聲:“不用不用。”

說着,又媚眼一翻,嗲聲道:“公子若真心疼,那便晚上好好憐惜奴家。”

“狗男女”又開始了沒羞沒燥地調戲。

不過,調着調着,李玄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輕鬆感。

譬如落井旅人死拽着綠藤,垂懸半空。縱然井外有虎,井下有蛇。可至少此刻他眼前那綠藤上卻流淌着甘露。

與其去擔心,不如去享受。

珍惜眼前,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玄從行李中取出了一壺美酒。

路道猶長,且當有美相伴的春遊。

而他卻也有些小鬱悶。

這鬱悶主要就是無功可練,無血可吸。

根本圖這玩意兒實在是玄乎的緊,如劉鷹義那些已經掌控了秘武的人卻也無法教導別人,因爲他畫不出根本圖。

沒人能畫出根本圖。

這是李玄從劉鷹義處得到的信息。

那根本圖是什麼?憑什麼那麼神異?

劉鷹義的答案是:許是代代相傳留在根本圖上的玄奇。

想要修成功法,則必須手握根本圖。

無論最終練成了的,還是沒練成的,他們都對根本圖傾注了心血,而根本圖也承載了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強烈的精神波動。

一張皮卷,怎能承載精神?

沒人知道。

但既然一張皮卷,都已經能幻化出那等玄之又玄的秘武了,又憑什麼不能承載精神?

劉鷹義的答案,很明顯是相爺那邊的研究成果,至於是不是最新版本,李玄也不知道,但這起碼給了他解釋。

讓他明白相爺怕不是早把大胤的宗師功法收了個十之七八,而他之所以還能在漕幫看到《長青不枯功》和《相思離魂鉤》,怕不是因爲這兩門功法品質不高,難以修煉,所以才暫時漏掉了;又或者是相爺還沒來得及收

入夜。

周邊無村。

馬車停在了一個小林子邊,繫好繩索。

薔薇藉着月光,跑到周邊去撿拾枝幹生篝火,以取暖,煮飯,驅逐野獸。

走了沒多久,又跑了回來,驚奇地喊道:“公子公子,來看。”

李玄跟了過去,沒走幾步,就見了個土地廟。

這土地廟很小,不過五尺高,環繞短牆,又種松柏,而內裡除了擺了尊土地像外,便是空空蕩蕩,若是有人想要入廟休息,也頂多只能擠入半邊身子。

土地廟慣常便是小廟,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那土地像。

森森月華,照出那土地像的模樣,竟是個沒了腦袋的,從而看着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邪門!”

薔薇害怕地摸了摸腦袋,摸着摸着,忽地掐到根粗東西,她用力一拔,又拔了根孔雀翎下來。

薔薇哭唧唧地又喊了聲:“邪~門!”

李玄都讓薔薇看過他的大觸手了,也沒想再藏自己的幻術。

他調整血格,將“妖猴”調整到第一格,繼而第二格放入“太歲”。

心念一動,一個銅頭鐵臂的肌肉猛漢就憑空出現。

薔薇嚇了一跳。

李玄拉着她往後站了站。

薔薇看公子這麼鎮定,哪裡還不懂這猛漢是他招出來的,於是也不怕了。

至於公子爲啥能招?

她麻木了。

眼見那猛漢“噔噔噔”地衝入土地廟,對着無頭土地像便是一陣摸索。

李玄在遠處眯眼看着,但半晌後卻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猛漢湊到土地像斷脖處看了又看。

李玄看着那裂痕,又看看周邊,做了個推論:“是人爲的,有人把這土地的脖子給擰斷了。”

薔薇忽然生氣道:“擰土地脖子幹什麼?就因爲土地沒保佑他嗎?可土地只是個小神仙,能幹嘛?那人有本事,怎麼不去擰閻王老爺,佛陀老爺的脖子?”

“嘖嘖嘖,不愧是羽教聖女。”李玄稱讚道。

薔薇瞪大眼,道:“公子,您不要血口噴人,奴家不是聖女。”

李玄道:“我都問清楚了,能當羽衣容器的,就是聖女。”

他接觸了不少人,平日裡肯定也會偶爾談到羽教,談着談着自然就知道了。

“反正我不是。”薔薇很怕死,自從知道聖女就是容器後,她就天天想撂擔子,可擔子是撂了,可腦門上卻還隔三岔五地長孔雀翎。

李玄不搭這茬,往回說道:“誰說沒擰佛陀老爺的脖子,那海嘯衝上岸的無頭佛像,不就是沒了腦袋嘛。”

話這麼說着,他卻自然知道無頭大佛的頭根本沒那麼簡單。

那無頭大佛在青木州以東,也不知道這一次他去青木州會不會遇到些什麼。

“繼續撿柴火。”

李玄說了聲。

土地廟就當是個小插曲了。

不一會兒功夫,篝火燃起,兩人煮了些熟食,就着淡水囫圇將就了頓。

然後李玄給小丫鬟餵了點烈酒驅寒暖身,同時分出一絲意識控制着幻術假人坐在火邊。

見薔薇雙頰酡紅,他便摟着,當個大枕頭抱着在車廂裡睡了一宿

次日

馬車繼續往東南而行。

又過一天

辰時,馬車終於進了青木州。

此時的州城街道上正熱鬧着。

肉鋪前排着長隊,香噴噴的肉味兒彌散得到處都是,有美味的羊肉,也有物美價廉的豬肉。

小食攤上的販子則在吆喝着“花餈糕,香麥糕,杏花桃花飲子賣咯”。

薔薇一個忍不住,跑下去買了兩杯飲子,又分了一杯給公子。

而便是一個頓步,就聞到不遠處花香撲鼻,轉身看去,卻見是老農挑着竹簍在賣花。

看到薔薇看花,那老農笑道:“姑娘,買花不?一文錢就可挑選幾枝了。都是今早剛採的,放水裡能活好久呢。”

薔薇道:“不買。”

她才從荒野來,在外面都沒采花,到了城裡再花錢買花,那不是有病麼?

可她說着的功夫,卻見另一邊有幾個剛吃完早餐的人卻已經丟了銅板兒挑花去了。

李玄看着這一幕幕情景,忍不住感慨一聲:“真不愧是州城,就是熱鬧。”

薔薇御車,在鬧市裡緩慢行着,在幾番打聽後,便去往了此間的綠柳館。

李玄出示了身份憑證,表明了自己是來參加秋闈的,這纔要入住,卻看不遠處有幾人匆匆地走來了。

開始,李玄以爲那幾人只是路人。

可是,待到近了,那幾人竟是直接往他這邊走來,繼而直接將他圍在了中間。

這是三個身着錦衣的少年,看着那目高於頂,自信跋扈的神色,一看便知道是紈絝子弟。

其中一個少年直接看向薔薇,打量了一下,似笑非笑着開口道:“這丫鬟,賣不賣?”

李玄道:“不賣。”

那少年脣角勾起一抹笑,帶着幾分居高臨下意味,高深莫測道:“一會兒,你會求着我買。”

李玄也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事,他點了點頭,然後膝部猛然擡起,長腿如鞭在空中拉出呼嘯的破音,直接甩在了那少年身上。

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他李大少爺可不會受着。

更何況,薔薇這丫鬟,他也已經視作了家人。

那少年根本沒想到他會出手,而就算想到了也根本擋不住。

嘭!!

少年“嗷”地慘叫一聲,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臉撞到門檻,繼而又在翻滾裡在地面蹭了不少塵土,一張口,卻是牙齒也掉了兩顆,而腹部急劇收縮又引起了一陣乾嘔。

另外兩個少年見此情景徹底呆住了,一時間本來囂張跋扈的神色頓時沒了,嚇得慌慌張張地往後退。

李玄再回頭,看向玉蘭館的掌櫃,想要詢問開房間的事,卻見那掌櫃驚恐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了句:“那是王員外家的兒子旁邊的,是州牧老爺家的。你啊你還是快逃吧。”

薔薇跑來,哭唧唧地道了句:“都怪我。”

李玄搖搖頭。

這事兒其實和薔薇無關,那三人一看就是衝着他來的,薔薇只是個由頭罷了。

若是他忍了這一個由頭,之後還不知道有多少羞辱。

州牧

王員外

李玄正想着,忽地聞到馬蹄聲,他正戒備着,卻見一匹快馬遠遠至了。

馬上,一個甲士翻將下來,看着李玄問:“你便是李玄?”

李玄道:“是。”

那甲士大大咧咧地喊道:“走走走,跟我走,樑將軍要見你。”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語氣不對,於是略微調整了下,禮貌道:“樑師古將軍讓我來請你。”

樑師古?

李玄聽過這個名字。

柳白卿還想給他寫一封推薦信來着,而推薦信的目標便是樑師古。

是國主派的人。

而根據李玄認知中的國主派的人,和剛剛那紈絝應該不是一路的了。

李玄心頭清楚,於是對那甲士道了聲:“有勞了。”

青木州將軍府。

樑師古一襲紅色錦袍,負手立於高堂,那雙深邃的眸子正微微皺起,認真地盯着牆上輿圖,目光在青木州城以東沿海一帶掃視着,似在煩惱什麼。

這將軍忽聞手下遠遠兒報着“李玄到~~”,便暫時回過神來,轉身坐到中座,閉目等待。

待到那玄袍少年到了,他才睜開虎目,上下認真打量了這少年幾眼,繼而對隨來的甲士擺了擺手。

甲士退下。

樑師古卻也不要李玄落座,只是開門見山道:“老夫聽聞柳老將軍去了百花府,與伱見了面,也相談甚歡。

既得柳老將軍如此,那你品性,能力自是毋庸置疑。

但令老夫不解的是,以柳老將軍的脾性,他既知你來青木州鄉試,又知青木州守將是老夫,那必然會有一封書信送給老夫。

可那書信,卻至今未曾送來,這又是爲何?

你可能爲老夫解惑?”

李玄作揖行禮,然後將那日事一一說來。

許久後

樑師古聽罷,沉吟良久,才擡手道了聲:“入座。”

繼而道:“你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卻不知想看什麼?”

李玄擲地有聲地答道:“想看天下蒼生,而非黨派之爭。”

樑師古見他說的這麼直白,也是愣了下,卻旋即竟露出欣賞之色。

看天下蒼生,這便是想爲百姓做事了。

再想起眼前少年的所作所爲,以及在外名聲,這位州城的守將沉吟了下,道了句:“也好。”

旋即又忽道:“州牧那小兒子名喚周昌業,在周家本也不得多少器重,至於和他混在一起的兩個狐朋狗友更是不值一提、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絝。

你不必擔心他們干涉秋闈科考,至少老夫可擔保你不會受到不公平對待。”

李玄作揖,恭敬道:“多謝樑將軍。”

說罷,卻又奇道:“我與那周昌業素未謀面,爲何他要針對我?”

樑師古笑道:“還不是風月債?”

“風月債?”李玄更奇。

樑師古便將此事與他道來。

李玄一聽才恍然,但心頭也是又懵又古怪。

原來百花府大疫爆發,曹書達固然未能逃出,但其大夫人卻領着子女順利撤離,繼而來到了青木州城投奔了曹書達長子曹時。

然而,這投奔本就寄人籬下。

曹時固然仁厚,但其靠山卻就是青木州城的州牧。

州牧之子看上了曹怡,想要納其爲妾。

州牧隨口與曹時說了一聲,曹時回去與大夫人商量,衆人一合計,便定下了這聯姻。

但是,曹怡卻沒答應。

不僅沒答應,之後更和家人鬧掰了,然後離家出走,不知所蹤。

那周昌業平日跋扈慣了,看到自己看中的女人沒了,便去打聽,然後就打聽到了曹怡之前和李玄的事。於是乎,他就把氣撒在了這入州城趕考的李玄身上。

李玄聽得一陣唏噓,卻問:“不知曹姑娘去了何處?”

“老夫亦不知”樑師古搖搖頭,然後卻又道:“不過,秋闈將至,城外混亂,而綠柳館乃是州辦。李玄你若想安心讀書備考,便勿要再住那館了,否則怕有麻煩。”

李玄道:“多謝將軍。”

樑師古似是無了談興,擺擺手。

李玄識趣,行禮離去。

待到去遠,樑師古身後屏風後卻是走出了個文士。

那文士嘆道:“將軍當真看重這小子。”

樑師古嘆道:“我們都老了,好不容易看到個像樣的少年英才,自當看重。”

那文士笑道:“所以將軍纔沒告訴他曹怡出家的事吧?

這州城備考,首選綠柳館,但若是沒選綠柳管卻也還有其他好去處。

這去處就是環境清幽的心慈寺。

那小子若去心慈寺,必然再見曹怡,而這就會進一步觸怒州牧家的那紈絝,繼而使得兩邊矛盾增大。

州牧乃是相爺的人,李玄便只是和他兒子鬧開了,那也是斷了他入相爺陣營的可能。”

樑師古撫須笑道:“老夫不知道,老夫什麼都不知道,哈哈”

心慈寺建於市郊的業光山上,周圍山清水秀,環境幽美且寺中香火鼎盛。

于山林讀書,卻也是大胤不少讀書人的選擇。

除了環境之外,還有寺廟本身的一些優勢。

通常來說,寺廟都會有不少藏書,這些藏書可供讀書人借閱。

其次,寺廟的食宿方便,且費用格外低廉,有的地方甚至還免費。

不過價格低廉也意味着清淡無油水。

所以,寺廟其實又並非富家子弟常居之處。

至於富家子弟,他們在山林往往有別院。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些私下建築的小木屋,坐落於山水之間,自別有一番趣味。

李玄沒有頭鐵地繼續住綠柳館,而是帶着丫鬟上了這業光山。

一路攀爬,拾階而上,來到寺中,與寺中管事見了面,在出示身份證明後,那管事便爲他安排了一間僧房。

李玄塞了點銀子,這僧房就升級成了寺外周邊的禪房。

再繼續塞銀子後,禪房又變成了環境優美、位置頗好的禪房。

這倒不是管事貪錢,而是前來寺中寄宿之人也有攜帶丫鬟的情況,而寺中是不可男女混住的,故而需要安排到寺外。

這就需要加錢。

之後的日子,便算是暫時安穩了下來。

李玄日常讀書,又四處拜訪周邊學子。

時而相邀,遊玩徜徉在山林之間;

時而又坐於幽篁談天說地,煮酒飲茶。

轉眼便是小半個月過去了。

李玄也有了一羣新的相熟的朋友。

這一日,酒意微薰後,有一友人抱怨着道:“這寺中茶飯實在粗淡,真是讓人難以忍受。可若想要去州城市裡一次,卻又路途遙遠,一來一回便是一天。”

旁邊頓時有人跟着說了起來。

說着說着,忽地有個書生忽地湊近了,壓低聲音道:“這心慈寺分內寺和外寺,比丘與比丘尼乃分開住的,然而每日晨誦時,比丘比丘尼皆會去到內外交界處的雷音殿,共同誦經。

那一日,我瞧見個比丘尼,竟是貌若天仙。”

旁邊有書生笑道:“怕不是在這寺廟裡沒見過女子。”

那書生急道:“真的,那比丘尼是真的漂亮不信,明早你們隨我一同去雷音殿一觀便知。李兄,一同吧。”

李玄入鄉隨俗,既是和這些書生打成了一片,自也不拒絕。

而且這種感覺讓他回憶起了前世舍友相邀去圖書館看美女的情景,於是哈哈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那書生笑道:“李兄真妙人也。”

次日早,一衆書生早早去膳堂用了齋飯,然後便往雷音殿走去。

殿中,僧人們正在誦經。

那大佛端坐寶殿。

書生們躡手躡腳,輕聲走入殿中,在最後排的蒲團上坐下,取了佛經,一同誦讀。

心慈寺晨讀並不禁信徒同讀。

李玄取了佛經,一邊翻着,一邊唸唸有詞。

入耳梵音密集構成一片,宛如嗡嗡作響的蜜蜂。

而他隨着身側的書生悄悄擡起手指,指向前方。

這一看,他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側臉。

再看,卻見不是曹怡又是誰?

若說李玄和曹怡完全沒有感情,那也不盡現實,畢竟兩人之間也有種種過往,還曾差點定下婚約,只不過陰差陽錯之下又彼此錯過。

李玄正看着,卻聽後面傳來一聲大喝。

“指什麼?!”

“那書生,你在指什麼?!”

卻見個老僧從旁走來,擡手掰着李玄身側書生的手指,憤怒地叫嚷着:“心不誠,則不可來這雷音殿!請施主速速出殿!”

很快,那書生被趕出了雷音殿。

後面發生如此動靜,前面誦經也被稍稍打斷。

有僧尼回首看了看。

曹怡,或者說鏡妙也稍稍回首。

這一回首,她就看到了一對眸子,再看,便看到了那張臉龐,那張魂牽夢縈的臉龐。

或許原本她只是普普通通地愛戀着那個少年,可在當她不滿聯姻而出家之後,那少年在她心中就成了唯一的白月光,是能想不能見的白月光。

但此刻,那白月光卻出現在了她面前。

曹怡身側,正是之前去百花府歷練的比丘尼——鏡竹。

鏡竹見曹怡有異,也稍稍回頭,然後看到了李玄

午間。

禪房。

老尼靜坐,而她面前卻站着兩個小尼姑。

鏡竹坦然道:“鏡妙師妹塵緣未了,靈臺未淨,不妨去見見他,然後決定去留。”

老尼捻着念珠,忽地停下,睜眼道:“去吧。”

曹怡一驚,跪倒在地,口喊:“師父!”

老尼道:“不必惶恐,你是個有佛緣的好孩子,若是佛緣未到,師父也不怪你,而若是你決定了,心慈寺卻還是你的修行之處。”

曹怡道:“師父,弟子心意已決,弟子”

老尼道:“既然決定,爲何不敢去見一見他?去吧若真決定,便去做個了斷。”

曹怡道:“是”

黃昏後。

李玄正在禪房裡讀書。

這裡粗茶淡飯的過分了點,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正讀着,卻忽聽門扉敲響。

薔薇耳朵動了動,從塌上翻起,繡花鞋一搭,便想跑去開門,卻被李玄一眼瞪回了塌上,又悄悄拉上了紗帳藏好。

李玄起身,來到門前,深吸一口氣,然後打開門。

早在院前有腳步聲,他已通過油紙窗往外看了一眼。

門開

禪房小院,門檻前,卻見個亭亭玉立的俏尼姑立在暮色裡,正仰頭看向開門的書生。

一眼若千年,時間似靜止。

風吹山木,繁枝晃動,帶出沙沙作響的葉濤,卻越發顯得安靜。

李玄打破了這安靜,柔聲道:“怡妹,不若隨我回雄山縣吧,你我婚約雖未定下,可這也非你我本意。回了縣子,我娶你,照顧你一輩子。”

他想給這與他有交集的少女一個好的歸宿,一個好的結局。

俏尼姑雙瞳泛紅,淚珠如荷葉上滾滾的露珠,噙滿眼眶,搖搖欲墜。

良久,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認錯人了。”

李玄知道女人的鬧性子。

這種鬧性子,魏瑤鬧得最多,好分辨的很。

所以,他張開雙臂,直接將面前俏尼姑擁入懷中。

兩人心兒相貼,甚至能彼此感到對方的心跳。

可良久,俏尼姑輕聲道:“施主認錯人了,這兒沒有你的怡妹。”

李玄微微分開,看着眼前已經花了臉的俏尼姑,正欲說什麼,卻感胸口傳來推力。

鏡妙推開了他,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再次合十,道:“公子,曹怡已經與你告別了,你面前站着的乃是出家人鏡妙。”

她淚痕已幹,雙眸清澈。

李玄問:“你在寺裡過的不好吧?”

鏡妙道:“粗茶淡飯,不過口舌之慾,而供奉佛陀,心中安寧。”

說罷,她粲然一笑,雙手合十,道:“紅塵紛紜總是苦,渡過苦海方見真。

心起波瀾人間獄,明鏡無塵見佛陀。

鏡妙在這兒過的很好。

不見公子,鏡妙還未曾開悟,倒是要多謝公子了。”

俏尼姑又往後退了兩步,道了聲:“阿彌陀佛。”

念罷,她輕輕一笑,卻又轉身灑然而去,月白僧袍在夕陽下顯出幾分真正開悟了的灑脫。

大起大伏,經歷種種,如今勘破情關,誰言女子不得悟?

遠處禪房,正靜坐蒲團捻着念珠的老尼明明未曾睜眼,卻似雙目有神通,瞧見了遠處發生的事,她微微頷首,然後對身側鏡竹道了聲:“你師妹表現不錯,今後你帶着她,幫她早日入門。”

鏡竹恭敬道了聲:“是,護法。”

老尼想了想又問:“神靈從深海而至,如今正需香火與信徒,兵部的人有沒有去搗亂?”

鏡竹道:“師叔在過問此事,稍後我去問問。”

老尼道:“低調爲主,千萬別把樑師古的兵引過去。”

禪房,塌上。

小丫鬟就穿着褻衣,雙腿微曲着,嘻嘻笑道:“公子被拒絕了呢。”

李玄回想了下之前曹怡的模樣,感覺她好像是真的開悟了。

這種狀態他不是很懂,不過既然曹怡有了自己的決定,他便也先這樣吧。

但總歸有種莫名的興致缺缺的感覺。

一場大疫,就改變了許許多多的事。

真就是個物是人非了。

他擱書,躺在塌上。

小丫鬟一屁股坐了過來,給他揉捏雙肩,柔聲道:“鏡妙真討厭,一點都不會心疼公子。”

李玄閉目,享受着她的侍奉,道:“明日去遠處走走,散散心好了。”

之後幾日,李玄也不讀書,就在這業光山內漫步。

這一日,也是湊巧,他正行走山間,卻是看到了個熟人。

李玄定神一看,那不是曹聞又是誰?

他遠遠喊道:“曹兄!”

曹聞聽到聲音,側頭看了看,在見到李玄後,也是欣喜地喊道:“李兄!”

一邊喊着,他一邊匆匆走來,道:“李兄好久不見啊。”

說着,面孔卻又浮現出諸多黯然之色。

兩人走到一處,聊東聊西。

曹聞這才知道原來李玄已經見過了妹子,而妹子似是開悟,竟是決絕地拒絕了李玄,他又是連聲嘆氣,又是捶胸頓足。

曹聞與曹時乃異母所生,可與曹怡卻是同母。

兩人乃是真正的親兄妹。

曹聞心裡自然想妹子能夠嫁予李玄,可此時此刻卻是生出一種造化弄人的感覺。

他也無可奈何。

李玄也才知道曹聞原來也一直在備考秋闈。

曹聞也是極度不爽那州牧家的公子周昌業,所以不曾住在綠柳館,而是來到了深山。

但曹聞並未住在心慈寺,而是住在一個友人的別院裡。

“李兄,寺廟粗茶淡飯,實在不是你我這等血氣方剛的少年常居之處。你不若搬來,我去與那友人說一聲,同住別院,一同備考,可好?”

曹聞對李玄很有好感,說着又感慨道,“亡父也曾希望你住我曹家,和我一同備考。卻未想到,你我確是一同備考,卻並非是在曹家了。”

李玄在那禪院卻吃着粗茶淡飯,確實也膩味了,於是便答應下來

數日後。

業光山,深山別院。

三人觥籌交錯。

這三人正是李玄,曹聞,還有別院的主人——金勁鬆。

金家也是州府出了名的大家族,而之前金家和百花府曹家素有往來,曹聞和這金勁鬆更算是從小玩到大,就連褲子都能穿一條的好兄弟了。

曹聞把李玄介紹給了金勁鬆。

金勁鬆和李玄相處了兩日,也覺脾性相投。

於是乎,這位金家的紈絝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算是犒勞自己三人辛苦讀書。

他花錢大手大腳,小宴請舞女看舞放鬆,大宴便喊了州城裡出名的妓子陪酒,之後若是看中便摟上一個直接入室暖牀。

“書,不能死讀,唯有風雅才能知曉書中真意!”金勁鬆哈哈大笑着,道,“李兄,曹兄,今日我從那天香樓邀了九名妓子,皆是可人的美女。不知兩位兄臺能御得幾人?”

曹聞笑道:“一人三個便是,第二天看誰起不來,哈哈。”

金勁鬆撫掌道:“好主意。”

說着,他便拍拍手。

一行妓子鶯鶯燕燕,宛如斑斕蝴蝶飛入,來到堂中翩翩起舞。

李玄一邊嗑着瓜子飲着酒,一邊看着這州城的妓子搔首弄姿。

胭脂俗粉真算不上,畢竟真有錢的公子也看不上那些。

眼前這些妓子,單單從外表看,竟是決然看不出來是青樓女,她們有的端莊,有的嫵媚,有的甚至清純,很是撩人

而中間那妓子,竟是相貌絕美。

無論是金勁鬆,還是曹聞都瞪大眼,盯着那妓子。

譁~~

樂聲裡,那絕美妓子陡然旋身,兩個寬大的袖袍好似蝴蝶展翅,與長風裡蹁躚紛飛。

曹聞看的入神,卻又忽道:“姑娘,你的手怎麼一直縮在袖子裡,讓人全然看不到呢。”

酒桌後,金勁鬆已然有了幾分醉意,此時直接趁着醉意跑了下去,哈哈笑着,一把摟住那絕美妓子,從後緊貼着,又掰着她的手,口中喃喃道:“讓公子看看你的小手。”

刷!

寬袖被拉上。

越拉越上,卻始終沒有看到手。

金勁鬆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繼續拉着。

陡然間,他終於看到了“手”。

可那“手”卻沒有半點肉,而是森森白骨。

金勁鬆一拉,那絕美妓子忽地就往旁邊撲倒,直接變成了一具枯骨架。

金勁鬆嚇得尖叫一聲,酒也全醒了。

李玄也微微皺起了眉,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太多驚慌。

他已經太久沒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