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平臺上的打鬥早轉移到花園裡。黑風護衛從四個增加到十二個,黑風劍陣車輪一樣滾動,赫赫劍光密制,絞肉機一樣向自己的主子翻卷而去。
一陣非常密集的兵器撞擊,響起來時幾乎如同震動得有些明顯的一聲。
接着人影遊走,十二個黑風護衛長劍受到撞擊後身形微微凝滯,因而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人人左肩中了一掌。
鷹王的內力很強,這十二掌,足夠十二名手下停滯的身形再次運轉不靈。只需要這短暫的不靈,黑風劍陣到此爲止便算破了。
一陣的掌聲從花園的邊角傳來。
還有些尷尬的雲杉,連同滿臉笑意的冷香兒,聯袂而來。
“當!”鷹王的劍剛好和反應最快的司空長烈手裡的劍撞在一起。他們之間,除了內力之外,司空長烈的各項技巧都已學到八九不離十,鷹王作勢手往己方退讓半寸,真力涌出,司空長烈連人帶劍一起被崩開。
十二位黑風護衛一起單膝着地,齊聲呼喝:“多謝主上指點!”
鷹王滿臉笑意,揮揮手。
十二個人齊齊站起。
藍衣人已經回來,繼續伺候在主子身邊。雲杉走近,他連忙深深作揖。
“見過郡主。”
雲杉的臉“騰”紅起來。
冷香兒低垂着臉,目光側過去,偷窺於她。
雲杉察覺到,自嘲而笑,向着藍衣人說:“湯總管,江湖之上,殿下已經改作‘主上’,‘郡主’云云,還是不要作數。”
湯總管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妄言,含含糊糊諾諾幾聲。
鷹王道:“就聽她的罷!”
這傢伙方纔乾脆答應:“唉!”
雲杉下意識望天翻個白眼。
鷹王伸出手,拉住她的手。
雲杉輕掙,沒有掙脫,只好任由他,被牽着,跟在他的身後。
十二名黑風護衛列隊恭送,所有的人都低着頭。
冷香兒站在原處,至始至終,鷹王都沒多瞧她一眼。湯總管先跟主子去,不多會兒,又跑回來。
冷香兒看得出這是爲自己而來,擡起臉,充滿期盼問:“湯總管,主子有什麼吩咐?”
“沒有吩咐,冷姑娘任務完成得很好,從現在開始,主上允許你自便。”
“你說什麼?”
湯總管帶着一臉程式化很重的假笑:“姑娘沒聽清嗎?悅賓客棧從現在開始,大門向姑娘敞開。”人在外面,敞開的大門便是迎客之意。現在冷香兒人在裡面,這話說得,豈不是逐客之意。
“湯總管!”對鷹王的熱情一點兒也沒減少的冷香兒,爲這樣的冷遇止不住憤恨:“同樣是蓬萊仙閣出來的人,你就不能像對雲杉一樣對我也熱情一點點嗎?”
湯總管頗不耐煩哼了一聲:“姑娘這話說的——”一揮衣袖:“隨便你吧,愛待你就待着。”對靠得最近的一名藍衣人說:“這位冷姑娘,要留宿,人字號的房間裡愛挑哪間挑哪間。”
“湯總管——”冷香兒截口,“我要天字號房。”
“天字號房攏共只有十間。”
“不是十間呢嘛!”
“什麼叫‘不是十間呢嘛’?主上除了安寢,讀書、練功要不要地方?司空將軍和楚風將軍也不能沒有獨立辦事的地方,我讓給你?”頓了會兒,湯總管提高的聲音便打斷了香兒才起了個頭的建議:“夠了,雲姑娘的住處怎麼可能會有第三個人隨便進去?”
香兒還想再說。
湯總管拉長臉的連最後一絲笑容都不見了:“來人,有請冷姑娘。”
好幾個藍衣人一起過來。
冷香兒眼淚硬生生逼回眼眶。她甩開靠來最近的那個藍衣人,吸了吸鼻子,對湯總管說:“我知道了,這悅賓客棧,我強行呆下去也沒意思。我這就走!”
湯總管這才緩和表情:“這就對了嘛。”往後方瞄了一眼,後面,一個藍衣人舉着托盤跑上來。
托盤裡鋪着明黃絨布,上面託着壘成寶塔的官寶。
“怕你拿不到,全按價兌換的足金。”
一共十個!
冷香兒是行家,瞧得出:一共二十兩。
如果想硬氣,一個都不要拿。可是,硬氣不能當飯吃,離開這裡,她還要睡覺,還要吃飯,還要買新衣。
二十兩黃金,不要太鋪張,夠好長時間揮霍。
冷香兒想了又想,用一個粉紅色繡囊將這些錢全裝起來。
湯總管又說:“只要在焦城,主上還沒有意思離開之時,你都可以自如行走。”一個藍衣人小碎步奔過來,站在冷香兒身邊伸手做出請姿。
話也聽了,錢也拿了,冷香兒含恨轉身。
天字四號房裡,雲杉再一次回到熟悉的世界。即使空間有限,周圍的陳設也不那麼奢華,可是門外有藍衣人伺候,門內,湯總管臨時招來的女僕正穿梭着,爲她做沐浴前的準備。
一個很大的木桶裡,熱水的溫度兌到正好。
脫去衣衫,將自己整個人埋入水中,好像剛剛經歷過去的一切都如塵埃將被盪滌。回到那一番天地,固然煩惱和憂愁依然存在,卻有尊嚴,也很自由,絕無如今這些威脅以及禁錮。
說過的話,該推翻的還是會被推翻。
他不也破了誓言,從蓬萊仙閣出來了嗎?
自己心裡過不去的坎又能有多高?
只要願意,沒有放不下的是不是?
“嘩啦”,水花盛開在水面上。她從水下鑽出來。糾結了好久的心朝着正在思考的方向舒展。
然而,沐浴之後,穿着輕柔的衣裳躺在溫暖的牀上。安心入夢,夢被撕開涌現而出的卻是讓她驚心動魄的景象:無數刀光劍影交錯。與此同時,耳朵裡甚至還聽到兵刃砍斷血肉的聲音,還有其他人的慘叫。
雲杉在夢境中游走,起先並不失控。可是,最後她看到一個人,身上、臉上都沾滿鮮血,連眼睛都是紅紅的。他看着她,有暴戾、有怨恨。她手足顫抖,痛心又非常難過。
他飛閃過來,沾滿鮮血的手扼住她的脖子。
雲杉呼吸困難,呢喃着:“倚天、倚天……”突然便醒了。
她的兩隻手都緊緊握住自己的脖子,醒過來後連忙鬆開。耳朵裡還留着聲音,仔細凝神才發現,不是刀劍砍斷血肉或是誰在慘叫,而是琴聲。
琴聲?
雲杉突然想起什麼,連忙下牀穿衣,穿好鞋襪,奔出房間。花園裡,影影綽綽,除了鷹王和黑風三十六騎外,果然外客到訪。
沿着長廊奔跑到近處,雲杉這纔看清楚,一身紅衣打扮的蓮花宮主肖飛豔率領她的蓮花宮女們大駕光臨。
和鷹王對面而立,肖飛豔居中而坐,面前放着一架秦箏。琴聲,剛剛就從這架秦箏上傳出。肖飛豔的攝魂大法不用則已,一旦使用,她首先便入彀。差點把自己給掐死!
雲杉深吸一口氣,平穩心神,舉步向下,款款來到鷹王身邊。
屋頂上人影一晃,又是一個人出現。
剛剛和鷹王靠得很近,這個人出現在面前,雲杉立刻如被在臉上抽了一鞭子似的。
鷹王早知道她到,這會兒微微側目,瞧她一眼,眼神裡傳遞出溫柔,原本,她該心神盪漾,繼而熱烈迴應纔對。
偏偏時宜這會兒不對了!
和蓮花宮、蓬萊仙閣三足鼎立的,正是逸城公子程倚天。雲杉昨天留下書信,清晨離開,他這時候纔來,已經很慢。
程倚天哪裡需要一個女孩子來爲自己消解困難呢?
再和雲杉相見,雲杉果然站在黑翼鷹王那邊——黑翼,指的乃是這位貴客身邊的黑衣護衛們,短短一個月,“黑翼鷹王”這四個字,已經成了江湖間固定流傳的一個名號。
程倚天對鷹王說:“日前在狼山和貴手下切磋,我輸了,今天閣下在此,貴手下們也在,時間都湊巧,在下不才,再次討教。”手往腰間輕拍,一把軟劍彈出來。
這軟劍做得好精良,藏在腰間時只若腰帶上一串繡花,現在單獨呈現,劍身晶瑩透亮,上面的花紋紋理還是那麼細緻精美。抖一抖,劍身挺直如同普通寶劍,乾元混天功的陰陽之力流轉其上,寶劍還發出輕微的龍吟之聲。
蓮花宮主肖飛豔彈了彈琴絃:“程倚天,你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對待外敵,逸城和蓮花宮,可要一起聯手才行。”
鷹王傲然:“那你們就一起上好了!”
手伸出來,湯總管將一把劍奉上。鷹王抽劍出鞘,月光之下,一道流水傾瀉出來。
目視程倚天,鷹王道:“你的劍甚是奇巧,不知用了什麼材料?”
“水晶!”
“水晶?”對戰一觸即發,他竟然失笑,“我手下能人巧匠也不少,能想出將水晶變柔軟方法的,一個都沒有。”
雙劍相交,程倚天道:“將鋼鐵鍛造得如此柔和,我也沒見過。”
實打實對撞了好幾下,程倚天第一次內息翻涌,手臂發麻,鷹王明明可以再往前進一步,偏偏這時候也主動退開去。肖飛豔趁此機會,鼓動秦箏,五色蓮花宮女結起了攝魂大陣,綢帶滿天飛卷。鷹王、程倚天以及黑風三十六騎全部籠罩其中。
鴻鵠護衛和孔雀護衛先後有流鼻血的症狀,鷹王和程倚天遊鬥之時,分出手來將被攝魂陣給攝住的護衛一一擊飛出去。湯總管離得遠遠的,耳朵裡還滿滿塞上棉花。被擊飛出來的黑風護衛由他照看。湯總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定力差的年輕護衛的耳朵給堵上。
那個臉圓圓的鴻鵠護衛,湯總管親自爲他將鼻血擦去。小護衛還要上,湯總管拉住他,靠近他的耳朵還是扯着嗓子拼命喊叫:“你就拉倒吧!和我一起呆這兒。”
攝魂陣內,鷹王神情前所未有認真,和程倚天對陣竟然踏着方步,招數沉穩,內力發揮綿長。
在他身邊,也就剩下五個人,除了司空長烈,便是僅有的四名孔雀護衛。連楚風都被迫退下去。
程倚天也一步一個進退,勉力支撐。
肖飛豔的秦箏節奏越來越快,急若暴風驟雨,五色侍女從小練就的舞技大爆發,綢帶飛動得也更爲瘋狂。尤其要命的是,這些女子體熱上升,促動她們自帶的體香不停散發。少女的香氣一絲一縷傳到那些男人的鼻子裡。男人們還要互相對峙。
旁觀的人當中,雲杉當先握緊了雙手往前靠近些許。
肖飛豔的攝魂大法多厲害,她深有體會。倚天哥哥也好、鷹王也好,單對單,本來並不忌憚。可是,偏生此刻他們絕大部分的能力都用在了相互對抗上。
讓他們罷手呢?
誰又有這樣的本事?
可是再這樣下去,必定白白便宜肖飛豔了。光是收服逸城公子,足夠蓮花宮在武林中風光一把。居然還有盤踞焦城的蓬萊仙閣一起拜服蓮花宮主的石榴裙下!
想要衝進攝魂陣,剛碰到蓮花宮女散發出來的體香,她就頭暈目眩沒法繼續前行。
大聲喊叫,全力以赴對陣攝魂陣以及一邊對付攝魂陣一邊對戰的那些男人,耳目一起失聰,完全看不見也聽不到。
旁邊有人輕輕道:“跟我走,他們的戰局馬上分解。”
落在耳朵中聲音猶如驚雷,雲杉倉皇轉頭。
三橫三豎六道疤,堪稱人生噩夢。雲杉還沒來得及說出反對或者同意的話,趁亂闖進悅賓客棧的雲喬尹伸指點中她的昏睡穴。
扛着昏倒的雲杉,雲喬尹一掌揮出,將上前欲圖阻攔的楚風擊飛在一旁。圓臉鴻鵠護衛扶住楚風,驚叫:“楚將軍。”
攝魂陣內,正得意圍住當世幾大高手的蓮花宮女紛紛發出驚叫。飛舞的綢帶受到猛烈的反擊,一一寸斷。滿天亂飛的碎綢布片中,已經罷斗的程倚天、黑翼鷹王以及司空長烈等五名黑衣護衛飛身而出。
扛着雲杉的雲喬尹跳上屋頂,轉眼飛逝下去老遠。
程倚天飛身上躥,腳被拽住。鷹王要搶先,腰間又被打了一拳。兩個人從花園糾纏到屋頂上,劫持了雲杉的那個人早就跑得人影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