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變化

雲杉從小練武,身體很好。那一摔,並沒大礙。吳不醫略施了兩針,讓胎更穩定些,又叫雨兒去熬安胎藥。藥熬好了,他親自端過來,交給程倚天。

吳不醫做完自己的事,拉着蕭三郎去院子外頭嚼舌根。

程倚天端着這碗藥,走到牀邊。

雲杉生他的氣,半坐在牀上,眼睛向着窗外,瞧也不瞧他。

程倚天端着藥,側坐牀上,對她說:“把藥喝了吧。”

過了好一會兒,雲杉才瞥他一眼:“你給我喝藥,喝的這是什麼藥?”

“你喝下去,咱們之間就再也沒有障礙。”

雲杉一聽,略有緩和的臉色頓時大變:“你要打掉這個孩子嗎?”說完氣憤不已,“難道你已經忘記之前對我的承諾?你的心裡,還有愛我的感覺嗎?”

“就算讓我安心,你也做點犧牲。沒了這個孩子,我就可以假裝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也從來沒和別的男人有所瓜葛。” 程倚天明明知道這是一碗安胎藥,但他也搞不清,雲杉懷的,到底是誰的孩子。他不要直接去聽一個不好的結果,乾脆旁敲側擊:“我們重新開始,然後,重新擁有屬於我們的孩子。”

雲杉一側的眉梢輕輕一挑,冷冷道:“那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即便以後永遠都不見你,我也會留着我的孩子。”

“你就這麼不捨得嗎?”

雲杉滿含仇恨,回望於他。

“是不捨得孩子,還是不捨得那個人呢?”

雲杉眼中恨意,越來越濃。

“啪!”盛滿藥的碗被摔在地上。程倚天站起來,背對雲杉,用力呼吸。良久,他突然又發出笑聲:“哈哈,哈哈,哈哈……”笑得雲杉禁不住把被子抱起在胸前。以減輕突如其來對他的害怕。

程倚天笑完了,轉身睥睨:“你要我兌現你的承諾,也得問問你自己做過什麼。”

雲杉怎會服氣?反脣相譏:“你還不是有了青夫人——那什麼青夫人,她不是也懷孕了麼?”

程倚天不能否認已經有的事實:“是啊,一切都已經改變了。你和我,之間都多出來人——我們彼此都不願意爲了對方去面對的。”

雲杉聞言,氣悶悲苦。但是,她偏偏不要低頭,翹着下巴,冷着臉,目光犀利如箭:“那就是我們要玩完兒的意思了。”如願以償看到程倚天被射中了一樣,身體一抖,面色蒼白。於是,她心中終於很爽,棒打落水狗,更進一步刺激他:“那你就讓我走吧,我當我沒有來過這裡,以後也不會再來找你。”掀開被子,下牀便往外面走。

程倚天煞白着臉,猛然怒喝:“你站住!”

雲杉站住。

程倚天轉身走到她旁邊:“怎麼了,要和我置氣?那你來這一趟不就是白來啦?非凡劍客搶奪武當掌門,原武當掌門繼任者孟丘皇的妻子疑似泄露本門機密,和同謀者寧境先生慕容悠採同時被拘禁。你如今最在意的那個慕容三公子救他叔叔不成,反而成了殺害前武當掌門清風的兇手。慕容世家,名氣雖響,做起事來總是叫人那麼奇怪、想不通。是爲了這些,你才特地來求我!”

一系列話,炸雷一樣,說得本來鬥志高昂的她頹廢如失敗了的鬥雞。

雲杉臉朝外,心急慌亂,霍然轉身。

她剛轉過身,才發現,她和他,距離已經太近。她整個兒撞進他懷裡,他毫不排斥,右臂一伸,把她牢牢圈住。

雲杉雙手撐住他的胸膛,但是擋不住他手臂加緊的力量。

雲杉突然想起一事,問:“你附骨針真的已經解了?”

他低下臉,嘴脣幾乎碰到她的臉,啞聲說:“你可以親眼看一看。”右手固定住她的腰,左手平伸。從左手涌出的真力,變成柔軟的繩子,末端又變幻成靈巧的手。在吳不醫醫館的窗臺上摘了一朵“綠蠟”(菊花名),送回來。真力收了,那朵形狀開得十分規整的綠蠟輕飄飄落在他手上。

“送給你。”他的笑容,魅惑但是陌生。

雲杉突然想到新州王宮的薛藻,也是差不多情形,莫名其妙一股力量,讓快要到達她嘴巴的情魄,轉着彎兒,射進薛藻的嘴巴。

如果說變態的薛藻很害怕。

那麼,此時此刻的程倚天是不是讓人感到恐怖?

程倚天要把綠蠟簪在她頭髮上,雲杉擋住他的手,問:“一直和你過不去的鐵琴鐵劍,現在到底怎樣了?”程倚天不答,她就自顧說下去,“一個被你削成了人棍,還有一個,削斷了腿之後,又被你腰斬,是不是?”

“誰告訴你這些?”程倚天目光一寒。

雲杉心劇烈跳動:“果然都是你做的。”她一下子想起什麼,驀然非常噁心,轉身撲出門外,在庭院的角落嘔吐。

程倚天來到她身後,她察覺到,迅速轉身。瞧他淡淡的,冷冷的,來到自己面前。雲杉頓時覺得:“這確實已經不是以前的倚天哥哥。”雖然五官疏朗,長身玉立,風流依舊,但是,他的臉上,已經沒了往昔的熱烈。而他的笑容,也不復曾經明朗。

他徹底成了叫所有人都害怕的那種人。

天魔?

鳳凰教主?

把這兩個人全部結合起來,纔是眼前的這位逸城公子吧?

程倚天很強硬,把綠蠟簪在她頭髮上。雲杉遭到強迫,心裡更加不情願。程倚天的手剛離開,她就一把扯下那朵綠蠟,扔在地上,當着他的面,在踏在花上,還示威一樣狠狠碾。

程倚天眼睛射出來兇狠,雲杉看在眼裡,心緊張得“砰砰”直跳。往旁邊走了兩步,去路上沒有別人,她連忙轉身,奔出醫館。可是,她再怎麼逃,頭頂上都會跟隨一隻聞香鳥。聞香鳥飛過,他就變成了甩不脫的影子。

她進樹林,他也進樹林。

樹葉從頭頂飄落,快要碰到她的臉,就會被看不見的利刃切成兩段,然後向別的方向分別激飛。

幾隻狼從灌木叢裡鑽出來,呲牙咧嘴擺出攻擊姿勢。奔跑着還沒等靠近,一條一條,突然紛紛斷成三截。

血淋淋的三截落在地上,殘忍的狼眼因爲痛苦也變得可憐。還沒死的最前面那截,狼嘴裡發出**。程倚天悠然而來,路過之後,不見他動手,但是“刷刷刷”幾聲尖銳的利刃破空,正嗚咽着的狼頭沒了聲息。雲杉伸頭一看,那半截狼的喉嚨,已被截斷。

雲杉嚇壞了,忍不住踉蹌後退,又一跤跌在一棵大樹下面。

“你爲什麼要跑呢?”程倚天蹲在她面前,雙目專注:“我只是讓你看一看,我的武功,不僅恢復,還變得更好了呢。天魔和鳳凰教主的本事,我都學齊了,這以後,誰要再傷害你,再傷害我身邊其他的人,我就讓他眨眼之間,身首異處。”

“你變了。”

“是嗎?”

“變得讓我好害怕。”

“我又不會傷害你,你不需要怕我。”

“可是,你讓別人害怕,就會叫我害怕。”

“那也比眼睜睜看着最親愛的人再一一離開強。”說完這話,他把她拉起,打橫抱住。雲杉待要掙扎,他就說:“如果你再動一動,想要從我手上逃走,你去哪裡,我就把那裡看過你一眼或者和你說過一句話的人殺掉。”

說這句話時,他的臉好像鐵鑄成,一絲表情都沒有。

雲杉以前也殺人,知道殺人的人內心的冷酷,確實就如眼前他此刻所表現而出。

不寒而慄之下,她顫聲說:“你真的已經不再是我愛的那個人。”

程倚天嘴角微挑,冷冷一笑。

中原大俠離世,逸城公子守喪,逸城公子又在絕命谷主陪伴下,去玉虛峰斷天崖祭拜天魔沈放飛——這一系列事情發生的過程中,湖北武當山上,也發生了一次很大的動盪。

這個動盪的主使者,是很多年前就已消失於江湖的雲非凡。

而涉及的核心人物,竟然有八竿子打不在一起的寧境先生慕慕容悠採。

是在清風真人封劍,準備退隱江湖的那一天,六大門派的掌門全到了。少林寺的天慈方丈在右側貴客位,目睹清風真人將佩劍陳放於祖師像下,執三柱清香,跪拜,臉色凝重。身邊的崑崙掌門馬長空,凝目於此,也默然不言。華山掌門鄭曉峰與青城掌門歐陽木通自上山起,就不時竊竊私語,峨眉派的素離師太則愁眉不展。

鄭曉峰、歐陽木通一直懷着喪子之痛,耿耿於懷要找逸城公子程倚天以及重回江湖的紫煞報仇,結果仇倒是沒有報完全,連累逸城老爺子雷衝死在了兩個怪人手上。素離和歐陽木通有親,多多少少參與其中。

江湖傳聞紛紛,逸城公子程倚天功力全失,如今也不知怎的,失去的功力都恢復了不說,本人武功臻入更加可怕的境地。說起來,絕命谷主白乞乃是護送他去山西,實際上,天慈腦中回憶這麼多年來江湖上間或興起的那些狂風暴雨:隱居絕命谷的白乞,又何嘗不是爲了避免二十年前斷天崖事件的重演?

被削成人棍的鐵琴,不僅被削成人棍、最後還遭腰斬的鐵劍,他們的下場飄蕩出的已然帶上濃烈的血腥氣。

鄭曉峰、歐陽木通和素離心神不寧是對的,尤其是前面兩個。

因爲,這股氣息不僅濃烈於二十年前鳳凰教主帶來的那陣風潮所挾,暗流洶涌,其威懾也遠勝斷天崖上沈放飛傾力一戰營造出的震撼。

不定哪一天,那個邪化了的逸城公子就降臨華山或是青城山其中的一座。所謂冤冤相報,一方喪子,一方喪父,真的打起來,就是他這個武林泰斗,也沒辦法再行偏幫。

祖師像下恭立的,還有一位。這位名叫孟丘皇,江湖上人稱北風劍客。師從武當先掌門紫陽真人的師弟北陽真人,因爲是旁支,許多年前孟丘皇便離開武當,另立門戶。淵源上還是武當一脈,本身修爲也不低,其子孟居生如今肅立於武當弟子中,但在外頭,提起“北風劍客”的名號,孟居生的名字,倒是漸漸蓋過了老子孟丘皇。

選孟丘皇做武當掌門,這是天慈和清風共同商量許久的結果。同時,因爲武當本派之中沒有爭議,少林也是強而有力的支持,這樣一個奇怪的讓位,自然而然也受到大家共同默許。

不過,就在清風焚香三炷遞給孟丘皇,孟丘皇轉身要向祖師爺跪拜之際,武當衆弟子聚精會神,只等新掌門拜過祖師爺,他們一起向新掌門跪拜,而其他人則專心致志準確向武當新掌門道賀,太極宮外,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且慢!”

拿着三炷香的孟丘皇一驚,轉身,天慈、清風、馬長空、素離、鄭曉峰、歐陽木通以及其人齊齊凝神,但見太極宮外,一人緩步而來。

別人都不認得,只有清風渾身大震。

“非、非凡師兄!”

難得將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雲非凡,堂而皇之出現在久違了的太極宮大殿。六條猙獰的大疤不見了,只有等走近才能發現淡淡的影子。挺直了腰背,他實際上就是那麼卓越不凡。“非凡劍客”依然不負“非凡”之名,清風年長於他,但是論及資質,雲非凡是紫陽真人門下第一個弟子,即便雲非凡消失那麼多年,後來又曾以落拓的面目重現過,此時此刻,已享譽江湖的清風真人,還是得尊稱一聲“師兄”。

而且,此時此刻的雲非凡,面目清朗五官俊秀,除了脣上的微髯顯露出了年紀,其他地方,還帶着昔日那個成名甚早、少年劍客的痕跡。

不僅清風,連少林的天慈方丈,都被這變故攪得一陣慌張。

“他竟然會來?”天慈、清風互視,兩個人心裡同時冒出這樣一句話。

清風當先醒過神,對雲非凡說:“你的事,等新掌門接任儀式之後再說。”

雲非凡冷冷一笑:“師弟,還能等到新掌門繼任,你再說我的事嗎?”瞧了瞧四下裡,“今天我來這裡,爲的就是告訴大家一個重大的消息:孟丘皇,他,不配做武當的新掌門!”

年輕的北風劍客孟居生按捺不住,叫起來:“你說什麼?”話音剛落,眼前人影晃動。

孟丘皇連忙放下三炷香,攔在兒子和雲非凡中間。孟丘皇的師父北陽真人本是紫陽真人的師弟,因此,即便他和雲非凡差不多時候入門,年齡上也比雲非凡大一些,但禮貌上講,他還是尊稱雲非凡:師兄!

“雲師兄!”孟丘皇和雲非凡對了一掌。都有紫陽宮的底子,雲非凡練的是本派的無爲心法,孟丘皇則練了小金剛系列,無爲掌對小金剛掌,一個以柔爲主,一個以剛打頭,碰撞之下,彼此心中都有數。

孟丘皇臉色更加凝重些,將孟居生擋在身後,然後說:“若要指教,雲師兄直接衝我來就好。”

雲非凡的目光掠過了天慈,經過清風,最後才落在對方臉上。輕輕笑笑,雲非凡往回走去。走到大殿中央,他噓了口氣,方纔說;“清風師弟,我武當自創派到如今,碰上的最大的事,並不是要將自己的掌門之外,讓給一個已經獨立出本派、另立山頭的人。”

孟居生以及北派的弟子紛紛表示憤怒。

雲非凡置若罔聞,只顧說道:“還記得二十年前,師尊被重創於太極宮外的事情嗎?”

清風一張臉早就氣得雪白,左首邊隱真人尹雲鶴乾脆拔出劍來。

尹雲鶴對雲非凡說:“雲師兄揚名江湖之時,貧道還沒有入門。今天有幸得見真容,貧道想要試試,除了掌門師兄外,很少有人練成的無爲系列,到底是番什麼模樣。”抖一抖,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劍圈抖出來,每一個劍圈如同有生命一樣,接連不斷向雲喬尹套過來。但是,就在大圈套着小圈,圈圈圓圓要將雲非凡套住之時,雲非凡晃身欺近,只是一掌,但見紫氣大盛,不僅大大小小的圈一下子全部消失,尹雲鶴本人胸口的穴位都被一下子拿住了。

雲非凡臉上紫氣騰騰:“雲鶴師弟,這下你可都瞧清楚了?”

清風唯恐尹雲鶴爲他所傷,連忙叫:“非凡師兄!”雲非凡向他看來,他嘆了口氣,示弱道:“你且將雲鶴師弟放下來再說。”

雲非凡這才扔開尹雲鶴。

清風迴避不開剛剛的話題,只能反問:“非凡師兄此來,必是要指教什麼。除了武功,你想說的,全部說出來吧。”

雲非凡冷笑:“本來要說的那個,現在再說,已經沒有意義。我只是在前不久知道一件事情,有一個人,在許多年前,平白的家裡失竊。光是失竊,原也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裡面偏偏有一封信。”看了一眼清風:“你知道這信關係到什麼嗎?”

清風哪裡會曉得?

雲非凡嘴角勾着不懷好意的笑,報出一個人:“正是你我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