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輕喚,卻在衆多嘈雜的聲音裡,傳入了他的耳朵,鑽進了他的心裡,開出一朵喜悅的花。
他胸腔猛地一震,緩緩低頭看着那雙眼睛,那雙飽含着愛意與陽光的眼睛,恍若在剎那間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還是那個在玉闕宮,總是偶爾偷懶調皮,賴在他身邊的愛笑的小姑娘。
四周皆是滔天火海,此刻相擁,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眼中亦只有她。
業火佛印之外,百草仙君幾人急着要救他們出來,卻都難以撼動佛印,大聲朝着裡面叫道,“聖尊,快出來!髹”
兩位尊者,其中一個發了話,“無極聖尊,只要你答應我們所說之事,我等也不再爲難你們。”
無極聖尊一手以仙元之力,抵擋着業火佛印,以防火勢再往裡蔓延,一手緊緊護着祝一夕和她懷中的小亓霽,此刻思緒百轉地看着眼前的人,哪裡還聽得到外面的聲音。
“一一!”燕丘與鴻元老祖交手之際,衝着被火包圍的祝一夕大聲喚道蠹。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念之差,竟會讓她陷入如此的境地。
外面刀光劍影,生死相搏,業火佛印之中兩兩相望,卻都恍然如夢中,不知今昔是何昔。
祝一夕只覺無數的畫面和聲音飛快地涌入腦海裡,整個人根本無法再分心去看到別的,聽到別的聲音,全部的心神都被捲入了記憶的洪流……
那段她已經不想再去回想起的人生,那段給了她最大的幸福,又給了她最深的傷痛的人生,終究還是在這一刻,全部想起。
無極聖尊看着她眼中的柔情漸漸褪卻,最後化爲無邊無際的冰冷,留在那雙赤紅的血瞳的之中,他的心也隨之如冰錐刺心……
“一夕……”他緊緊抓着她,唯恐她再如百年之前那樣決絕地離開。
祝一夕冷冷看着他,這一刻忘卻了對火恐懼,一手驅動魔功,業火佛印隨着掌力的攻擊,開始不斷地震動着。
燕丘見狀,避開鴻元老祖一招之後,一劍朝着那業火結界劈了過去,裡外兩股力量的共同攻擊之下,業火佛印瞬間破碎,兩位尊者皆被震成重傷。
“一一。”燕丘身形一閃,到了近前卻看到緊緊相擁在一起的三人,一顆心瞬間不安一顫。
他明知道她怕火,可是在方纔衝進這業火佛印之中,救她的人卻不是他,還是無極聖尊。
鴻元老祖見狀,扶住傷重的一名尊者,再一看已經漸亮的天色,知道他們已經錯失了最佳的時機,不甘心帶着兩名尊者先行離開,再作打算。
一片狼藉園中,重傷的無極聖尊緊緊擁着祝一夕,而祝一夕的懷裡又護着毫髮無傷的亓霽,氣氛一時沉凝地詭異。
“聖尊!”飛林和百草仙君走近,欲要扶起半跪在地的三人。
無極聖尊紋絲不動,只是定定看着緊緊被自己抓着手臂的祝一夕,緊張而痛心,“一夕……”
“無極聖尊,不要再叫那個名字。”祝一夕冰冷地看着,這個自己曾深愛刻骨,又恨之入骨的男人,“祝一夕已經死了,被你活活燒死在了焚仙爐裡。”
如果可以,她寧願永遠,永遠都不要再那十年的記憶,可是老天爺卻偏偏這麼殘忍,讓她在這個時候又重新想起來,想起以前那個天真到愚蠢的自己。
無極聖尊痛苦看着她,蒼白的脣微顫着想要告訴她,自己早就後悔了,自己不是不喜歡她,可是話到喉間卻哽咽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恨你。”她冷漠地甩開他的手,擺脫他的拑制,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半跪於地的無極聖尊,“永遠……恨你。”
說罷,她轉身離開,黑色的羽翼在背後張開,轉瞬就上了高空,迎面而來的冷風吹落了眼底搖搖欲墜的淚珠,又風乾得了無痕跡。
“一夕!”無極聖尊喚她,起身想去追她,卻因着絕情絲髮作,又闖了業火佛印虛弱的,連站都幾乎站不穩當。
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晨光中的天際,一去不回頭。
燕丘追着她一道離開,只留下一園的狼藉,和惶然無措的百草仙君等人。
他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她終究還是想去了那些回憶,否則她不會對無極聖尊說那些話。
祝一夕一口氣飛到了城中那條運河的盡頭,站在飛流直下的瀑布下,狠狠拂袖一揮,深潭瞬間炸起數丈高的水浪,一如她此刻澎湃不息的心境。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衝着水聲巨大的飛瀑,嘶吼道。
爲什麼要她再活過來?爲什麼要讓她再遇到他?爲什麼要讓她再想起那段記憶?
她不要再當祝一夕,她不要再當那個被人騙的蠢貨。
燕丘追過來,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卻並沒有上前去勸說,留給她自己一片安靜。
她終究還是想起來了,想起了那個她曾癡戀了十年的無極聖尊。
她恨他,可也正是因爲她曾經愛極了他,如今纔會這般恨極了他。
可是他呢,在她心裡他又是什麼……
半天的時間,轉眼就過去,祝一夕漸漸平息了心潮,轉身看到樹下站着的燕丘,冷冷掃了一眼便準備離開。
“現在消了氣了?”
祝一夕沒有說話,也沒有理會他。
“現在去哪裡,去殺了無極聖尊解恨嗎,這種事哪用你來動手,我去就行了。”燕丘繼續說道。
祝一夕停下腳步,冷然道,“燕丘,你走吧,別再跟着我了。”
“說好的,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到哪裡,我到哪裡。”燕丘跟上她,決然道,“現在一想起無極聖尊,你就想把我踹了啊,沒門兒。”
祝一夕沒有去看他,而是漠然望着遠方,道,“你都可以幫我破開業火佛印,可是那個時候你卻沒能接到霽兒,你故意的。”
起初,他只是當他有舊傷在身,畢竟先前他也老吵着這不好那不好,而且鴻元老祖又曾是他的師父,所以她並沒有怎麼去懷疑他的落敗,可是在最後他卻又能在一招之間幫她一起破開業火佛印,可見那個時候,他是故意讓自己落於下風的。
她以前是懶得想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可不代表她就什麼都想不明白,那個時候只要亓霽落在鴻元老祖手裡了,就可以逼無極聖尊就範。
那個人的事,她不想再管,但是她不能不顧霽兒。
燕丘聽罷沉默了一陣,坦言道,“是,我和鴻元老祖做了交易,他們控制了無極聖尊,我們就可以帶走霽兒。”
只是,他沒有料到,會讓她陷入到那樣的境地。
“燕丘,我最恨的就是欺騙。”祝一夕道。
燕丘聽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到底是恨我的欺騙,還是恨我差一點算計了無極聖尊?”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無極聖尊就會忘了她,去和龍三公主成婚,永遠……永遠不會他們之間的阻礙。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失敗,反而還讓她回想去了過去的記憶。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祝一夕扭頭,冷冷看着他喝道。
燕丘走近,伸手撥了撥她臉上方纔被水霧打溼的頭髮,溫聲道,“我是騙了你,因爲我害怕,害怕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他,你會再回到他身邊,再丟下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
所以,他不惜答應了那樣的答件,好讓他們之間不再有無極聖尊這個阻礙。
只要沒有了他,他就可以和她永遠在一起,他們會一起好好照顧着那個孩子,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去做所有他們想做的事。
他不會離開她,不會傷她心,不會因爲別的任何人而置她於不顧。
“一一,忘了他吧,跟我在一起。”
祝一夕怔怔地看着說話的人,只覺此刻的燕丘,有着她記憶中從未有過的認真和深情。
然而,她卻給不起他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