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吹過水流滾滾的運河,吹過沉默相對的兩人中間。
燕丘固執地等待着她的開口的答案,卻在她那樣長久的沉默中,心事幾經沉浮。
百年牽念,本以爲出來再見到她,將來能長長久久陪伴在她身邊的就是他了,可是這麼快,這麼快她就又想起了無極聖尊,這麼快……他在她身邊就沒有了立足之地。
“終究,還是他更重要,哪怕……他曾經殺了你。”他垂眸,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以爲,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將所有的心思放到他的心上,讓她徹徹底底放下心防依賴他…髹…
可是,這一切卻來得這麼讓他措手不及。
“你走吧。”祝一夕說罷,舉步沿着運河岸孤身離開。
她太清楚自己的心,她不可能再回到無極聖尊身邊,但也無法再去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了蠹。
她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她所經歷的這一切是她自己的孽,不管要承受什麼,也不該用他人的感覺來治自己的心傷。
她飽嘗過以爲自己得到過了幸福,又最終失去的心痛,所以更加無法將這樣的痛苦施加於這個曾經在她最絕望最無助之時,還陪伴在她身邊的人身上。
起碼,她自己還沒有信心,能去做到他想要的結果。
然而,她走了一段路,燕丘卻還是一如繼往跟了上來,默然走在她身後。
祝一夕微微怔了怔,冷着聲音道,“讓你走,聽不懂人話?”
“走不走,這腿長我身上,你管得着嗎?”燕丘一副死皮賴臉的口氣,她在這個時候想起過去,固然是有些讓他失落的,可這麼早就認輸,哪裡是他燕丘的風格。
祝一夕知道他這個人,一向是聽不進別人的話,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燕丘一點一點追上她,與她並肩走着,“咱們好歹也算是百年不見了,就沒什麼話要同我說的?”
“你都在我眼前晃了那麼長的時間了,說什麼百年不見?”祝一夕哼道。
“先前你什麼都想不起來,自然算不得真正的相見。”燕丘強詞奪理道。
祝一夕想起他在焚仙爐裡爲了救自己,那一縷神魂也被燒在了焚仙爐裡,問道,“焚仙爐裡,你的神魂被燒了,不會有事嗎?”
“當然有事,不過死不了就是了。”燕丘坦然言道,瞅着她一瞬緊張的神色,得逞地勾了勾脣角。
祝一夕抿了抿脣,由衷地說道,“燕丘,謝謝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還在我的身邊,真的謝謝你。”
“這樣的大恩大德,你不是該以身相許才能相報嗎?”燕丘順勢說道。
“你能不能正經說話?”祝一夕板着臉,朝他說道。
“我怎麼不正經了?”燕丘反問道,他一向是心裡什麼想法,就出來什麼話,他確實想她能以身相許的。
祝一夕側頭瞅着他理直氣壯的樣子,知道這個人一向口無遮攔,天生厚臉皮,她說什麼怕也是無用,於是深深吸了吸氣,懶得再與他計較了。
兩人沒有回城裡無極聖尊那裡,卻也沒有回魔域四方城去,而是在城外山上停了下來,燕丘瞥了一眼獨自坐在山崖邊上,遙遙看着遠方城中的她,卻並沒有拆穿她此刻的真正心思,她說着恨無極聖尊,現在卻又守在城外,恐鴻元老祖再去而復返找麻煩。
明明先前,他還想念原本的祝一夕,而當她現在真的想起過去,又做回了以前那樣的祝一夕,他卻又捨不得了。
明明心裡那麼苦,卻還要守在這城外,護衛那傢伙的安危,這樣的祝一夕太讓人心疼了。
“一百年,過得太快了。”她遙遙望着夕陽下的城池,幽幽嘆道。
她到現在只記得,自己重生之後回過西陵,那時候的西陵曄已經老了,好似……太后娘娘也已經不在了,到離開的時候西陵曄也已經駕崩了,這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想來婠婠也已經不在了。
她曾在那裡認識的所有人,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西陵家給了她太多太多的溫暖,他們待她如親人,他們包容她的過錯,他們心疼她受的苦……
可就是這樣的一家人,她虧了他們太多,連償還都沒有機會去償還,當年便將孩子丟給他們走了,現在再想去看一看他們,卻一個都見不着了。
“習慣就好了。”燕丘道。
祝一夕望着遠處繁華的城池,卻感慨道,“其實,做人也沒什麼不好,一世生死盡,所有的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重頭再來。”
仙神,妖魔,長生於世,壽命綿延無期,所承受的孤寂苦痛也就綿遠無期。
“當年還鬧着要成仙長生,現在倒想回去做人了?”燕丘好笑道。
祝一夕抿脣沉默,那時候想要成仙,更多的原因是爲了保住小命,是爲了要在無極聖尊的身邊,而她自己卻並沒有對此有多麼的熱衷了。
只是,如今她已成魔,當年的魂魄已殘缺,怕是再難爲轉世爲人了,也難以再入仙道。
她只能爲魔,永生爲魔。
“仙神也好,妖魔也罷,活着久了,把很多東西都活沒了,不如人那般有人情味兒了。”
燕丘聽罷,到她跟前坐下,一伸手臂道,“你聞聞看,我有沒有人情味兒?”
祝一夕推開他的手,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望着遙遠的城內低語道,“你說,現在霽兒……還願跟我走嗎?”
他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是重逾生命的孩子,可是他們已經分開了一百年多年,而在那漫長歲月中,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現在已經到了開始懂始的的年紀,她再要帶他走,他怕是不會那麼輕易跟她走的。
走到如今這一步,她與無極聖尊已經不會再有可能。她的癡念早在焚仙爐裡隨着的身體魂魄化成了灰燼,如今她只想要回那個孩子,而現在卻也不是那容易的事了。
“現在恐怕還有點困難,還得點時間慢慢來,總有一天他會願意跟你一起走的。”燕丘道。
她要帶走霽兒,是不是就代表,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與無極聖尊糾纏下去了。
只是,她要再接近霽兒,就免不得還要跟無極聖尊碰面,這得有什麼辦法,能讓她不見到無極聖尊,卻能見到霽兒呢,他得好好想想。
祝一夕聽了他的話,深深吸了口氣,點頭道,“嗯,總有一天,他會願意跟我走的。”
當初,亓霽還未出生之時,她曾滿心歡喜的憧憬着他們會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家,而他出生之後一件接一件的變故,卻是她根本始料未及的。
她曾想,自己親手撫養他,親眼看着他一點一點長大,可是她卻離開了他一百多年,至今再相見,她的孩子已經不認得她了。
這樣的心痛,遠比失去愛情的痛苦,還要讓她難過。
燕丘伸過手,牽住了她冰涼的手,察覺到她要縮回去,卻握得更緊了,“我會一直在,一直陪你等到那一天。”
祝一夕側頭看了看他,還是抽回了自己的手,鄙夷地哼道,“你不是要找美豔過人,身材火辣的美人,再不去找,都被別人搶光了。”
“現在想換換口味,不想找美豔的美人了。”燕丘說着,側頭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這世上許多事,從來不是如每個人所意料的那樣的發展的,有些你以爲你喜歡的,到頭來會發現,其實那並不是你喜歡的。
而有些你根本平時根本不在意,甚至忽略的存在,反而最後卻成了最爲鍾愛的所在,命運就是這麼奇妙。
那十年,她天天在他的眼前,他就知道她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可是她走了那一百年,他卻日日夜夜,想的唸的,都是她了。
祝一夕靜靜看着遠方,不去顧及他灼灼的目光,她感謝他一直以來的陪伴,可是她卻無法放下過去,去接受他的心意。
起碼,現在她還是做不到的。
---題外話---親愛的們,聖誕快樂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