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昱篇 第一百零四章 罵戰

微風掠過林地,吹皺了平野,清涼而且寂靜。薄霧般的光暈灑落林地,擡頭仰望,可以透過葉隙看見蔚藍的天,一條溪水,穿過了林間,一路迤邐而上,延展出林地,在陽光下閃着晶亮爍光。

之所以選在這裡休息,是因爲方便取水。

“殿下,已經兩日了,大軍日夜不停的趕路,屆時人困馬乏,如何作戰呢?”左武衛大將軍嚴敬光說出了他兩日來的疑慮。雖然陛下將皇城的屯衛軍都交由了風王掌管,但畢竟,這五萬屯衛軍全是他一手操練的,擔心是不可避免的。

衛子君扯出一張行軍圖,走向衆將。雖此次行軍被封爲劍南道行軍總管,但是這些人不稱呼她的軍街,還是稱呼她爲殿下。

“嚴將軍,你看這行軍圖。”衛子君盤膝隨意坐在地上,揚手,衆位主將都圍了上來,“連日的進攻,我蜀郡棧道被毀,那麼吐蕃援軍必會由漫天寨① 這條唯一的峽道通行。一爲只有走此峽最捷,二爲,無其他路可走。此峽羣山環繞,形勢險峻,乃入蜀的咽喉要路。此巴蜀天險難以逾越,易守難攻。但蜀郡被圍,此處駐軍必然大都趕去解圍,再艱難的險道若駐守兵力不足也是容易被攻破。所以我們一定要趕在吐蕃軍之前趕到漫天寨,若是被吐蕃軍率先佔領漫天寨,我蜀郡失矣。”

“殿下所言甚是。”嚴敬光面露敬佩之色。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看來這風王是有些能耐的,光聽這番分析,已是頭頭是道。

“都抓緊時間吃飯歇息吧,半個時辰後,繼續趕路,”說罷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碎,向前走去。一直倚在身後樹幹的妙州即刻跟上來。

衛子君回頭看他,彎起一邊吞脣角,“你總跟着我不累嗎?”

妙州不語。

正欲調侃他幾句,耳邊忽聽得側邊林地傳出的幾聲議論。

“這麼往死趕路,想累死人嗎?你看他那細皮嫩肉,八成是整日不出門,在牀榻上玩膩味了,就跑出來折磨人了。”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士兵抱怨道。

“噓,別這麼說,那風王要不是有點能耐哪能那麼容易打敗敵人?聽說從無敗績呢?唯——次還是陛下用了內應才促成和談的。”一個士兵小聲提醒。

“嗤——從無敗績?我估計呀,他在戰場上就那麼把懷兒一敞,屁股一撅,把人家主帥伺候舒服了,人家就退兵了。”那大眼士兵開始嗤笑,口出穢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士兵們一件粗野的大笑。

“哎,聽說是突厥第一男寵呀,你看他那媚樣,不知在榻上怎麼輾轉承歡呢。”

“你看陛下那麼寵愛他就該知道,不知被陛下壓了多少次了。”

“是不是你想嚐嚐?啊?哈哈哈——”

“切——你不想?就許君王斷袖?這上頭的風雅玩意咱爲啥就不能嘗……”

還未待說完,衛子君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好熱鬧啊,是在研究敵情嗎?”

“風……風王……”幾人見她突然出現心中一陣恐俱,不知那話有沒有被她聽去。

“我們哪裡會研究敵情啊,我們……我們在比手勁哪,哈哈……”

“是嗎?誰手勁最大?”衛子君淡掃幾人,輕輕挑眉。

“他——”幾人齊齊指向方纔口出穢言的人。

衛子君望向他,“叫什麼?任何職?”

“屬下叫方固,任兵曹參軍事一職。”那大眼士兵答道。

“方固,好,方參軍力大到如何?”衛子君擡眸問道。

“屬下與人較勁可使對方骨裂。”語氣中不乏自豪的意味。

“哦?這樣?我來試試。”衛子君走近了幾步。

“風王您這體格恐怕不行,還是不要嘗試的好。”那語氣中充滿了輕視。

“來吧,試試。“衛子君談談道。並不計較他語氣中的不屑。

“得罪了。”那叫做方固的參軍抓起了衛子君的手,稍稍用力,她的手背已經一片紅痕。方固看了看那過於細白的手,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在撇嘴的下一刻,那歪斜的嘴角已經凝固在腮邊,衆人只聽得咔咔的骨裂之聲想起,再看那方固,已經是神色痛苦至極。

衛子君輕輕放手,“叫軍醫包紮一下吧,這骨骼輕細的,碰一下就碎了,怎麼上陣殺敵呢。”

轉身掃視衆將士,眸光瞬間清冷下來,“記住,兩軍陣前,撅屁股是沒用的,你撅起屁股,敵人只會在你屁股上踢一腳,你敞開衣襟,敵人只會在你胸膛刺上一劍,如果你們幼稚到如此,再有如此想法,便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話落,好似未有發生任何事情,繼續向前巡視,留下一衆癡傻士兵呆呆望着她走開的背影。

大軍繼續啓程趕路,日趕夜趕,怎奈這些養尊處憂的屯衛軍,由於長期不打仗,好何擺設一般,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大軍行至第四日頭裡的時候,便都開始倒地狂睡不起,叫都叫不起。而這些平日裡只是來回溜溜彎的馬匹,更是比不得優良的吐蕃馬種。終於,在第四日的修晚,探馬回報,貢鬆貢贊率領的十萬吐蕃援軍率先趕到了漫天寨。

“殿下,這該如何是好。”嚴敬光憂心道。

“如何是好?只有另想對策。本來戰而必勝的局勢,生生便失了先機。”衛子君語氣冰冷而無奈,“看看你帶的兵!即便不是上陣打仗,也該是有備無患。你又怎知皇城沒有危險,越是皇城,兵力豈不是應該越是堅固?若不是今日,我都不知皇城的兵力會疲弱至此。因爲聽聞你帶兵勇猛,陛下才將你的兵力派出,怎知竟是如此不堪,看着威武雄壯,想不到卻是如此不好用。”

“殿下恕罪,屬下也是念及他們多是出生入死挺過來的,當了屯衛軍,便想着讓他們舒服一下,沒想到後果至此,是屬下失職了。”嚴敬光覺得羞愧萬分。

“以現在這種兵力去與吐蕃勇猛的騎兵爭鬥簡直是送死。”衛子君手撫額頭嘆道。

“那,可否將殿下西突厥的大軍暫時掉過來。”旁邊的副將建議道。

“西突厥至此至少要十幾日,十幾日,只怕一切已成定局。”衛子君一擺手,“好了,紮營,睡覺,醒來將是一場惡戰。”

嚴敬光幾人正欲退出,衛子君又道:“明早集齊大軍,我要訓話。”

“是——”

暮靄降臨,繁星滿布蒼穹,士兵們都睡去了,大昱軍的主帳依然燭火通明。細緻的面龐在燭光下盪出一片暗影,寧靜而又泛着淡淡的溫情。

“四公子,你都幾日沒睡了。”妙州覺得她盯着這地圖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衛子君頭也不擡的道:“你去睡,別跟着我熬。”

眼前一花,行軍圖被妙州扯了起來。

“妙州——給我——”衛子君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渴熱的指尖令妙州手一抖,地圖掉到了地上,衛子君俯身拾起來,鋪在案上,又專注地看起來。

妙州看了他一眼,輕輕撫了撫剛剛被拉扯過的手臂,悄悄退到帳口。

第二日黎明,所有的將士聚積在曠野,一望無際的黑色鐵甲在黎明前的天光下閃着幽光。端坐於馬背上的衛子君,俊眉冷目,宛若月華般的清輝在她周身輕輕流動,沉;冷的眸光掠過衆將士,稍凝內力,清越的聲音便轉遍了龐大的隊伍。

那聲音,彷彿穿透了層層雲障,穿透了漫漫塵世,直傳到了地角。聽到那充滿力量的清晰入耳的聲音,每一個士兵都爲之心神一震。

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衆位將士,你們都是曾出生入死爲國立過戰功的英雄,你們都曾經是勇士中的勇士,而今這一戰,將是你死我活,將是生死一線。我對衆位將士承諾,得勝回去的,全部自動升爲宮城內禁,爲國捐軀的,家屬撫卹加倍,但是,我希望我們能都活着回去,因爲活着回去,意味着我們的勝利。讓我們從敵人的身上踏過去,拿出你們當年踐踏敵人的風采,將敵人從我大昱的國土趕出去,那纔是我們大昱的勇士。你們,都是勇士。”

稍頃,空曠的大地涌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一聲聲殺氣沖天的吶喊響徹雲霄,天地也在震動,震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發抖。朝陽也隨着那震天吶喊噴薄而出。

“出發——”冷冷一聲令下。大軍滾滾如烏雲撲卷而起,雷鳴的蹄聲仿若海潮席捲而出,整齊劃一的方陣迅速的移動,鐵血戰甲在朝陽下閃着流光。

大約中午的時候,氣勢昂揚的大軍行至了羅川。一條大河在面前展開,按衛子君探聽的消息,這裡有一條浮橋,踏過浮橋,便可以很快趕至漫天寨。

只是當他們找到那座浮橋之時,卻吃了一驚。

在河的對岸,吐蕃大軍沿着河岸一路排開,正虎視耽耽地盯着他們,而且他們正在拆着河上的浮橋,想以這條大河擋住他們的前進之路。

而就在此時,那浮橋尚未完全拆除之際,那個叫做方固的參軍,突然衝出隊伍,向着浮橋馳去。吐蕃軍正在忙着拆橋,等他們驚覺橋上突然奔來的大昱士兵之時,只看到了陌刀揮舞的銀色光芯,下一刻,人已是跌落水中。

對岸的吐蕃軍見狀,又衝出幾人,向着方固殺去,衛子君情急之下,抽出旁邊士兵的弓箭,向那衝在前面的吐蕃軍射去。隨着那士兵的落水,衛子君由馬上掠起,似一隻銀箭,挾着催金裂石之氣,破空而去。飄忽舞起白色烈風,將揮起刀戟刺向方固的吐蕃士兵盡數席捲於河內。

大昱軍歡呼吶喊聲驟起,隨即,都跟着他們的風王齊齊衝上浮橋。

吐蕃軍眼見那飛身而至的白色身影,以及率先衝上橋來的刺着衛字的大旗,再看那勢不可擋紛杳而至勇猛衝過來的士兵,都如驚弓之烏一般快速向後退去,“快撤。是衛風的軍隊,快撤去漫天寨。”

吐蕃軍的逃離,讓大昱軍頃刻之間便度過了河。

衛子君轉頭看了眼方固,這參軍果然力大,單手揮着陌刀便可殺敵。

“手臂如何?”側頭垂睫問了一句。

“風王,沒有大礙。”方固答道。

“那就好,小心別碰到。”

“是。”方固輕輕擡頭,掃了她一眼。

漫天寨,建於高山,羣山環繞,兩側千仞絕壁,地勢險峻,是典型的易守難攻之勢。此地早已被貢鬆貢讚的吐蕃大軍佔領。

但,這是唯一可以通往蜀郡的道路。

衛子君知其地勢險惡,不易仰攻,所以並沒有打算強攻。

招來嚴敬光,附耳一番囑咐,嚴敬光便含笑而去。

時值晌午稍過,士兵們吃飽喝足,便齊齊守在山下,開始仰頭破口大罵。

“貢鬆貢贊——你的鬍子長出來了嗎——”

“貢鬆貢贊——羞辱你的仇敵當前,你還不出來磕頭求饒——”

“貢鬆貢贊——你穿女裝的樣子真美啊!你快出來,我們主帥可是給你準備了上好的水粉胭脂呢?他想再給你打扮你一次——”

“貢鬆貢贊——是不是女人的衣裳沒穿夠?你要敢下來,我們就再給你穿上一套女人的花褥裙——哈哈哈——再給你胸前裝兩個大橙子——”

“貢鬆貢贊沒鬍子——貢鬆貢贊是女人——”

山下叫罵聲夾雜着起鬨聲,山上的吐蕃軍都齊齊望向貢鬆貢贊,他們的主帥還有這樣一段屈辱的經歷?

眼見着貢鬆貢讚的臉色越來越青,當他聽到那兩個大橙子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一聲怒吼,“出兵——”

注:① 漫天寨。位於四川廣元,唐明皇時更名爲朝天峽,是蜀人與關中、中原交往的主要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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