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城的天空也下起濛濛細雨,楊素的馬車也在向皇宮方向疾駛,他備戰已近一個月,從隴右、關中、漢中各地調集的二十萬大軍已陸續在同州馮翊縣集結,明天楊素就將趕赴馮翊縣,正式率大軍征討漢王楊諒。
在他出徵前夜,楊廣又命人召他進宮商談軍務,楊素不得不佩服楊廣勤政,白天處理繁重的朝務,晚上又要思慮平息漢王之『亂』,通宵達旦,每天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月,這讓楊素不得不佩服楊素充沛的精力。
或許是夜空的霏霏細雨,使楊素的心境也添了幾分蒼涼,他靠在馬車的軟榻上,默默地考慮他家族的未來。
他已到花甲之年,對家族已經護佑不了幾年,尤其他的一些積年老病,這兩年有加重惡化的跡象,使他心中充滿擔憂,他知道自己活不幾年了,對家族的擔憂使他有一種深深的緊迫感,他必須要在自己離世前,把家族後事都一一安排好。
幾十年的宦官生涯和對千年歷史興衰的洞察,使他有一種常人難及的遠見和睿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家族隱藏着一個很深的危機,這個危機就是他楊素本身,不僅是他功高震主,而且他介入皇室內鬥太深,文帝楊堅的五個兒,已經被他幹掉了兩個,前太楊勇和蜀王楊秀,現在又輪到第三個,漢王楊諒。
楊素隱隱有一種察覺,楊廣命他爲征討楊諒的主帥,背後隱藏着一種讓他惡人做到底的意圖,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楊素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命運,漢王楊諒就是最後一隻狡兔。
其實楊素並不擔心自己,他已經垂老,在世間不長,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家族後代。他的兄弟侄都位居高位,這其實都是仰仗他的羽翼,一旦他逝去,護佑不再,他們也將被打回平庸的原型。可以說楊家敗落,是遲早之事。
敗落沒有關係,關鍵是要後繼有人,這是楊家百年不倒的根本,好在老天恩澤,給他賜了一個孫楊元慶,這便讓楊素看到了家族重興的希望。
現在楊素所思所想,都是在考慮如果保護孫楊元慶。他現在對楊元慶更多的是憂慮,而不是驕傲,楊元慶太過於耀眼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還太年輕,根基不牢,很容易受到傷害。他決不能讓自己唯一的希望夭折。
楊素覺得自己必須要打壓孫楊元慶的風頭,用沙層層將他的光芒掩蓋,把這顆明珠深藏,將這棵小樹隔離,當他長得根深蒂固後,他會最終變成楊家的頂樑之柱,這一刻。楊素下定了決心。
馬車進了朱雀門,不久便停在承天門前,早有宦官在這裡等候,領着楊素向太掖殿的御書房而去。
御書房內,楊廣正坐在地圖前思考平叛之策。一個多月廢寢忘食的帝王生涯,使他已經瘦了一大圈,他本來有很多計劃要實施,但突如其來的漢王謀反使他很多計劃都擱淺了,這讓他心急如焚。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漢王造反竟使他找到一個絕佳的遷都藉口——北齊舊地不穩,京城鞭長莫及。
但無論如何,平定漢王之造反,是他的當務之急。
作爲一個帝王,楊廣不會考慮如何去打仗,這不是他的事情,他需要從更高層面上考慮這場戰爭,他在考慮有沒有必要將這場戰爭擴大,以舉國之兵將楊諒迅速剿滅。
楊廣有點拿不定主意,在等待楊素前來商量。
“陛下,楊太僕來了。”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
“宣他進來。”
楊廣坐回自己的龍榻,片刻,楊素被宦官領了進來,楊素深施一禮,“老臣楊素參見陛下!”
“楊愛卿明早就出徵了,朕今晚還把楊愛卿叫來,真的很抱歉。”
“爲陛下分憂,是臣份內之事。”
楊廣點了點頭,“朕把楊愛卿請來,是朕有個想法,想聽聽愛卿的意見,朕想調舉國之兵,迅速撲滅幷州叛逆,愛卿以爲如何?”
朝夕相處一個多月,楊素已經發現了這個新帝王和先帝的一些不同之處,先帝生『性』節儉,辦事能省則省,而新帝王則很有魄力,出手闊綽,做事喜歡大手筆,開皇十九年,自己率軍北征突厥,大獲全勝,最後先帝只賞了自己三百段絹,而這次平漢王之『亂』,還沒有動身,楊廣便已經先後賞了自己五次,上萬段絹。
這樣的出手闊綽,說得好聽點,是做事大手筆,有魄力,可放在普通人家裡,這就是一個敗家。
今天也是一樣,一個小小的親王叛『亂』,居然想動舉國之兵,難道他不知道,動用舉國之兵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但楊廣肯定知道,當年打陳朝時,就是他爲主帥,他怎麼能不知,只能說明,這是楊廣的『性』格,做事有點好大喜功。
楊素暗暗嘆息一聲,便不慌不忙道:“陛下,兵在於精而不在於多,楊諒謀逆,失信天下,治下五十二州,卻只有十九州跟他造反,由此可見他不得人心,不得人心也就不得軍心,不須動舉國之兵,臣有把握,就憑臣手上的十萬大軍,半個月之內剿滅楊諒之『亂』。”
楊廣知道楊素用兵從不輕敵,既然他能這樣說,那就沒有問題,他心下稍安,便罷了動舉國之兵的念頭。
這時楊廣又想起一事,連忙笑道:“朕剛剛接到幽州消息,元慶已經將竇抗抓捕,李雄收編了幽州軍,朕已下令,三萬幽州軍出井陘進攻幷州,牽制住叛軍,這次元慶不負朕望,朕要好好封賞他。”
楊素嚇了一跳,他慌忙道:“陛下,元慶只是小功,不用封賞。只傳令嘉獎便可。”
楊廣心中有些不快,便拉長聲音道:“楊愛卿,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上次元慶擊殺西突厥達頭,爲我大隋立下大功,你說元慶年少,不可嬌慣,我也就聽你的。不問此事,你也知道在仁壽宮,他救了朕一命,朕也沒有封賞,讓朕愧疚很久。那可是救駕之功,而這次,他抓捕竇抗,力保幽州不失,這可不是小功,你又要朕不封賞,若事情傳出去,你讓朕怎麼面對天下人?讓朕在三軍面前失信嗎?”
楊廣說到後面。語氣已經十分嚴厲,楊素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惶恐解釋道:“他畢竟資歷不足,若封他官職太高,對他沒有好處,他是臣的孫,臣當然希望他能一步登天,可那樣會真驕縱了他。使他最後無法成材,就像臣的其他兒孫,臣就希望他能多一些磨練,讓他明白升官不易,能更加努力爲陛下盡忠效力,當年先帝也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使楊廣臉『色』稍霽,這還有點道理。讓元慶明白升官不易。
“楊愛卿,先帝在元慶這個年紀,已經是授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成紀縣公,這其實不是年紀的問題,正如你所言。要讓他明白升職不易,元慶封賞之事你就別過問了,朕心裡有數,朕會看他此回功勞。”
“是,老臣不提。”
其實楊素也知道,上次達頭之事,楊元慶就有點不滿了,若這次再不給他封賞,他非跳起來不可,當然不能不封賞,楊素也只能希望聖上適可而止,不要封賞得太厚,但楊廣準備如何封賞,楊素一點底都沒有,關鍵是看楊元氣這次平『亂』中有多大的功勞。
“如果沒有別的事,老臣不打擾陛下休息。”
楊廣點點頭,“明天愛卿要出征,朕就等着愛卿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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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支由五千輕騎兵組成的精銳之軍,從五天前開始,他們便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馳飛奔,黑咕隆咚的世界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風聲呼呼在耳畔轟響,在他們頭頂是轉動的漫天星光,右邊天際映襯下是蠕動的太行山莽影。
山路艱難,騎兵們便放慢了速度,又走了一個時辰,當晨曦初『露』,楊元慶看到了第一抹淡淡金光時,他率領的五千騎兵已經抵達了飛狐道的西面出口,離靈丘縣還有二十里。
五天前,楊元慶接到了代州刺史李景的緊急求援,楊諒軍大將喬鍾葵率三萬精兵進攻代州城,而鎮守代州城的李景只有五千守軍,城池破舊,情況岌岌可危。
在和李雄商量後。他們決定分兵而行,由李雄率主力從井陘進攻太原,而楊元慶則率五千騎兵走飛狐陘援馳代州。
楊元慶停住戰馬,霞光照在他身上,彷彿整個身體都在火焰中燃燒,他打手簾向前方望去,前方一里外便是高家莊,一座只有五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但村莊北面卻有一條小河流過,小河兩邊平地開闊,正好給他的軍隊休息。
楊元慶立刻下令道:“大軍在小河邊休息。”
五千騎兵加快速度,片刻,隊伍來到小河邊,已經有先頭斥候在四周探查過,休息之地『插』有紅旗,大軍紛紛下馬,牽馬來河邊飲水,小河邊頓時熱鬧起來。
這時,先到的斥候領兩名村裡的年輕男上前,對楊元慶道:“將軍,這兩人剛從代州雁門縣歸來。
雁門縣就是楊元慶要趕去的代州城,楊元慶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兩名年輕男行一禮,年長者對楊元慶道:“回將軍話,我們是昨天上午逃離雁門縣,圍城戰已經打了五天,非常慘烈,城牆已經崩塌幾次,李刺史率領軍民一邊修城一邊防守,我們也參加防守,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屍體,城牆都被血染紅了。”
“那你們怎麼逃回來了?”楊元慶有些不悅問。
兩人對望一眼,年長者又道:“實在是因爲城內糧倉被燒燬,糧食不足,李刺史無奈,只得趁敵軍稍退的機會,在夜裡派一批人出城找糧,我們也跟着出城了。”
就在這時,一陣喧譁聲傳來,楊元慶見十幾名士兵押着一名黑衣人走上前。
“將軍,我們抓到了一名叛軍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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