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秦王府書房內,李世民怒不可遏,禁不住罵了起來,他剛剛得到消息,父皇竟然準備放棄這次攻打河東良機,竟然被一紙協議捆住了手腳,他心中惱恨之極。
給他送來消息的是戶部尚書竇璡,由於李世民和竇軌在隴西共同對付西秦國,兩人建立了良好的個人關係,這也使得竇家漸漸偏向了李世民。
由於竇威在年初去世,本來應該是由竇璡接替竇威爲相,不料太子李建成卻極力推薦陳叔達,使竇家相位落空,這使得竇家對太子非常不滿,反過來更加緊密了李世民和竇家的關係。
事實上唐朝高層也有着激烈的派系鬥爭,裴寂、劉文靜、獨孤震、蕭瑀、竇威,這是唐朝五相,五相本來是比較平衡的權力結構,劉文靜和獨孤震支持太子建成,裴寂和竇威則支持秦王李世民,而蕭瑀是中間派。
但竇威去世後,朝廷上下一致認爲應該是由竇璡入相,但太子李建成卻極力推薦陳叔達,李淵也是考慮要削弱關隴貴族的勢力,便改變了衆人的預期,升陳叔達成爲相國,太子勢力一下子佔了三個名額,李世民的勢力大弱,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巨大的政治壓力使李世民不得不結束河湟的戰役,回京出任尚書令,以彌補他在朝廷勢力的削弱,不過他這個尚書令和楊元慶的尚書令完全不同,僅僅只是一個名份,沒有任何實權,這讓凱旋而歸的李世民極爲鬱悶。
不過李世民也明白。自己在軍事上的強勢,必然會使父皇在政治上扶持太子,使太子形成政治上的強勢,如果自己軍事上強勢,政治上再強勢的話,就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這是父皇絕不能容忍。
李世民揹着手在房間裡走了幾步,又問竇璡。“父皇是什麼態度,難道父皇就這麼支持他們的所謂大義?”
竇璡躬身行一禮“啓稟殿下,聽說聖上本來是想趁機攻打河東,但被太子等人說服,放棄了進攻河東的想法。”
“不行,我要去勸說父皇,隋軍攻打河北。河東兵力空虛,這個機會我們若放棄,將來必將追悔莫及。”
李世民再也坐不住,他要趁這件事沒有最後落子之前,說服父皇回心轉意,李世民離開府邸,匆匆向皇宮而去。
他一路來到御書房門前,有宦官替他進去稟報,李世民揹着手在御書房門前來回踱步,隋軍奪取幽州之事也使他深感憂慮。楊元慶奪取幽州,已經走出擴張的第一步,而唐軍卻因弘農郡的失敗,困守在關中。
如果說從前唐軍只有河東之地,在實力上要略遜於奪取關隴河西以及巴蜀的唐朝,那麼隋軍一旦奪取河北,河東河北連成一片,就形成了和唐朝分庭抗衡之勢。
楊元慶現在已經成爲他們的第一勁敵,對付如此勁敵,父皇居然還要講大義。簡直就是宋襄公第二。
“殿下!”
一名宦官在御書房門口道:“聖上宣殿下覲見!”
李世民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進了御書房,御書房內,李淵正和太子建成商議着科舉之事,下個月,唐朝也要舉行立國後的第一次科舉,選天下之才。這裡面有大量的細節事務需要處理,李建成便主動請纓,擔任這次科舉的總籌備人。
父子二人正在商議時。李世民走了進來,跪下給父親磕頭“兒臣向父皇請安!”
一般大臣是不需要向皇帝下跪,但李世民是以兒子的身份參見父親,因此他的禮節顯得格外敬重。
李淵雖然對李世民遲遲不發動剿滅樑師都的戰役有所不滿,但這畢竟是他所器重的兒子,而且李世民以極少的損失大敗樑師都,得到四萬餘降卒和幾萬匹戰馬,這又讓李淵極爲高興。
李淵笑呵呵道:“皇兒不必多禮,這裡只有我們父子三人,隨意一點好。”
“謝父皇!”
李世民站起身又給大哥建成行一禮,李建成點點頭“二弟坐下說話吧!”
李世民坐下來,先欠身道:“兒臣先要感謝父皇的賞賜!”
河湟戰役結束後,吐谷渾作爲賠禮,獻給唐朝二十萬頭牛和三十萬只羊,李淵將他們全部賞給李世民的軍隊,李世民則分賞給了手下將士,讓他們牛羊帶回家,這使他進一步贏得了軍心。
李淵點點頭“那是將士們立功應得的賞賜,皇兒就爲這個而來嗎?”
“不!兒臣是爲隋使之事而來。”
旁邊李建成的臉色立刻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他就隱隱猜到二弟或許是爲隋軍之事而來,現在果然被他猜對了。
李淵眼中也閃過一絲訝色,他迅速掩飾住不安的神色,微微笑道:“隋使是來恭賀我們剿滅樑師都,皇兒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李世民目光略略瞥了李建成一眼,他不希望兄長此時在旁邊,可大哥顯然沒有離去的意思,箭已上弦,不容李世民不發。
“父皇,隋朝是我們的第一勁敵,從前是,現在是,將來更是,現在他們主力遠征河北,河東空虛,這是打擊隋朝,奪回河東千載難逢之良機,如果我們放棄這次機會,那麼以後我們就再沒有機會,父皇,機不可失啊!”
“這個……”
李淵沒有想到次子會說這件事,他一時語塞,上午他纔剛剛決定遵守協議,現在次子又過來翻盤,而且說得振振有詞。
“二弟,這件事朝廷已經決定了。”
旁邊李建成儘量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解釋,保持太子的沉穩“朝廷認爲既然雙方有協議,而且是兩個朝廷之間的協議,就應該遵守。不能失信於天下,這關係到國之信譽,機會還會有,但失去的信譽卻難以挽回,你不要再勸父皇了。”
李世民心中的怒火以一種不可抑制的速度在迅猛燃燒,熱血幾乎要衝破頭頂,但他依然強烈剋制住內心的憤怒,深深吸一口氣道:“皇兄。協議不能代表國之根本利益,所謂信譽不過是一種面子問題,事關我大唐危亡,事關我大唐能否取得天下,你卻爲了所謂面子,使我們失去唯一一次擊敗隋軍的機會,皇兄,你不覺得爲了一個信譽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嗎?”
李建成也微微動怒了。他沉聲道:“二弟,信譽不是面子,是一國之信,我們以朝廷的名義簽署的協議,上面有大唐太子的親筆簽名,有父皇的寶印,你就隨心所欲將它撕毀,你讓天下人怎麼看大唐,怎麼相信我們,‘背信棄義’這四個字。你背得起嗎?百年之後,讓我們的子孫又怎麼評價我們?二弟,信乃立國之本,你不要把這個‘信’字看得太輕了。”
兩個兒子的爭論使李淵心中十分糾結,其實他兩邊都贊成,他覺得長子說得對,不能失信於天下,可又覺得世民說得有道理,錯過這個機會,恐怕以後不會再有了。他心中極爲矛盾,長長嘆了口氣。
“世民,你未免把隋軍想得太簡單了,我們若動兵,隋軍就會立刻會從河北撤回,最後一場惡戰,若勝利了還好說。若失敗了,損兵折將,還背上一個失信的罵名。得不償失啊!”
李世民不理會李建成,湊上前對父親道:“父皇,兵在暗奇而不再招搖,兵貴在神速,兒臣願提五千騎兵,疾速趕赴延安郡,趁夜從黃河浮橋渡河,直殺向太原,恐怕消息還沒有到河北,兒臣便已拿下太原,同時再派兩支軍隊奪取飛狐陘和井陘,將隋軍主力堵在河北,河東就拿下來了,如果父皇擔心朝臣非議,我們可以使計,事先派士兵冒充隋軍入侵關中,那時我們再說是隋軍先破壞協議,要進攻蒲津關,只要我們大肆宣揚,朝臣們會相信,天下人更不會知道誰是誰非,父皇,機不可失啊!”
“父皇,大唐以誠信立國,不是竇建德、李密那樣梟雄之賊,不能推翻自己的信用,更不能使用這種卑鄙伎倆,以後機會還會有,決不能逞一時之快!”
兩兄弟爭鋒相對,誰也不讓,李淵心中矛盾到了極點,他低下頭沉思半響,對李建成和李世民道:“你們都先退下吧!讓朕一個人再想一想。”
李建成和李世民站起身,給父親深施一禮,都退下去了,退到御書房外,兩人卻不看對方一眼,各自離去。
幾名宦官望着他們背影皆搖了搖頭,他們是親兄弟,怎麼到了反目爲仇的程度?
李淵揹着手在御書房內來回踱步,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又仰天長嘆,李淵其實已經被李世民的建議打動了,派奇兵奪回太原,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完全可以辦到,只是他怎麼向朝臣交代?
這不僅是向天下人失信的問題,更重要是他向朝臣失信,朝廷九成的大臣都主張守信,他卻背信而行,或許可以用什麼辦法讓隋朝先失信,就像世民所說,派人冒充隋軍先入侵關中,欺騙住朝臣。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一名宦官在門口氣喘吁吁道:“陛下,太后……,太后不妙了!”
李淵嚇了一跳,連忙乘輦向內宮而去,獨孤皇太后是楊堅妻子獨孤皇后的姐姐,也是獨孤信之女,嫁給李淵父親唐國公李昞。
李淵事母極孝,這段時間母親身體很不好,太醫暗示可能要準備後事了,所以李淵每天都爲母親擔憂,他奔到宮門口,只聽宮內傳來哭聲,李淵的心彷彿墜入了深淵,一名老宦官在李淵面前跪下大哭“陛下,太后…………薨了!”
李淵眼前一黑,當場暈倒過去。
武德二年二月,唐朝皇太后駕崩,李淵追封亡母爲元貞皇后,他心中哀痛之極,下旨舉國弔孝,封兵器三個月,三個月內不準再議攻打河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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