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開始,暴風雪越來越猛烈,狂風嗚嗚地吼着,暗黑的天空同雪海交織在一起,天地間變得一片蒼茫。..
在一座土丘上,楊元慶面對數十萬大軍激戰過的土地,久久地站立着,他眼中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大戰後的疲憊,只有一種深深的悲悵,無數鮮活的生命,無數跟着他南征北戰將士,就淹沒在這肆虐天地的暴風雪中。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頭盔上、身上,使他變成了雪人,他在身後,親兵們不安地交換着眼色,殿下已經站立了半個時辰,不能再拖下去,他會被凍僵。
這時,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很快奔至近前,風雪中傳來李靖的聲音,“殿下在這裡嗎?”
親兵們大喜,紛紛迎上去,風雪快步走來一人,正是代州總管李靖,“李總管,勸勸殿下吧!他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親兵們低聲而焦急地說道。
李靖一驚,這會凍壞身子的,他快步向楊元慶走去,快靠近時,土丘上傳來了楊元慶低沉的聲音,“是李總管嗎?”
“殿下,是我!”
李靖放慢了腳步,剛剛纔楊元慶的語氣裡,他能體會到一種失去親人般的悲傷,李靖能理解楊元慶的哀傷,作爲一個體恤士卒主帥,這樣慘重的傷亡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戰爭遠遠沒有結束,李靖慢慢走到楊元慶身旁,低聲勸道:“現在還不是傷感的時候,還有三萬突厥騎兵在河東腹地肆虐,還有唐軍在趁火打劫,我們的危機並沒有消除。”
“我知道。”
楊元慶的語氣變得十分平靜,“我要連夜南下,在臨走時,我要和他們告別,請求他們原諒我不能送他們入土。”
李靖怔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楊元慶竟然要連夜南下,這時,楊元慶轉身走下山丘。向戰馬走去,遠遠聽他的聲音傳來,“回大營再說吧!我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
李靖忽然明白了,楊元慶是要把突厥戰役的後事交給自己,他心中一熱,快步走下山丘。
風雪中,數百騎兵調轉馬頭。向十幾裡外的隋軍大營奔去,風雪很快便湮沒了騎兵的身影,只有在戰場上,數千名隋軍士兵仍在辨認屍體,將一具具隋軍陣亡將士的屍首搬上了馬車。
。。。。。。。。
和馬邑的暴風雪不同,河東郡也下了兩天的大雪,天已經放晴了,一座座村子披上潔白素裝。樹木變成了臃腫銀條,遠處一段廢棄的長牆像條白脊背的巨蛇,伸向遠遠的紫紅色的朝陽霞光之中。官道兩邊坎坷不平的窪地和溝渠,被雪填平補齊,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平地。
這裡是河東城以北約三十里的五柳鎮,正值清晨,官道上行人不斷,厚厚的積雪已被踩踏結實,人踩下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在路邊一塊大石上,坐着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農,他的馬車車輪陷進了溝壑裡。五六名年輕的壯小夥正一起幫他擡車,幾次都沒有成功,引來幾個過路年輕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遠處,一羣孩子從村子裡奔出,沿着被積雪覆蓋的田埂歡笑着向這邊奔跑而來,幾隻家犬跑在最前面。
在雪地裡。一羣農民正在專注地測量着雪的厚度,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發出內心的喜悅,這是他們渴盼了大半年的瑞雪,這場大雪滋潤了極度乾涸的土地,使大地又恢復了生機。
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五六百人的騎兵從北方疾速奔來,遠遠便可以看見他們,儼如一條在雪原中奔跑的長長黑線。
官道上的行人們紛紛向兩邊閃開,片刻,騎兵疾奔而至,每個人都配着雙馬,由於這邊是路口,行人頗多,騎兵們放慢了速度,但還是極快地從人們面前飛馳而過。
坐在大石上的老農忽然站了起來,驚訝地對旁邊幾名年輕人道:“你們看清爲首的軍官是誰了嗎?”
幾名年輕人一起搖頭,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他們見老人神情驚訝,立刻七嘴八舌問道:“秦老爹,是誰呀?”
“你們這幾個笨蛋,爲首將領不就是楚王殿下嗎?”
旁邊幾名商人也圍上來,急問道:“老爹,能肯定,真是楚王殿下嗎?”
“沒錯,我見過他好幾次,去年他視察河東時,還來過我們村子,還問過我有幾畝地,肯定就是他。”
衆人頓時議論紛紛,楚王殿下不是在北方抗擊突厥人嗎?怎麼出現在河東郡,老農輕捋白鬚,飽經滄桑的眼中露出會心的笑意,他對衆人興奮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軍隊一定是戰勝了突厥,取得了大勝利!”
衆人一聲歡呼起來,幾名商人卻對望一眼,眼中都露出震驚之色,這個重要的情報,他們要立刻向秦王殿下稟報。
。。。。。。。
儘管大半個河東道都沉浸在瑞雪的喜悅之中,但楊元慶卻沒有心情和沿途的官民共慶瑞雪。
一方面固然是隋突之戰的慘烈結果令他鬱鬱不樂,另一方面,對唐軍乘火打劫的憂慮始終沉沉甸甸壓在他心中。
他不知道局勢已經發展到了哪一步?尤其是中原,有沒有突破他的底線?一路上他得不到洛陽的最新情況,只知道洛陽被圍,但那是三天前的情況,現在呢?
事實上,楊元慶並不是擔心洛陽城破,王世充的覆滅是遲早之事,不是滅在唐朝手中,就是被隋軍幹掉。
洛陽雖是中原圖大之地,但同時也是四戰之地,易攻難守,王世充夾在兩大強敵之間,這種平衡局面不可能延續多久。
王世充也是梟雄之輩,楊元慶對他的死活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唐軍東擴,一旦唐軍拿下洛陽,而隋軍和突厥的戰役還沒有結束,那麼李世民必然會繼續向東擴張,拿下大半個中原。
這纔是楊元慶的底線,是他絕對不願看到的結果,所以他纔給王世充一個五天的期限,那不過是爲激勵王世充死守城池,爲他爭取時間,而今天已是第四天。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打斷了楊元慶的思路,他一回頭,只見一匹戰馬摔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蹄不斷地抽搐,這是極度疲勞的樣子。
楊元慶立刻勒住戰馬,目光關切望向從馬上摔下的親兵,親兵翻滾出一丈多遠,很快爬了起來,地上有厚厚的積雪,他並無大礙,楊元慶點點頭,又向前方看了看,這裡離河東城只有十幾裡了。
“大家放慢速度,休息戰馬!”
他又對程咬金道:“知節,你先去河東城,告訴來將軍,就說我已經到了。”
“哎!”
程咬金答應一聲,換了一匹馬,加快速度向河東城奔去。
這時,羅士信終於找到了機會,上前低聲道:“殿下,解洛陽之圍應該去河內郡,我們來河東城,是不是。。。。。”
“你小子想說我牛頭不對馬嘴,對不對?”楊元慶瞥了他一眼,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羅士信臉一紅,撓撓後腦勺道:“卑職不敢這樣說,卑職只是想說遠水不解近渴。”
“諒你小子也不敢亂說。”
楊元慶笑了笑,卻不回答他的疑惑,他們又走了一段路,羅士信終於忍不住,又問:“我們是不是準備從風陵渡過河?截斷唐軍後路。”
楊元慶笑着用馬鞭在他頭盔上敲了一下,“我有這麼笨的師弟嗎?給你時間考慮,你竟然想到風陵渡,真是讓我失望,你爲何不想到蒲津渡?”
“蒲津渡!”
羅士信愣住了,忽然,他腦海裡一道靈光閃過,他頓時明白楊元慶的意圖了,他一下子捂住嘴,激動得簡直叫出聲來,楊元慶是要直接攻打長安啊!
楊元慶見他一臉激動,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圖了,便笑問道:“怎麼,你覺得不妥嗎?”
“沒有不妥!”
羅士信連連擺手,“卑職只是覺得太刺激了,直接進攻長安,最好能攻破長安,把李淵老兒從皇座上趕下來!”
羅士信越說越激動,他拍打自己的腦門,“我真是笨,這麼好的計策居然沒有想到,關中空虛,這就是圍魏救趙啊!”
羅士信忽然又想到什麼,遲疑一下,問道:“只是。。。這條計策爲何不早實施,其實在唐軍出潼關時就可以實施了,也不用我們千里迢迢急趕而來,一路上擔驚受怕。”
“你以爲我想不到嗎?”
楊元慶搖了搖頭,“這條計策風險太大,如果貿然殺入關中,李建成從關內撤軍,李孝恭再從潼關增援,就變成甕中捉鱉了,更要命是,隋軍殺入關中,河東必然空虛,這時候李世民再趁虛北上河東,而隋突還在馬邑大戰,你說怎麼辦?”
羅士信清醒過來,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就會得不償失。”
楊元慶也微微感嘆一聲,“還不止得不償失,這樣非但不能圍魏救趙,反而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停一下,楊元慶又道:“這條計策的關鍵就在於隋突之戰結束,這樣隋軍就能騰出手來,李世民不敢輕易北上河東,所以我才急急南下,只要我在河東郡露面,李世民就能知道隋突戰役已經結束,他不敢再輕舉妄動,而且防止萬一,我又從河內郡調一萬人增防河東郡,這樣,便可以實施這條圍魏救趙之策了。”
楊元慶剛說到這,只見遠處奔來一隊人馬,爲首大將正是鎮守河東的主將來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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