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媛的生日很孤獨。
失去了權勢地位之後,她便見識到了人情冷暖。昔日巴結在她周圍阿諛奉承的那幫人,如今根本連通祝福電話都懶得給她打。
原本兒子說好了要回來給她慶生,但她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也沒有見他回來,打他電話也打不通。“估計還在飛機上吧……”她自言自語道。
她嘆了口氣,環視着這間碩大的起居室。林御風沒有將她從林宅趕出去,但這對她來說卻更顯諷刺。
昔日繁華熱鬧人來人往的林宅,總會舉辦各種各樣的宴會,從來都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如今她失了勢,這兒便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讓她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孤獨感便愈發的強烈,即使在白天,她都會覺得有幽魂在空洞的走廊上飄來飄去,逼得她都快要得抑鬱症了。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人想要的總是比需要的多。就如同她現在,就算是住在再大再豪華的房子裡,也不過只能睡一張牀、坐一張椅、吃一碗粥而已。比起住大房子,她更想和自己的兒子好好的說說話,和死去的丈夫好好的拉拉手。
而過去,什麼母子親情、夫妻之愛,她都從未在乎過。現在,落得形單影隻,大約也算報應。
以前把看電視當作窮人的娛樂方式的她,今天也打開了電視。電視裡嘈雜的聲音的陪伴,可以讓她感覺不那麼寂寞。
電視里正在播放肥皂劇,講的是豪門恩怨,讓她很有代入感,因此便看得入迷。
忽然之間,電視上插播了一條字幕:從意國飛往海國的XX次航班,在即將降落於海國太子港時,發生飛機失事,全員罹難。現查明機上有我國乘客三名,姓名分別是林夏天,鄭……
什麼?遙控器從夏月媛的手中跌落。
她撲到了電視前面,緊貼着屏幕。她沒看錯吧?剛纔似乎出現了她兒子的名字。
那條字幕以滾動的形式再次出現,夏月媛混亂的思緒中只捕捉到了兩個詞“飛機失事”“林夏天”。
“不可能……這一定只是重名的人而已。我兒子說好了今天要回來給我過生日的,他肯定在飛往S城的航班上,很快就要到家了……”
她自言自語的,不斷的安慰着自己。
“叮鈴鈴!”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將她嚇了一大跳。她煞白着臉緊盯着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聲音究竟是什麼。
她抖着手接起了電話,故作鎮定的“喂”了一聲。
聽筒裡傳來陌生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林夏天的家人嗎?這邊是我國駐海國大使館,是想通知您……”那個聲音慢慢的微弱了下來,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很遺憾,請您做好心理準備……林夏天乘坐的航班遭遇了空難,想請您或您的家人,來海國認領遺體……”
聽筒從夏月媛的手中滑落,磕出好大的一聲響。聽筒裡傳來:“喂?喂?”的呼喚聲,可是,夏月媛已經不省人事,只有聽筒還被電話線吊着,在桌子下方晃來晃去。
林御風正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這間小小的客廳裡,到處都充滿了鈴音的氣息。這裡有鈴音用過的抱枕,臥室的牀上還躺着他送她的拳擊熊熱水袋,他們曾在那張白色的正方形餐桌邊吃飯,鞋櫃裡有成對的兔子拖鞋,唯獨少了她。
這裡是鈴音曾經租住過的房子,現在,被林御風買了下來。它曾經易過主,現在,卻被他恢復成了原狀。
一切都還是當初的模樣,傢俱們都靜靜的在原地等候,等着她的歸來。彷彿她只是加班加得晚了些,很快就會下班趕回來。
很長一段時間,林御風都住在這小小的房子裡。他躺倒在她曾睡過的小牀上,貪婪的嗅着枕頭上她的氣息。可惜過了三年,那氣息早已不復存在了。
連她的味道,他都快要淡忘了。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會連她的模樣都不再能夠清晰的想起來。
他買下了她住過的房子,還收購了她曾經工作過的Control,他還曾獨自在夜晚包下和她一起去過的遊樂場——整座遊樂場裡,只有他一個人。他一次又一次的乘坐摩天輪,吃她喜歡的海綿寶寶蛋糕,看和她一起看過的夜景。
蛋糕甜得發膩,他感覺鼻子一陣陣的發酸,不知是因爲蛋糕的原因,還是因爲她。
他買了很多很多的海綿寶寶玩具,將她的房間堆滿。那些黃色方塊對他齜牙咧嘴的露出嘲諷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他被她所遺棄。
就在他回味與她一起的美好時光時,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沉寂。他有些嫌煩的用枕頭把臉矇住,不去管那鈴聲,但鈴聲還是鍥而不捨的響着。
他只好將它接了起來。電話是從林宅打出來的,那端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夏月媛瘋了。
三天之後,他所乘坐的飛機在海國太子港機場降落。
夏月媛是不可能再出門了,林御風只好代表林家,前來認領林夏天的屍體。對於這個繼弟的死,他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覺。由於年紀差異太大,從小,他們之間就鮮少相處,長大後更是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國內,毫無交集。只有作爲情敵和遺產競爭者時的林夏天,方纔讓林御風意識到其存在。
據說機場會有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來迎接罹難者家屬,可是他在小小的機場到達大廳裡轉了一圈,也沒有見到一張東方面孔。四處充斥的,只有膚色黝黑的本地人。
他有點納悶,我國的大使館工作人員總不會是黑人吧?
終於,在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前,他發現了幾張亞洲人的面孔。
那兩人都背對着他站着,遠遠的,只能看見他們都穿着卡其色的制服。女人扎着一個馬尾辮,和男人站得很近。
林御風覺得這大概只是一對來此旅遊的夫妻,因爲那兩人側過身來時,他看到女人懷中抱着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小女孩。孩子的裙子下襬有一大塊水漬,大概是尿褲子了,正在抽泣。
那男人抱着孩子,這樣,女人才能空出手來,從揹包裡拿出手帕來給孩子擤鼻涕。
因爲距離比較遠,所以,林御風看得不是很清楚。他不喜歡管別人的閒事,很快就不甚在意的將視線從那對夫妻身上移開,繼續在機場大廳裡搜尋。
等他再將視線移回洗手間門口時,那對夫妻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撥了大使館的電話,確認對方派出的人已經在來機場的路上了。
爲了打發時間,他開始逛免稅店。說實話,他對這裡的免稅店裡究竟會賣什麼挺好奇的。
即使是貧窮的非洲國家,機場免稅店裡依然可以買到昂貴的香水和化妝品。這些東西全世界都能買到,並不稀奇。
倒是當地的木雕手工藝品令他十分感興趣。
他拿起一隻黑色的瘦長人面木雕把玩,心想這個東西應該不會附着什麼惡靈吧?海國的殭屍傳說流傳甚廣,據說巫師可以用蟾蜍和某種植物的毒液來使人進入假死狀態,成爲能夠行動卻無法思考的殭屍。
他不禁在心裡想象,林夏天會不會也被當地巫師製成了殭屍,從停屍間爬出來繼續尋找鈴音的下落呢?
這個想法有些瘮人。他趕緊將木雕放回貨架上,這時,又看見了穿卡其制服的馬尾女人。
那女人站在櫥窗外,牽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大概是因爲外面太過炎熱,她的神情蔫蔫的,正吵着讓媽媽帶她到陰涼的地方避暑。
那女人背對着林御風,正在四處張望着尋找陰涼處。
就在這時,林御風的手機響了。大使館的人已經到了機場到達大廳門口。
於是林御風掛了電話,走出了免稅店,慢慢遠離那對母女。
在到達大廳門口,他見到了前來迎接自己的工作人員。是一個矮個子的年輕男子,自稱小劉。小劉開着一輛三廂家用型保姆車,可以坐好幾個人的那種。
他很熱情的幫林御風將行李箱塞進了車尾箱。林御風坐進殘存着一絲冷氣的車裡,小劉卻不發動車子。原來,他還要接其他人。
林御風真的有些生氣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畢竟人生地不熟,Unica的影響力還沒有輻射到貧窮的海國來,他還得指望小劉把自己平安運到指定地點呢。早知道,應該自己帶上助理和隨從,事先將一切都打點好。他真是對這兒的大使館太有信心了。
車廂裡的溫度越來越高,他悶得受不住,只好下車來。
小劉一邊解釋着:“這裡資源匱乏,加個油不容易,得省,所以停車後就不開空調了。”一邊建議他去機場裡,邊吹空調邊等。
林御風只好又返回機場,打算找家餐館吃點東西。
這一次,他又看到了那對母女。不過那女孩的情況有些奇怪,不再吵鬧,而是四肢癱軟的癱在媽媽懷裡。那個媽媽抱着她,一路小跑着,很是焦急的樣子。
從那媽媽的口袋裡掉出了一樣東西,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從林御風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