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已替,當。”
寅時更響,一直處於假寐狀態的唐冠睜開雙眼。
“宵禁解除了!”
唐冠立即起身,跳下牀來,七手八腳繫上衣衫,他竟然一宿和衣而睡,身上還穿着官服。
隨即他也顧不得洗刷,提步推開門來。
此時不過寅時,凌晨三四點,外面還是漆黑一片。
唐冠緊了緊衣物,望向那邊馬廄。
剛想擡步走過去,一陣冷風吹過,唐冠佈滿血絲的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
而這一下也將他吹醒。
“哎,我這是幹嘛的,我都不知道裴老伯被關在哪,就算知道也不會騎馬。”
唐冠頓時冷靜下來,原來他自從回來飽舍,便久久不能入眠,他知道青鵝之變終究發生了。
而且發生的這麼可笑,“青鵝”是個連野史都稱不上的典故,若不是唐冠有所涉獵,絕對不會回憶起來。
傳說裴炎密謀造反,與徐敬業私通書信,被武曌截獲,上面只有青鵝二字。
乍一看好像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拆解開來卻是這樣一句話:“十二月,我自與。”
這意思便是十二月你起兵造反,我自然和你裡應外合。
如今揚州戰事都平了,這話說起來便講不通了,可裴炎自己製造的種種口舌卻落於人前,一是他拖延戰事,令外人蹊蹺,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親侄子參與了造反!
他能預料到如今興許已經到了洛陽附近的裴炎,已經被控制了起來。
“哎,老相公啊老相公,你這真是不作死便不會死啊!”
在他想來其實裴炎只需要和自己一般與武曌虛以爲蛇,總是會有活路,可是裴炎是春秋大儒,必然不會折節。
一時間唐冠竟然就在這裡躊躇起來,良久後緩緩踱到門前。
“洛陽都庭驛。”唐冠自言自語唸叨了一下記憶中的地名。
“吱啦”隨即將門推開,卻一下愣住。
“常大哥!”
只見門外一人騎着馬緩緩向這邊駛來。
馬上之人聽到喊聲也是一愣,隨即大喜道:“去病!”
此人赫然是常鷹,唐冠頓時喜上眉梢,這無異於雪中送炭。
唐冠慌忙迎上前去,開口便道:“常大哥,快,快拉我上馬。”
常鷹聞言又是一愣,但見他面上着急,也不遲疑,大手往下一探將唐冠提上馬來。
“常大哥,你知不知洛陽都庭驛在哪?”
“都庭驛?那裡是屯兵的地方,你問這個做什麼?”
“快帶我去!”唐冠見他認識,急忙催促道。
常鷹見狀心中一凜,他本是帶着興奮而來,誰都知道唐冠是朝中炙手可熱的紅人,自己這次被遣來作他親衛,可謂是“明降暗升”。
不難想象只要唐冠保持如今受寵,假以時日鳳欒臺中必有他一席之位。
可如今見他如此慌張,常鷹也不再多問,喝道:“駕!”
瞬間馬蹄騰起,直直向城外衝去。
“小郎君,你不去早朝?”
唐冠剛剛開口,一陣風竄進口中,往後挪了挪說道:“我是六品官上什麼朝。”
常鷹聞言啞然,直到策馬衝出城外,再次詢問道:“你去都庭驛幹嘛?”
唐冠聞言默不作聲,良久後才說道:“接老相公。”
“裴相公!?”常鷹聞言一驚,算算裴炎所坐的軍中利艦足以乘風破浪,估計這時差不多已經要抵達。
唐冠與裴炎的關係常鷹是瞭解一二的,知道他們私交甚密,如今唐冠也是新科及第,老相又凱旋而歸,相見之下也不失爲一段佳話。
當即常鷹釋然起來,又加快幾分,直奔那驛站而去,卻沒注意到唐冠臉上沒有絲毫喜色。
宣政殿。
一場中朝,比起早朝更加嚴謹幾分,地方來京刺史已不得而入。
可此時殿中卻炸開了鍋。
“陛下!裴相公乃是社稷重臣!有功於國家,天下百姓無不愛戴,如今又已年邁之軀平叛反賊,臣拿人頭保證他絕無反心啊!”
說話的乃是鳳閣侍郎胡元範,此話一出頓時羣臣附議。只有幾人冷眼旁觀。
他們緊急來朝,剛一進門便被武曌打懵。
“裴炎反了!”
雖然有心人早就能預料,卻沒想到竟如此突然,前一刻同閣中人還想着裴炎回朝,如何慶祝。
御座上一抹丰韻倩影鳳目緊閉,聽着殿下羣臣高呼。
“求陛下明鑑啊!切莫聽了小人之言!”
又有一人拜伏在地,若有所指的出聲,此話一出,當即有幾人目光一變,像是漫不經心的望了此人一眼。
在場的都是有資格入閣之人,唐冠在場必然不會陌生,因爲歷史在重演!
武三思,武承嗣,劉景先,郭侍舉,來俊臣......
一個又一個名字的主人佇立在此,宰相在班師途中鋃鐺入獄,當真是詭異到了滑稽可笑。
良久後武曌睜開眼睛,掃視了一下羣臣,羣臣頓時寂靜無聲。
“朕知裴炎反,是有原因的。”
此話一出,郭侍舉面現怒色,這女人真把天下人都當黃口小兒,裴炎若反,早就在揚州反了,哪還會親自撲滅這場叛亂。
見他要發作,劉景先一把抓住郭侍舉微微搖頭,站了出來道:“裴相公一生戎馬,曾事三朝,忠心天地可鑑,若是裴炎有反心,不會拖到今時今日,陛下聖明,裴炎若反,我等亦反!”
“你...”武曌聞言心中一怒,卻馬上壓了下來。
笑道:“朕知道裴炎反了,朕也知道你們不會反。”
剎那間羣臣啞然,劉景先向郭侍舉使了個眼色退了回去。
兩人將手伸到背後,劉景先拿手指輕輕在其手心上描繪道:“程將軍。”
郭侍舉面色一變,隨即與劉景先一道冷冷望向那邊幾個一直不爲所動的大臣。
洛陽,都庭驛。
這是一個交通驛站,平日屯有兵衛,倒也設施齊全。
今時卻重兵把守,水泄不通。
他們關押的是自己昔日的頂頭上司,一個個面色頗有些古怪。
此處獄所之中。
“老相公,天還沒轉暖,把這個披上吧。”
鐵牛找來一件袍子遞給牢中裴炎,裴炎微微一笑說道:“將死之人,何需暖?”
鐵牛頓時哽住,良久後打量了一下四周無人,小聲道:“老相公,你放寬心,俺和大哥一定儘量爲你拖延。”
裴炎望了望鐵牛,良久後搖頭道:“你們格盡職守就可,生死自有天命。”
鐵牛聞言望着一身常服,沒有往日半分威風的裴炎,眼眶漲紅道:“老相公!你別怪俺,俺一家老小頭上都懸着刀,俺...俺...”
“鐵將軍,老朽氣數已盡,想求你一件事。”
鐵牛靠近幾分,說道:“老相公,你儘管說。”
“待我死後,向朝中唐去病帶一句話。”
“啥話?”
“官。”
鐵牛頓時一愣,正要開口詢問,有一甲士跑了進來喊道:“將軍,外面有一小官求見,說是翰林唐冠!”
“小官?唐冠?”
鐵牛喃喃一聲,正要揮手說不見,裴炎卻慌忙說道:“鐵將軍,讓他進來!”
鐵牛馬上改口道:“讓他進來。”
“是!”
鐵牛這纔回頭看向裴炎,繼續問道:“老相公,你剛纔說到哪了?”
裴炎聞言搖頭一笑道:“不勞將軍了,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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