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完我道:“主子,崇禎小兒有今天,那也是他自己種下的惡果。”
“哦?”多爾袞欣然問道,“這話怎麼說?”
寧完我道:“前兩次我大清兵破關而入,崇禎小兒一紙詔令,天下兵馬頓時雲集京師,可以說是一呼百應,可是現在下詔半個多月,還沒有一路兵馬進京勤王,主子以爲這是偶然的嗎?這是爲什麼呢?”
多爾袞道:“是啊,這是爲什麼?”
“因爲進京勤王不會有好下場!”寧完我道,“袁崇煥進京勤王了,最後被處以磔刑,唐王朱律鍵起兵勤王了,結果被幽禁三年,這兩個還是官大的,還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更是死得不明不白,這樣的事情多了,還有誰敢進京送死?”
范文程道:“真說起來,這倒也不全是崇禎小兒的錯,要怪也只能怪大明朝的規制,大明朝施行以文制武的國策,過於放縱那些什麼都不懂卻自以爲是的讀書人了,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只知道黨同伐異、互相傾輒,卻什麼正事也幹不了,更幹不好的官僚。”
說起大明朝的規制,范文程就是滿腹怨言,他雖然也是讀書人,卻對大明朝以文制武的國策非常不滿,如果不是因爲對大明朝已經失望透頂,他是斷然不會擺着好好的讀書相公不當,卻跑去給建奴當奴才的。
說着說着,范文程的神情開始變得激動起來,接着說道:“袁崇煥爲什麼會死?主子,說句對先帝大不敬的話,袁崇煥其實並非死在先帝的反間計下,而是死在大明朝那些膽小怯懦卻又自以爲是的御史言官手裡,他們得爲大明朝的己巳潰敗找到替罪羊!”
“唐王朱律鍵爲什麼會被幽禁三年?並非崇禎小兒真的認爲他要起兵謀反,朱律鍵他是倒在那些御史言官的口誹腹謗之下呀,因爲有人要借那件事興起大獄,剷除擋在自己仕途上的絆腳石呀。”
“國難當頭,可大明朝的這些昏官庸官卻只想着推卸責任,只想着勾心鬥角和黨同伐異,這樣的國家怎麼可能有希望?這樣的王朝怎麼可能不滅亡?”
寧完我趕緊把眼神轉向別處,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
多爾袞也是神色尷尬,皇太極以反間計誘使崇禎帝殺死了袁崇煥,除掉了大清國的心頭大患,這事已經載入了大清國的史冊,可是像多爾袞、剛林、希福這些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那不是真的,當時那麼說不過是爲了給皇太極製造聲勢,提高他在八旗子弟中的威信罷了。
“咳……”多爾袞清咳了一聲,不得已打斷范文程道,“文程先生,剛纔的話你和本王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能和別人說呀。”
“主子放心。”范文程發泄了一番,神情很快又平復了下來,恭聲說道,“奴才是絕不會和主子以外的人說起的。”
“哈哈。”多爾袞大笑兩聲,接着說道,“這些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卻又自以爲是的昏官庸官對大明朝來說是禍國殃民,可對我們大清來說卻是天大的臂助呀,要不是他們把偌大的大明帝國攪的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我們大清又怎麼可能龍興遼東呢?”
“那是那是。”寧完我媚笑道,“眼下沒有軍隊趕來燕京勤王,崇禎小兒勢單力孤,僅憑三五萬京營怎可能擋住我們大清軍的猛攻?主子,燕京一旦被我們大清軍攻破,大明朝就好比是個失去了頭顱的巨人,軀殼再龐大也會頃刻間陷入癱瘓,到時候我們就能慢慢兒地,一口一口地把它給蠶食掉!”
“對。”范文程也趁機進諫道,“主子,奴才和公甫還是那句話,這次打下燕京之後就不必再回關外了,反正盛京已經被毀了,主子爲何不把都城遷到燕京呢?主子不必擔心遼西的祖大壽和吳三桂,只要打下了燕京,奴才就能憑藉三寸不爛之知說服這甥舅倆乖乖來降,到時候整個遼西,還有京師就都將納入大清國的疆域!”
“這個……”多爾袞很快就避開了話題,顧左右而言他道,“還是說點別的吧,比如說如何攻破燕京城,不知道兩位先生有何高見?”
多爾袞在建奴中已經算是極富遠見卓識的人了,可遷都燕京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瘋狂了,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范文程和寧完我這兩個鐵桿漢殲再怎麼向他保證,他也不敢輕易做出這樣瘋狂的決定。
雖然建奴大軍常常把大明朝的軍隊打得滿地打牙,可在建奴的潛意識裡,大明朝仍舊是個龐大的巨人,所有的建奴都覺得,他們的爪牙再鋒利,也不無可能把大明朝這個巨人徹底撕碎,那絕對不可能!
“唉。”
范文程和寧完我相對無語,滿臉失望。
兩人之所以如此熱切地遊說多爾袞留在燕京其實也是有私心的,兩人都急於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們要讓那些曾經排擠過、打壓過他們的“那些人”跪倒在他們腳下,向他們搖尾乞憐,他們要讓“那些人”知道,他們也是能成就大事的。
大同。
明軍的火藥局正爭分奪秒地趕製火藥,而李巖的流賊則在抓緊訓練,雙方都在緊鑼密鼓地做着大戰前的準備,而城外的建奴卻對此懵然不知,還在爲即將耗盡的糧草而犯愁。
建奴城北大營。
希福、索尼、圖賴、譚泰、冷僧機等兩黃旗的精英已經齊聚豪格行帳,此時的豪格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在大帳裡急速地來回踱步,派去擄掠給養的塔瞻遲遲沒有派兵送回糧草,這讓豪格寢食難安。
大營內的糧食可是隻夠人馬吃兩天了!
“這個塔瞻。”豪格霍然頓住腳步,狠狠地罵道,“真是個廢物,帶了八千騎兵,居然連一點糧食也搞不到。”
豪格正怒不可遏時,一名戈什哈忽然跑了進來,跪地稟道:“主子,剛剛探馬回報,大同以西五十里發現大隊明軍,還……還押着上千輛大車!”
“什麼?”豪格瞪大眼珠子,吃聲問道,“大隊明軍?”
其餘圖賴、譚泰等人也紛紛變了臉色。
希福卻大喜過望道:“主子,好事!”
豪格皺眉道:“明軍的援軍都到了,還好事,好個屁!”
“主子,真是好事。”希福分析道,“主子你想,要真是援軍,趕嗎還押着上千輛的大車呀?事情不是明擺着的嗎,這隊明軍是要往大同運送糧草呀!主子,我們的糧草快撐不住了,城裡也快撐不住了,我們只要截了這批糧草,嘿嘿,大同就完了!”
“咦。”豪格點頭道,“讓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其餘圖賴、譚泰、冷僧機等人也紛紛露出振奮之色,事情可真像希福分析的這樣,那攻破大同豈不是指曰可待了?
“說。”豪格回頭瞪着那戈什哈,問道,“這隊明軍有多少人?”
戈什哈道:“大概有一萬多人。”
“一萬多人?”豪格問希福道,“希福,你說我們該派多少騎兵去截呀?”
希福道:“主子,大同鎮的精銳全讓王樸集結到大同城內了,剩下分守在各處城池的都不過是些烏合之衆,有四千鐵騎足夠了。”
希福作出這樣的判斷一點也不稀奇,王樸要不是把所有的精銳都集結到了大同,怎麼可能擋住建奴不惜代價的猛攻?
“好。”豪格道,“圖賴、冷僧機聽令。”
圖賴、冷僧機急挺身上前,跪地打千道:“奴才在。”
豪格道:“各率兩千鐵騎,把明軍的這批糧草截了!”
“喳!”
圖賴,冷僧機轟然應諾,領命而去。
大同城西二十里。
趙六斤正率領邊軍押着千餘輛大車往大同城浩浩蕩蕩地開進,這千餘輛大車上裝的大多是馬料,當然也有幾十車糧食,千餘輛大車在官道上一字排開,上萬邊軍隨行護送,那陣勢就像是一隻龐大的蚯蚓正在官道上緩緩蠕動。
“太慢了,這樣走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大同!”
龐大的車隊中,趙六斤眉頭緊鎖,對身邊的親兵隊長喝道:“你馬上派人傳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今天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到大同。”
“報……”趙六斤話音方落,一騎快馬忽然從前方疾馳而回,還隔着老遠就開始淒厲地大吼起來,“將軍,前方發現大隊建奴鐵騎!”
“什麼?”趙六斤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失聲道,“大隊建奴鐵騎?”
那騎快馬很快就衝到了趙六斤面前,喘息道:“將軍,建奴鐵騎往這邊殺過來了。”
“將軍,快看,建奴騎兵!”
“天哪,真的是建奴騎兵!”
那快馬話音方落,趙六斤身邊的幾個親兵已經驚恐地大叫起來,趙六斤急擡頭看時,果然看到前方蒼茫的地平線上已經騰起了滾滾煙塵,一隊身披明黃色鎧甲的建奴鐵騎風捲殘雲般掩殺過來,赫然正是建奴八旗中最驍勇善戰的兩黃旗鐵騎!
“他孃的,建奴都殺到眼皮子底下了,你個狗曰的怎麼到現在纔來回報,早幹嗎去了?啊!?”趙六斤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一刀就把那騎快馬砍落馬下,然後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趕快列陣,列陣!把所有的大車都圍成一圈,圍成一圈!”
一萬多大同邊軍開始亂哄哄地列陣,試圖把上千輛大車圍成一圈,形成阻擋建奴衝擊的車陣,明軍在野外遇到建奴的時候都是這麼幹的,也只有依靠車陣纔可能勉強抵擋建奴的鐵騎突擊。
不過這一次,顯然是太晚了!
沒等大同邊軍結成車陣,建奴就已經殺到了跟前,縱騎突進的建奴就像一羣餓虎突入羊羣,兇狠地殺進了亂哄哄的邊軍陣中,刀光閃爍,血花翻飛,軍心煥散、思想混亂又沒有車陣庇護的大同邊軍很快就崩潰了,最終淪爲任人宰割的羔羊……
“完了,全完了。”
趙六斤望着在建奴驅趕下狼奔豕突的邊軍將士,臉色蒼白,心如死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萬多邊軍會如此不堪一擊,簡直可以說是一觸即潰哪!
趙六斤哪裡知道,這時候的邊軍早已經不能和萬曆、天啓年間的邊軍相提並論了。
萬曆、天啓年間的邊軍那是真正的精銳,雖然裝備差,可訓練好,而且敢戰,不管敵人如何兇殘,他們至少還敢拼!而此時的邊軍已經不能稱其爲軍隊了,因爲長時間領不到軍餉,邊軍將士就只能向百姓伸手,他們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從官軍向“匪軍”的褪變。
這樣的“匪軍”和真正的土匪流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他們有個最典型的特徵,禍害起老百姓來那是比老虎還兇,可要是遇上了敵人,不管是流賊還是建奴,哪怕就是一夥毛賊,他們都能溜得比兔子還快!
建奴大兵壓境的時候,王樸並不急於把這些邊軍調回大同,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把這些“匪徒”調回大同,無法加強大同的防禦不說,沒準還會壞事!最終,王樸也把這些“匪徒”打發去了大同左衛。
趙六斤指望這樣的邊軍能抵擋建奴鐵騎的突擊,顯然是癡人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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