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好想的?”許明亮凝視着陳劍峰,誠懇的說道:“我承認我想留在獵豹大隊,這裡有我在同一口鍋裡吃飯的戰友、在同一個戰壕裡面對十幾名敵人刺刀的兄弟。但是我忘不了,我這條命是金大撿回來的!五年前,要不是他把我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硬是揹着我走了一天一夜,把我帶回祖國,我早就被異國他鄉的野狗吃了!從那個時候起,我許明亮這條命就是他的了!別說是換個部隊,就算他讓我脫了這身軍裝跟着他走,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說完,他轉身就向辦公樓狂奔而去。
陳劍峰望着這個在戰場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和戰友遠去的背影,身體裡好象一下被抽離了所有的氣力。向來圓融自如的他,此刻只能安靜的維繫着生澀的從容,入耳的盡是風吹樹冠的細碎聲響,彷彿寂寞空曠的蕭聲,穿透他心中的荒原。在許久的沉默之後,他仰視着天邊的雲,喃喃低語:“若蘭,或許這是我這輩子,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陳劍峰終於露出一個真正釋然的笑容,他掃視着訓練場上生龍活虎的隊員們,找到了他想找的人:“展鵬,過來一下。”他揚聲喊道。
陳劍峰打量着挺立在面前的展鵬,他很年輕,但是他的雙眼中卻帶着一種漠視一切的光芒,那是身經百戰的鐵血軍人才會擁有的沉着與銳利,默默的注視他半晌,陳劍鋒輕輕道:“解開上衣,我要看看你的右肩。”
展鵬立即行動,一聲不響的解開軍服,露出自己的右肩膀,在鎖骨位置上,有一個因爲槍托產生的後座力日復一日的撞擊而留下的印痕。
陳劍峰的眼睛裡有着欣賞的笑意,他拍拍花壇沿,讓展鵬坐在自己身旁:“我記得在你們的狙擊課上,曾經問過一個問題,還記得是什麼嗎?”
“記得,你問我們:什麼是狙擊手?”展鵬恭恭敬敬的回答。
“現在告訴我,什麼是狙擊手?”陳劍峰沒有看他,眼睛依舊盯着天邊那朵變幻無常的白雲,目光變得曠遠而深邃。
展鵬平靜的坐在陳劍峰身邊,“一個優秀的狙擊手,必須擁有一顆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保持冷靜的頭腦、敏銳的洞察力、良好的自我僞裝能力!狙擊目標往往一閃即逝,這就要求狙擊手必須學會預估,一個優秀的狙擊手,能準確估計目標的下一個動作是什麼,而這種在瞬間做出的推測,往往和真實非常接近。”
陳劍峰笑了,真心實意的笑了,展鵬成熟了,不只是在軍事技術上的成熟,更是在軍事修養上的成熟:“我必須承認,你是我們訓練出來的最精銳的全能型狙擊手,爲了捕獲目標,你可以趴在狹小空間裡七十二小時一動不動;也可以花上七八個小時,以別人無法觀察到的細微動作,爬出二十米距離。你擁有狙擊手必要的靈活敏銳的頭腦,以及足夠的天分、勇氣和執着。”
他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塵土,負手沿着訓練場邊緣緩步行走,展鵬亦步亦趨的跟着他。
“要記住,你可以把狙擊當成自己的專長,但絕對不要只是去做一名狙擊手,你應該有比狙擊手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陳劍峰的聲音如同和悅的輕風細雨,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句卻如同一道道驚雷,擊打在展鵬的心中:“你擁有冷靜強大的判斷力,這使你必然的成爲一名指揮型人才。但是,這些都還不夠。”
“要注重細節,在戰場上,只有那些注重細節兼顧大局的人,纔可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一個狙擊手,最首要的任務就是先保存自己,再消滅敵人!”陳劍峰停住腳步,轉頭面對展鵬,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如炬的目光中透出點點期許:“在狹路相逢危機重重的戰場上,金大往往可以依靠冷靜而清晰的大腦,帶領他身邊所有的戰友,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勝利的奇蹟。這樣的軍人,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時代,作戰已經成爲一種本能鐫刻進他的身體裡,我希望你也能擁有這種本能!”
“啪”的一聲,展鵬的後腳跟一併,大聲吼道:“請陳副大放心,展鵬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他的眼眶微微潮溼,吼聲中含着幾分悲涼,沒有教官無私的培養,怎麼會有他今天的成就,但,整個大隊部一早就在傳着一條小道消息,陳副大要被調走了。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做什麼事情,絕對沒有通往成功的捷徑。想用最短的時間完成別人走過的路,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陳劍峰又怎會看不出展鵬此刻的心情,他再次拍拍展鵬寬寬的肩膀,“咱們大隊獲得了兩個赴委內瑞拉陸軍特種兵學校深造的名額,經大隊部研究決定派你和馬平去。”
陳劍峰看着展鵬臉上不可置信的驚訝表情,微微一笑:“先別忙着高興,那裡的訓練又苦又累,而且隨時會有生命危險,那裡的教官只會在乎你是否完成了他下達的任務,不會在乎你是否已經快要死了。你們兩個人遠渡重洋、孤身在外,得不到任何來自外界、來自祖國的支持,唯一的辦法就是彼此相依爲命,咬牙挺住!而且,一旦到了那裡,就不能給自己的祖國丟臉。”他猛然間想起自己和金昊在以色列受訓時的情景,忍不住嘆了口氣:“願意去的話,訓練結束以後到作訓處領取申請表,作訓參謀會指導你填好它。好好考慮考慮吧。”
“報告陳副大,用不着考慮,我去!我堅信我一定會爲祖國爭光!”展鵬的眼神透露出無比的堅毅與自信。
“我希望你是那個咬緊牙關堅持到最後的人!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想想我的話。繼續訓練吧。”陳劍峰轉身向靶場走去,他要在餘下的時間裡多去看幾名隊員。
……
“金大,我要和你一起去k師!”金昊剛剛放下軍區司令員的電話,許明亮就破門而入,急切的連報告都忘了喊。
“出去!誰告訴你我要去k師?”金昊的臉陰沉如鐵,瞪視着許明亮目光中帶着明顯的惱怒。
許明亮呆呆的看着金昊的側影,他頭一次在金昊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爲孤獨的情緒:“金大,別瞞我了,陳副大把什麼都告訴我,實話跟你說,我剛纔把報送軍區的副大隊長提名文件給截下了。”
“你……渾蛋!馬上給我交出來!”金昊不由得有種眼冒金星的感覺,媽的,還嫌他不夠忙嗎?
許明亮昂起頭,驕傲的挺着胸,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決定抗命到底:“報告金大,你不應該生氣,應該高興纔對,因爲我會象一顆種子一樣,把獵豹大隊的光榮傳統帶到k師,並且發揚光大!”
“啪啪啪……”門外響起鼓掌聲:“說得好!”話音未落,龍飛走進辦公室。
“別跟着起鬨!”金昊的沉聲低喝,凌厲的視線如同一把利刃,向門口飛去,飛揚的劍眉下那張黝黑的俊臉,瞬間兇狠的有如惡魔。
龍飛帶着滿臉痞痞的笑容,若無其事的看着金昊,緩步走到辦公桌前:“你心裡比誰都清楚,再也沒有人比燈泡更適合跟你一起調走了。”
“許明亮,你聽着,”金昊眯着眼,下顎因爲咬牙而緊繃着:“留在這兒,這是我給你的命令!”雖然金昊沒有瞪起他的雙眼,雖然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但是當說到“命令”兩個字時,從他的身上揚起的,就是冰冷的殺氣。
許明亮低垂下頭,沉默的盯着地面看了很久很久,才用低沉的聲音誠懇的說道:“金大,我請求你帶上我!獵豹大隊不缺指揮員,這幾年你帶着我們出生入死,早就把普通的戰士訓練成了合格的指揮員,因爲再也沒有任何環境,比得上殘酷的戰場更能鍛鍊一個人的能力。”
“你知道執意離開獵豹大隊會失去什麼嗎?”金昊的聲音冷得可以結冰。
對金昊無比的熟悉和了解告訴許明亮,這位老上級、他的教官已經非常非常生氣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不由自主的從許明亮的心底升起,但他仍倔強的挺着胸膛:“失去我一生的夢想,失去獵豹大隊的臂章。”邁出這一步,確實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氣,“但是我願意!”
“給我一個願意的理由。”已經走到門口的金昊慢慢轉回身,緊盯着許明亮。
許明亮仔細的思索,他能找出來的理由有很多,因爲金昊救過他的命,因爲他的一身本事都是金昊傳授的,因爲他不願意看到金昊遭遇困境……但是似乎沒有一個理由,具有無比強大的說服力,能夠支撐他做出這種把自己未來的命運,全部交到一個人手中,再也無法自主選擇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