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夜晚, 趙洛懿拿着大夫寫下的“秘術”坐了很久。
阿汀已經送走大夫又回來,她想和趙洛懿說說話,卻又不敢。弱小的身體支撐不了整夜不眠, 蜷縮在榻上睡着了。
門外, 托勒坐在一張巨大足夠坐下十個人的石桌邊, 喝着酒。
趙洛懿走過去, 他沒問什麼, 就推過來一罈酒。
西戎的酒穿腸破肚,火辣滾燙,不過是喝了一口, 頓時鼻腔中就彷彿要噴出火來。
“那小孩對你可真好,敢冒着生命危險, 在這座城主的宅子裡, 到處瞎走, 威逼利誘那個見錢眼開的大夫來給你徒弟瞧病。”托勒半垂眼,他已有三分醉意, 說起話來搖頭晃腦。
趙洛懿半天不吭聲,托勒討了個沒趣,也不再說話,自顧自喝起悶酒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趙洛懿拈出一張紙來, 上面連寫帶畫, 趙洛懿只能看懂一小半。他的西戎話, 也就是唬唬人, 不過應付這個沒開過眼見過世面的大夫, 已足夠了。
“這法子,果真能管用?”
“什麼法子?”把紙上寫的東西看進眼裡, 托勒脣邊的笑忽然僵了,他嘴角抽搐,“這是誰給你的?”
“不妥?”趙洛懿問。
“是那個大夫寫的?”托勒已全然收了吊兒郎當的笑,連帶酒意也退卻三分。禁不住一背的冷汗冒了出來。
“到底是有用還是沒用?”
托勒沉默了一會兒,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嘴巴緊抿一瞬,答道:“有。”
趙洛懿向來沉穩的神情也忍不住有所震動。
“當真有這樣的絕技?”
“在我們西戎人看來,你們大秦人練的氣功,南湄人練的毒功,也是神乎其技。”院中角落裡的石燈散發出的微光照亮托勒一半的臉,另一半隱沒在陰影中,他想了一會,“這辦法真要用,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會怎樣?”趙洛懿問。
“他不會怎樣,雖然剛接受到你的功力會因爲無法順暢流通全身而覺得胸中翻江倒海,或是身體短促的虛弱,但於長遠看,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遠比自己日復一日勤學苦練得到的內力來得容易輕巧。”托勒看趙洛懿的眼光更近乎惺惺相惜,“你這樣的高手,還是不要……”
“這不用你管。”趙洛懿喝起酒來,他喝得又急又快,起身時腳步踉蹌,幾乎是撞進了房中。
熟睡中的阿汀被嚇得醒了過來,看見趙洛懿搖搖晃晃走到桌邊,他給自己倒茶喝,碰得杯盞丁零當啷響。
阿汀下牀穿鞋,聽見一聲低沉的命令:“出去。”
她還想說什麼,卻無端端生出一股懼意,什麼也沒說,穿好鞋就跑出去,掩上門的瞬間,她看見院子裡坐着的托勒,托勒笑笑地朝她舉起了酒罈。
“小妞,過來和我說說,秋夫人是誰?”
阿汀急衝沖走過去,抱起酒罈就是一大口,嗆咳不已。
托勒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一點也沒能傳入屋內。
趙洛懿用冷水洗了臉,他魁梧的身形在黑暗中靜靜立着,半晌,擡手寬袍,渾身只留下無用的繃帶。
用冷水擦拭過的皮膚冰涼,他吃力地扶起李蒙。
就在這時候,李蒙皺了皺眉。
趙洛懿心中猛然一跳,難以置信地看着李蒙睜開眼睛,那眼神迷茫又無助,反覆眨了眨。
趙洛懿擡起一隻手掌,發顫的手指碰到李蒙的臉,捏了捏。
“師、師父……”聲音發出時,李蒙嗓子裡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醒了?”趙洛懿從後脖子將李蒙身上寬大的袍子扒下,臉在他溫熱的頸窩裡蹭了蹭。
“我睡了很久?”李蒙最後的記憶是從窗臺上摔下去,冰冷刺骨的河水無處不在地鑽進衣服裡,彷彿也滲透進骨髓,令他渾身都凍僵。
“餓不餓?”
趙洛懿不問,飢腸轆轆仍能忍受,一問之下,李蒙簡直覺得胃絞在一起的生疼,點了點頭。
李蒙一把抱住趙洛懿的胳膊,“去哪?”
“給你弄點吃的,吃飽了好辦事。”說完,趙洛懿就出門。
李蒙如墮雲霧中地睡着,不知道這裡是哪裡,連蔡榮也過了很久才跳進腦中,這時趙洛懿已經把溫熱的肉糜粥喂到嘴邊,熱氣讓李蒙稍活過來了些。
“蔡榮人呢?”李蒙狼吞虎嚥了一碗下去,吃第二碗時問。
“就在這間宅子裡。”趙洛懿給李蒙擦擦嘴角,“哪裡疼?”
李蒙茫然地搖頭:“不疼,就是沒力氣,應該是餓的。”
接連喂下去三碗粥,又給李蒙吃了點煮得爛爛的菜葉,趙洛懿端了水給他漱口,邊說:“沒有茶。”
“沒那麼多講究。”李蒙笑了笑,這會恢復了些,他擡起頭,問趙洛懿:“這是在哪裡?”
“這座城的城主家裡。”
忽然趙洛懿不說話了。
就在那一瞬裡,李蒙意識到了什麼,他看了會趙洛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把趙洛懿的頭抱在懷裡,趙洛懿那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得他心裡難受得很。
“我沒事。”李蒙低聲說,說得自己也有些哽咽,他感覺到脖子一陣尖銳的痛楚,是趙洛懿的牙齒抵着自己的皮膚,他心中很是平靜,他不害怕,這個男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他。就像自己家裡養的狗,無論多麼兇狠,主人家就算將手臂放在大狗的嘴裡,狗也不會咬傷他分毫。
趙洛懿沒有說話,他鼻子不住抽動,在李蒙脖子裡嗅聞,很快就鑽進被子裡。李蒙慵懶地躺着,脖子一片潮紅,不住發出求饒聲,他挺着這大病未愈的身體,憑趙洛懿平時心疼他的架勢,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樣的關口,徹底地進入自己。
“蒙兒……”趙洛懿也有些意亂情迷,他細碎的吻幾乎遍佈李蒙全身,最後落在他的嘴脣上,緩慢地吻他,十分迷戀這樣的親暱。
李蒙半睜的眼中波光瀲灩,溼潤的眼神落在趙洛懿的臉上,忍不住想揶揄他兩句,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趙洛懿怎麼了,他卻覺得身體裡有地方疼,不是傷口,不是出口,他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臟有一絲難言的痛楚。
“這是怎麼了……”李蒙剛想去摸趙洛懿的臉,卻被翻了個身,手被抓着按住牀頭橫木,他迷離地察覺到趙洛懿的手拂過幾個穴位,那不像在撩撥,但他沒有力氣,反手緊緊抱着趙洛懿的脖子,感覺到趙洛懿汗津津的前額抵在自己的後頸中。
“不要怪我,爲師都是爲了你,知道嗎?”趙洛懿揪住李蒙的頭髮,令他看着自己。
“知道嗎?”他親了親李蒙的嘴角,將他身體壓低,不住追問。
李蒙眉峰猛然一蹙,整個人都禁不住顫動,他發着抖,失聲叫着“師父”,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當他點頭的時候,趙洛懿才抱着他起來,不讓他那麼難受。後來李蒙漸漸失去的知覺,自然也不知道趙洛懿說了什麼,聽不見他竊竊私語一般的道歉。
李蒙醒來時覺得飢腸轆轆,窗格里投入黃昏時的紅光,坐在門口的趙洛懿似有感應,李蒙聽見菸斗敲在地面上碰出的金屬聲。
不知是因爲夕陽,還是不好意思,李蒙紅着臉坐起來。
趙洛懿弄了吃的來,親手喂他,薄被中露出的白皙脖頸上齒痕變成青紫淤血的顏色,趙洛懿粗糙的指腹摩挲了片刻。李蒙剛擦淨的嘴湊上來,親了他一口。
趙洛懿嘴角弧度甚微地彎翹起來。
晚上李蒙明顯覺得好了很多,身上也有了力氣,叫趙洛懿把他抱到院子裡去坐會。
驤賢看見了,搬來小板凳,坐在李蒙跟前問長問短。
托勒在樹上坐着,垂下兩條修長的腿,吹奏一種聲音如同野獸低吼的樂器。
“這是孔孔,他說要做我兒子。”驤賢得意地以食指擡起孔孔的下巴,孔孔白淨的臉扎進驤賢的懷裡蹭來蹭去。
角落裡一個女孩子縮在樹後,李蒙還是看見了,阿汀猶豫再三,才走出來。李蒙的視線久久停留在她身上,良久,笑了起來:“很漂亮。”
阿汀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臉通紅,頭一次主動站到孔孔身旁。
這晚他們時而聊天,時而什麼也不做,聽托勒吹曲子,那是一種來自大秦的數人從未聽過的樂聲,沒有音律,沒有節奏,只有蒼茫的原野,和原野上野性難馴的動物,撩撥人心裡最原始的熱情。
夜半,李蒙渾身沒力氣地靠在趙洛懿因爲汗水而溼滑的胸膛上,時不時捏他的胸肌。
“這幾日都在睡,睡不着了。”李蒙的手碰到趙洛懿胸口的繃帶,腦袋忽然擡起,探究的目光看了一會兒趙洛懿的傷,他眉頭微微皺起,“怎麼還在流血,昨天就有。”他還記得,當初趙洛懿重傷將死,把他唬得差點哭出來,以爲他師父會就死了,結果趙洛懿讓他去抓藥,說他體質特異,睡了一晚,竟就好了。馨娘也說過,趙洛懿出招從不回防,無論什麼傷,身體自愈的能力都很強。李蒙還很心疼了一陣。
“沒事。”趙洛懿把他腦袋放到肩窩裡,摸了摸李蒙的頭,鼻子翕張,道:“明天出太陽,給你洗澡洗頭,搬出去曬曬。”
“好啊,多曬太陽我還能長高。”李蒙笑道,貪婪地嗅聞趙洛懿皮膚上的味道,暖烘烘的雄性氣息讓他覺得無比安穩而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