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來做說服工作的,但海希可不會低聲下氣去求着黃建幹什麼。
就當下的情形來看,該着急的分明應該是對方。
自己的出現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不獅子大開口就不錯了,還要奢求什麼?
黃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經身陷囹圄,有人肯出手相助肯定不會無慾無求。但他的想法更加透徹,自己已經沒什麼東西不能失去了。只要能達成目標,就讓對方得逞又如何?不過是雙贏而已。
“你想知道些什麼?”
沒沉默多久,他主動將話題轉回正軌。
這是答應要合作了,海希微微一笑:“你之前當衆控訴,說黃大仙吃人,有證據麼?”
“當然有!”
黃建哼了一聲,一副被小看了很不爽的樣子,“那一日,李香……”
他正準備展開講講,卻被海希打斷:“除了李香,那位黃大仙應該還吃了不少異人吧?”
“你怎麼……哼,看來伱也頗懂野獸習性啊。”
黃建“啐”了一口,“自從吃了一口好的,它就念念不忘,天天纏着我。我對付李香是因爲她擋了我的路,別的異人跟我無冤無仇,我爲什麼要冒着風險出手?”
說着說着,他竟變得咬牙切齒起來:“可那孽畜着實該死,它竟然威脅我,不滿足它的口腹之慾,就不再響應我的召請!”
“所以你就屈服了?”
“換成你能不屈服嗎!”
黃建似乎很不滿海希發問的語氣,怒目斥問道。
海希可一點也不慣着他,慢條斯理地迴應道:“換成我……當然不會屈服。不響應就不響應唄,反正我練的又不是出馬一脈的功夫。”
“你!”
黃建無語了,他這纔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海希是哪個門派的。
“行了,這些細枝末節都不重要。”
海希可沒空詳細瞭解黃建當時的心理鬥爭。不管他再委屈,再無奈,黃大仙的累累罪行中都有他一半的功勞,早已罪無可恕了。
“說說看,你們都謀害了哪些人吧。名單,出身,時間,證據,最好都有。”
“哼哼,”
黃建緩了口氣,娓娓道來,“李香之後,這二十年來,在那頭虐畜的脅迫下,一共有二十九人遇害。他們大部分是意外覺醒的散修……”
“大部分?也就是說,還有一小部分不是嘍?”海希馬上發現了盲點。
“……是。”
黃建嘆了口氣,“一開始,那虐畜膽子還小,雖然屢屢逼迫於我,但卻從不插手事情怎麼做,我有充足的時間去選擇最合適的人選。可是後來,它的胃口越來越大,竟然嫌棄那些剛剛覺醒的異人營養不夠,要我給它找更好的,甚至還親自出竅神遊,選好了目標通知我去辦。能入那東西之眼的又豈會是一般人?若非這些年神州動亂,很多事情沒辦法細查,早就被人發現端倪了!”
海希聽後譏諷地笑了笑,‘神州動亂除了外敵和統治階級腐朽的原因,也少不了你們這些渾水摸魚之人的功勞!’
“名單!”
他不想繼續聽這老傢伙唸叨了,若非後面的事情還需要留着黃建當個人證,一巴掌拍死這傢伙纔是最念頭通達的做法。
‘而且這麼一看,出馬仙這一脈的修行的確有點問題。人只會供奉祈求那些妖仙的垂青,卻沒有什麼能夠反向制衡對方的手段。那位黃大仙能以此要挾黃建,其他妖仙自然也可以照貓畫虎去對付其他人……這裡面隱患很大啊!’
在異人圈子裡,實力可是地位和待遇的保障,誰也不想輕易失去它。更別說現在還處於烽火亂世之中,失去了力量,可能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海希一開始還覺得八奇技之一的拘靈遣將這種強行奴役的手段太酷烈了,薩滿巫和靈體之間的確需要平等溝通。但聽完黃建的故事,他的看法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轉變。
一般情況下,巫師與靈體自然是夥伴關係,互幫互助,共同進步。但如果遇到非常之事,那麼擁有一種可以絕對控制對方的手段,並不是壞事。
尤其是像出馬仙一脈這樣,異人和仙靈實力差距過大的組合裡。有反制的手段,纔有底氣能平等交流,否則只會被單方面壓迫。
不然的話,難不成要寄希望於那些非人之靈的道德水準嗎?
有一句話把這個道理說得很透徹:手裡沒有劍,和有劍不用,是兩碼事。
現在看來,出馬仙一脈手裡,就是缺了這麼一柄劍!才導致他們行事處處都需要顧及那些大仙們的意思,明明自己佔理,卻不敢提出合情合理的要求。
連海希都爲他們感到憋屈!
“名單……”
黃建沉吟片刻,一咬牙,乾脆道,“就在我們家老屋旁邊的一顆歪脖子槐樹下埋着。除了名單之外,那裡還簡要記錄了他們的生平,以及他們每人一件隨身小物件……”
“你可真是個活菩薩,還給他們做了個衣冠冢是吧?”
海希差點笑出聲,“要是這事兒不暴露,那地方遲早要被你們做成萬人坑。”
“……求個心安罷了。”黃建低聲呢喃。
“呵!”
這傢伙臉皮太厚,海希懶得跟他多說。消息到手,立刻離開。
……
……
取出證物的過程沒有任何波折,那是一個二尺見方的木盒子,外層包裹着不知名的獸皮。
盒子裡有一本名冊,上面果然如黃健所說,是受害者名單和簡要生平。另外還有一大堆玉佩、銅錢、平安符、金釵、耳墜、荷包以及各種奇門兵器,這大概就是他們的遺物了。
“這傢伙,真是該死!”
翻看這些東西時,阮豐義憤填膺,火冒三丈。
“他當然該死,而且也死定了。”
海希頭也不擡地回道,“我們現在做的,是讓另一個罪魁禍首也得到應有的懲罰,最好能想辦法杜絕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杜絕……你有什麼想法?”
張之維一邊梳理名冊,一邊問道。
“我覺得出馬仙一脈的修行方式有些問題!”
海希並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在那些大仙面前,異人的地位太低了。道門之中亦有護山靈獸和護法神,你們應該有可以限制他們的辦法吧?”
“無非是強加禁制罷了。”
張之維搖搖頭,“然而禁制之術已經失傳了太多,就我所知,門內只剩下一些像守宮砂之類的東西。”
“罷了,這些事情就交給天師他老人家頭疼去吧。”
海希揉了揉腦袋,反正等八奇技出來了,這些妖仙遲早會知道好歹。
“現在咱們要做的是儘快去找到這些受害者的家屬或親朋,讓他們把事情鬧大一些,然後偶遇你們這兩位天師親傳子,被介紹到龍虎山去。”
“啊?”
張懷義的大耳朵抖了抖,非常不自信地問道,“還,還有我的名字呢?我幫着師兄打打下手就進了,就不用出名了吧?”
“別呀,懷義。”
張之維笑眯眯地一把攬住張懷義的肩膀,低頭笑道,“難道在你眼裡,師兄我竟然是一個會霸佔師弟功勞的惡人嗎?”
“不、不,當然不是。”
張懷義看着仗着身材高大幾乎將自己整個人都摟進懷裡的張之維,被他的同門之情深深地感動了,於是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只好拼命搖頭。
“這就對了嘛!”
張之維心滿意足地直起身,認真道,“師弟要記住,我輩天師府弟子,只要做自己認爲對的事,就不需要有任何顧慮或擔憂,師門會永遠站在我們身後。”
對於這個最近剛剛被師父賜予冒姓的師弟,他雖然明白師父的意思,但卻並沒有任何敵視的意思。不,別說敵視了,就連視爲競爭對手的意思都沒有。
畢竟,他實在是太強了。
“……受教了。”
張懷義也知道張之維這是在提點自己,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有一說一,對於師父張靜清想要讓自己帶給師兄張之維壓力的想法,他是分外無語的。
自己之前雖然喜歡藏拙,但也就比田晉中厲害一點,怎麼可能跟張之維這個怪物去比?
給他壓力?
就憑我?
我配嗎?
要知道,即便是未來得到奇遇,領悟了八奇技最神秘的炁體源流之後,他都只敢說超越了無根生,沒說什麼超越張之維的話。
心裡B數門兒清!
在這個百年之中,張之維就是無敵的象徵,這一點毋庸置疑!
經過仔細研究,被記錄在案的二十九位受害者裡,有二十位是完完全全的三無散修。
也就是無門派、無親友、無傳承的野生異人,從這份謹慎來看,這部分應該是黃建親手操持的。
剩下九人裡,還有五個全性,以及一些小幫派的邊緣人物,只有一個人名字讓幾人渾身一震。
“這個高……該不會是?”張懷義的聲音有些猶豫。
在山海關外的異人圈子裡,如果說出馬仙是名氣最大的,那麼唯一能跟他們分庭抗禮,並且不落下風的,只有一個家族,高家。
“重名吧……就算是黃仙祭首,他們怎麼敢動高家的人?”
阮豐搖了搖頭,覺得衆人有些大驚小怪。
但海希此刻回憶起了黃建的一句話:“據黃建說,這裡面有人是那位黃大仙親眼看重,交代給他,他費了很大功夫才得手的目標。”
這話一出,四人頓時面面相覷。
“他們還真敢啊!”
張懷義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哭笑不得地看向張之維,“師兄,這事兒好像輪不到咱們天師府出面了。”
的確,高家一家的實力或許不及出馬仙,但陸王呂高四家向來同氣連枝,高家受了委屈,卻討不回公道,其他三家又怎麼會坐視不理?
等到四家同時上門,擋不住的就成了出馬仙,更別說他們本就不佔理。
“不要妄下結論,”
張之維淡然道,“此事牽扯太大,交給我我去查證一下吧。若真如我們猜想的那樣,麻煩就更大了。”
他站的角度比張懷義更高,看見的東西也更多一些:“天師府站出來只是爲了主持公道,我們與出馬一脈、以及那些妖仙並無私怨,事態發展很容易得到控制。但高家卻不一樣……”
沒錯,如果那個名字真的是高家的人,那他們雙方就是有血仇了。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天師府的弟子被黃大仙給吃了,他們能輕易放過對方嗎?
最終結果不是當場除妖,就是降服回去慢慢炮製。
高家雖然不如天師府,但四家聯合起來,聲勢也不差多少。
但那位黃大仙畢竟是出馬一脈的五大傳承之一,這種要求可真的是在割肉啊!
“更關鍵的是,”
海希神色凝重地補充道,“如果是天師府出面,從人妖大義入手,攜大勢壓迫,能得到非常多的聲援和支持,可以穩穩拿捏出馬仙一脈,逼迫他們讓步可以說是十拿九穩。
“可是如果讓高家連帶着四家出面,那就成了私人恩怨,大勢不在。反倒讓天師府難以插手,失去了可以引導大義的中立地位,搞不好還會讓人覺得是在搞打壓迫害。這樣一來,想要讓出馬仙一脈服軟就難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
阮豐有些傻眼,本以爲是找了個強援,卻沒想到反而會對原本推演好的計劃發展造成顛覆性的破壞,可謂是深切詮釋了什麼叫做禍福相依。
“要不……瞞着?”
這個提議立刻就被否決了,這種消息瞞着受害者家屬,那還是人嗎?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海希搖了搖頭,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於老一輩們的智慧了。
希望……高家的人別太熱血上頭,當場就帶人打過來。
一旦爆發了武力衝突,之前的有理沒理就失去了意義,新的仇恨會火速取代就的恩怨,更是會讓出馬仙五脈緊密團結在一起,爲事情的完美解決徒增難度。
因爲高家的事情太過重要,於是,最終還是決定由張之維和海希兩人一起出面,其他人則交給阮豐、張懷義以及新截道兵們去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