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出馬仙一脈的全體中高層擴大會議如期召開。
這場會議的參與者包括現任的五位祭首,以及所有修行時長超過十年的骨幹異人。
而他們聚集在一起,是爲了對一件陳年舊事做出裁決。
——有關前任黃仙祭首黃建夥同黃大仙謀害併吞食同屬黃仙一脈的優秀弟子之事。
說實話,這個標題很長,甚至還有些拗口,但卻沒有一位與會之人覺得滑稽,他們的表情都非常嚴肅,甚至可以用肅穆來形容。
黃仙祭首,也是待審人犯之一的黃建身上帶着束縛,站在大堂中央。他的衣服稍顯髒亂,臉色也因爲多日的囚禁而變得蒼白,但卻並沒有一絲一毫悔恨、愧疚、痛苦、茫然等等情緒。與之相反,他的眼神凝聚,希冀與譏諷暗藏。
至於另一位人犯——黃大仙,它顯然是不可能來到現場接受審判的。雖然這件事鬧到這麼大,原因主要在它。
如果只是一個身居高位的異人因爲競爭謀害了另一位異人,那麼會是非常容易決斷的案件。只有當涉及到高高在上的大仙,事情纔會變得如此複雜。
不可否認,這件事傳開之後,對出馬仙一脈上下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也在很多人心裡投下了一道陰影似的黑斑。
他們物傷其類,兔死狐悲。若問他們想不想嚴懲黃大仙,答案是必然的。
但是,沒人敢第一個開口。
五位大仙是出馬仙一脈最重要的根基,與之相比,區區一個異人,哪怕是曾經的天才,又算得了什麼呢?
爲了一個早已隕落的天才自損根基,讓活着的、未來的所有弟子爲此承受代價……值得嗎?
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若想跟大仙們爭個是非曲直,必須獲得出馬仙一脈至少多半異人的支持。否則你今天開口,明天就會被競爭對手落井下石。
大多數人現在唯一顧慮的是,以後會不會還有人鋌而走險,大仙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慾望。
這纔是本次大會真正的中心議題。
不是爲了懲罰誰,給誰討回公道,而是爲了討論如何避免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爭論,本該處在風暴中心卻無人問津的黃建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因爲這些人說來說去,目光全部集中在異人身上,好像沒有異人引誘,那些大仙就會吃素了一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發出了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呢喃,“蛇、鼠、黃鼬、刺蝟、狐狸。這裡面哪有吃素的品種?寄希望於這些野獸約束自我……真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
別的不敢說,如果黃大仙依舊保有很大的自由,那麼它一定會繼續犯忌!這是黃建作爲前任黃仙祭首的自信。
“快點來吧,讓我看看,你要怎麼做到答應我的事情……”
……
……
被他念叨的海希這幾天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三天前,他和張之維一起去了高家。
兩人並沒有直接說明情況,而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那個名叫“高山山”的人。
結果不出所料,她的確是高家子弟,於五年前失蹤,那件遺物也能對得上。
然後這件事就驚動了高家的現任家主。
“兩位都是青年才俊,老夫早有耳聞。”
高家家主高敬是一位虎背熊腰,但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
在簡單客套之後,他很快直奔主題:“山山丫頭的事,我們這些年一直都在查。兩位既然能拿出她的貼身之物,想來是掌握了一些線索的。若能相告,高家會不吝感謝。”
“額……這個就不必了,我們並不是來賣消息的。”
海希和張之維交換了一下眼神,硬着頭皮開口道,“只是這個消息可能有些刺激,請您聽完之後一定不要衝動。”
高敬沒說話,一個大活人失蹤五年,最壞的結果是什麼,他們心中早有預料。如今無非是得到確切消息罷了,沒什麼好激動的。
見他面沉如水,海希猶豫再三,將故事娓娓道來。
嘭!
啪啦——
“欺人太甚!!”
看着拍案而起,甚至砸了一個茶杯還不過癮準備掀桌子的高敬,海希暗暗苦笑。
這個時候,張之維接過話頭:“事實上,除了高山山以外,以相同方式受害的異人多達二十餘位。我們本來是有意請出師父爲他們主持公道的……”
“老天師德高望重,高家上下都很佩服。”
高敬神色冷厲地婉言謝絕道,“但山山的事我們自己能處理,就不勞天師費心了!”
‘果然!’
高家主的這個回答並沒有出乎兩人的預料。
畢竟現在又不是什麼法治社會,高家也不是惹不起出馬仙,怎麼可能放棄快意恩仇的選項,去尋求什麼第三方來主持公道呢?
那也太束手束腳了!
但如果放任他們復仇,那事情就徹底失去了控制。
外敵當前,山河動盪,神州異人自己內部還要先打起來嗎?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件事情裡有錯、且需要接受懲罰的只有黃建和黃大仙兩位而已。以泰山壓頂之勢逼迫出馬仙一脈與這兩名罪魁禍首切割,處置了他們,事情對各方都能交代過去。
可若是放任高家出手的話,他們的勢力並不足以強壓出馬仙一脈,令對方甘心交出黃大仙。
不能快刀斬亂麻地釐清一切,雙方就會陷入扯皮甚至亂鬥,這樣一來,仇恨很容易從個別個體擴散到整個門派身上。
到那時,雙方都會失去理性,使得事情變得更加麻煩。
但是,他們又有什麼立場和理由去阻止一個要爲自家族人討回公道的族長呢?
大局爲重?
爲了大局,難道就可以姑息養奸、不分黑白麼?
像這樣的犧牲,必須是犧牲者本人主動提出的,纔有意義,纔是高尚的、值得讚揚的。而不是被施害者、或者任何所謂客觀中立的第三方提出,那叫做道德綁架,非常卑劣。
這種事情,海希和張之維當然做不出來,也不願意去做。
離開高家之後,兩人互相看看,發現彼此都是滿臉愁容,不禁一同搖頭。
“如今四家之中,輩分最大的當屬陸家的陸老太爺,”
張之維沉吟道,“如果我們請他老人家出面,能不能勸住高家主,暫息雷霆之怒?”
“陸家向來以持身清正著稱,”
海希並不看好這個選擇,“這件事情裡面的是非黑白清晰明瞭,他們一定會選擇支持高家。但以陸家與高家的關係,他們的選擇很可能不會被認爲是公正客觀的,反倒像是高家拉幫結派,借勢威逼。如果出馬仙一脈也拉出幾個盟友來,就更麻煩了。”
比起高家和出馬仙全面敵對,更麻煩的是高家帶着他的盟友與出馬仙及其盟友全面對壘。
真發展到那一步,以他們兩家的體量和關係,整個神州北方就全亂了。
“話說,”
海希突發奇想,“這件事的所有癥結其實都在一個地方……”
“黃大仙!”張之維脫口而出。
“沒錯,”
海希點點頭,“因爲這頭黃鼠狼的特殊身份,才導致出馬仙一脈進退維谷,我們那些更糟糕的推演都是基於這一點做出的。”
說着說着,他眼中竟然閃爍起興奮的光澤:“所謂快刀斬亂麻,亂世用重典。我們想要破局,就不能任由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必須要釜底抽薪才行。”
“抽誰?”
張之維睜開眼,確認道。
“黃大仙!”
海希給出了正面的回答,這個答案沒有出乎張之維的意料。
“這很難。”
他並沒有表現出害怕或者激動之類的情緒,而開始認真探討實施的可能性,“黃大仙經過那些陰陽師一鬧,恐怕會謹慎許多,不好再騙出來了。”
“沒關係,小倭子的那套隱匿符陣在我手裡。”
海希的意思很明顯,它不出來,那我們就潛入進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它和那些陰陽師的戰鬥我們也看了,”
張之維提出第二個難點,“那股淡黃色的煙霧防禦力極強,怎麼破?”
“天師府的絳宮雷號稱剛猛第一,轉破妖邪,難道不是?”
海希的反問讓張之維怔了怔,“我……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要知道,這種事情如果做成了,就算事後被出馬仙一脈敵視,他也不在乎。但如果失敗了,尤其是在中途被發現了,那可就說不清了。以他的身份,甚至會給整個天師府帶來一場輿論風暴。
這讓一向眼高於頂,自信滿溢的張之維,都露出了猶豫的神情。
“那要不,咱們去請天師出手?”
海希這麼一問,張之維立刻就改口了,“這種小事,何須勞煩他老人家?”
如果說張之維出手被發現了還有迴旋的餘地,大不了以後不繼承天師之位就是。可要是天師本人去做,無論成功與否,對他老人家的名望都是一種傷害。
俗話說,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哪有讓師父替弟子出手背鍋的?
張之維接受不了!
“但我需要一些準備。”
他也不完全是趕鴨子上架,既然答應下來,心中自然有一番衡量。
“這個自然,我們也不可能現在就動手,”
海希想了想:“最好的時機,其實是在他們雙方對峙的時候,那時候所有人都在場,扔出此物迅速平息紛爭。出馬仙也沒空找我們的麻煩,那些大仙如果有異動的話,也有人能擋着。”
“爲了咱們兩個不被那些憤怒的大仙給撕了,現在就分頭去搖人吧!”
……
……
回到出馬仙一脈的大會現場。
正當他們聒噪爭論,吵作一團的時候,外面響起了高聲通報:
“龍虎山張天師、三一門左門長、陸家主、呂家主、高家主、王家主……來訪!”
一連串的報名讓出馬仙一脈的人都懵了。
‘什麼情況?’
‘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這些大人物怎麼一口氣全都過來了?’
他們面面相覷,眼神中流露出相同的疑惑。
普通弟子只是疑惑而已,執掌出馬仙一脈的四位祭首纔是真正的措手不及。
他們並不願意將自家流派內部的腌臢事暴露在更多同道的眼下,狐仙祭首趕緊揮了揮手,示意弟子將黃建先帶下去。
與他們不同,此刻的黃建就像是酷暑天氣喝了一瓶雪碧一樣,透心涼,心飛揚。每聽見一個名字,他臉上的笑容就增加一分,最後都要合不攏嘴了。
‘這麼強大的陣容,我看你們怎麼抵擋!’
他彷彿一下子找到了發泄怨氣的出口,全身上下都暢快極了,怎麼可能願意在這個緊要關頭被帶下去?
他要親眼看着黃大仙伏誅!
於是,他竟然開始掙扎起來,與前來帶走的那名弟子周旋了兩個回合。
然後,就聽到高家家主的聲音:“急着帶下去幹什麼?是做賊心虛嗎?”
狐仙祭首皺起眉頭,突然感覺事情有些不簡單:“高兄這是何意?”
“我是何意?哼!”
高敬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問問黃建吧!”
“他?”
一聽此時居然牽扯到了黃建神色,狐仙祭首的心裡驟然冒出一陣不安,“這傢伙,難道除了李香的事之外,還幹過其他傷天害理的事?”
迎着他質問的目光,黃建也沒讓他失望,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跟黃大仙合夥吃人的故事。而且特別指出,那位高家的女子是先被黃大仙看上了,而且用不再回應召請來威脅自己,自己纔不得不就範,替它出手的。
當然了,這些甩鍋的話有沒有人聽信是另一回事。但毫無疑問,這事兒在現場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
就連出馬仙一脈的弟子們都沒想到,那位黃大仙居然做了這麼多的惡行。甚至黃仙一脈的弟子們都在後怕,紛紛諮詢朋友現在轉頭其他大仙還來不來得及。
高家以及王呂陸等三家的人自然是怒髮衝冠,老天師也緊鎖眉頭,嚴肅不已。
狐仙祭首心裡一個“咯噔”,暗叫糟糕,連忙陪着笑解釋道:“此事幹系重大,不能僅憑這傢伙一面之子,諸位有所不知,他剛剛犯下重罪,必死無疑,此刻所言未必可信啊!”
“既然如此,那伱們就把另外一位涉案者也叫出來當面對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