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女人雖然吃了閉門羹,卻並不願意就這樣走開。她們都是在風月場所摸爬滾打了多年的,畢竟月瑤那種只賣藝不賣身的罕見,她們都是以出賣身體而得到錢財。侍候過身材臃腫的子弟,年邁而身體發福的大老爺,或者勉勉強強看得過去的小夥子……可月菲白這種,面如冠玉,宛若神人一樣,讓人看一眼便再也忘不了的容顏,使她們一個個都愛不釋手。
身穿棗紅色石榴裙的女子轉了一圈圓溜溜的眼睛,一甩手帕,嬌媚地笑道:“公子怕是因什麼事不開心而如此吧?阿嫣最是擅長陪人解除憂愁了……不如,便讓阿嫣陪伴公子一晚,興許,便解憂了呢……”
說話間,阿嫣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月菲白,青樓女子特有的嬌媚聲音使得人聽了,心頭難免被撥動了一根弦。柔軟的手緩緩搭上月菲白的肩,圓潤豐盈的指尖若有若無地來回畫圈。
其實,當阿嫣碰到月菲白的那一刻,月菲白就想把這個女人給扔出去。可是就在他剛剛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時,眼角餘光突然瞥到一襲熟悉的青色身影緩緩跨進酒樓。
月菲白一怔,生生將蓄勢待發的內力給收了回去,大手一揮,便將那個自稱阿嫣的女子給摟進了懷裡。他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將醇香清冽的酒倒入酒杯,親暱地送到阿嫣面前,極溫柔地說道:“阿嫣甚得本公子心,你們都回去吧。今夜,有她一人,便夠了……”
阿嫣聽了這話,笑得越發滿足得意。其他女人憤憤不平地瞪了一眼阿嫣,卻還是無可奈何地出去了。
幾乎就在阿嫣香豔的紅脣沾上酒杯壁的那一刻,瓷器落到地上的清脆碎裂聲突然傳來。
“不,不好意思……”一個身穿青衣的女子,神色張皇地道歉,連忙俯身收拾地上的碎片。
“姑娘可別撿,”賣酒的掌櫃驚呼一聲,連忙從櫃檯裡面跑出來,蹲下身子攔住了薄相思的手,憨厚地笑着道,“姑娘的手潔白如玉,該被好好疼惜纔是,哪能來撿這些碎片?上了手那可不好。”
該被人好好疼惜……這句話如同春天的種子一樣,被吹進心裡。薄相思一陣神情恍惚,不禁苦笑了聲,低頭喃喃自語道“可是,疼惜的人已經不見了……”:
月菲白仍然背對着櫃檯那邊而坐,沒人看得到他的情緒變化。可他懷中的阿嫣卻能清晰地感到,摟着她腰身的越來越緊,這個美麗得不像話的男子,自從那個青衣女子進來後,他的眉頭便一刻也未舒展過。
阿嫣只消略略一想,便知這其中定有不爲人知的隱情,於是識相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不多說一句話,也不亂動一下。
薄相思雖然是喃喃自語,可月菲白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內心有個聲音在叫囂:你去解釋啊,去告訴她,你永遠都會疼惜她!可無論這聲音如何的慷慨激昂,月菲白仍然沒有行動。或許只是不敢。
“這有什麼,”賣酒的掌櫃不以爲然地笑笑,將碎片收拾了起來,語調輕鬆地說道,“若是沒了這個人疼惜,那便去找下一個人好了。姑娘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很是舒服,想必肯定會有很多人爭着要姑娘的。”
這個不疼惜,那便去找下一個人……這話說得容易,可是又有誰能夠真正地灑脫地放下呢?
薄相思忍不住用眼角瞥了一下月菲白的位置,卻只能夠看到他的背影。但她知道,他懷裡抱着另一個女人,
一抹嘲諷的笑逐漸蔓延開,薄相思對賣酒的掌櫃說道:“掌櫃,來一罐虯龍酒。”
“一罐?”掌櫃的聽見這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問了一遍,“姑娘是不是記錯了?真的要一罐麼?”
虯龍酒是種很霸道的酒。剛入口是雖然香甜酣暢,但是當酒完完全全到了肚子裡時,後勁便上來了。一般的人承受不住,喝一杯便會醉暈過去。甚至有說,有個人曾貪婪虯龍酒剛入口時的美好味道,貪心地喝了三杯,結果竟直接醉死了。
所以,虯龍酒出售,一向以杯爲數量單位,還從來沒有人敢買一罐虯龍酒。
相比於掌櫃的驚訝,月菲白的心中只有苦澀。虯龍酒……原來她到這裡來,不是爲了找他的,而是爲了給上官權買酒……上官權最愛虯龍酒,這種酒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冷傲霸道。
薄相思篤定地點了點頭,並沒有過多的語言。
掌櫃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息內心的心情,,現從酒窖裡搬出一罐虯龍酒,拍着罐子道:“姑娘,這酒罐有些沉重,不知姑娘可有帶人來?”
薄相思搖頭。
“這……”掌櫃有些爲難了,“不是我小氣,而是這虯龍酒着實霸道。姑娘若一個人搬這酒罐的話,恐怕路上會摔壞。到時,若是什麼野禽家畜的吃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僅那些野禽家畜會醉死,更重要的是,若是他們的主人發現了,進而追究到他身上,那這家酒樓也可以直接關門大吉了。
薄相思理解掌櫃的心情,略略思索了一會兒,纖長的手指狀似隨意地指着月菲白的方向,語調假裝輕快地道:“那個人好像很閒?就讓他來幫我搬吧。”
“這……”掌櫃的有些爲難,這畢竟不是他的夥計,而是他的客人,可由不得他來做主。
阿嫣感到,那個青衣女子提到月菲白時,月菲白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她便識相地從月菲白懷中站起來,她以爲月菲白會義無反顧地過去幫助青衣女子。
可是……當阿嫣站起身的那一剎那,月菲白卻突然將她拉了回來,隨即吻上了那張如同烈火灼燒的紅脣。
“本公子又不是你的苦力,憑什麼幫你?”說這話時,月菲白已經放開了阿嫣,轉過身冷冷地直視薄相思,眼底冰冷得沒有一點點溫度。
月菲白素來是溫和的人,不像上官權那樣,舉手投足之間自帶攝人的氣場。可越是溫和的人,一旦冰冷起來,卻更加令人心懼。
薄相思自然垂下的手握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握緊。最後,她還是強迫自己揚起一個笑臉,假裝輕鬆地說道:“不願意便算了,我也不勉強。”說罷,薄相思扭過頭,對掌櫃道,“既然掌櫃方纔能請來如此多妖豔的女子,不妨爲相思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到時候,誰若願意幫忙搬這酒罐,我便侍候他寬衣解帶。”說罷,咯咯的笑聲從喉嚨溢出,無人得知她心中的苦澀。
掌櫃尷尬了一會兒,這下就算再愚鈍,也該明白這兩人是認識的,而且目測還有特殊關係……月菲白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儘管他已經很努力剋制情緒了,可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還是將他泄露。手指在衣袖下面握成拳,關節咯吱作響。
阿嫣察覺到不妙,連忙掙脫了月菲白的懷抱,一溜兒煙似的跑開,掌櫃緊隨其後。這次,月菲白沒再攔着阿嫣,他冷冷地朝薄相思走去,面無表情地單手提起酒罐,朝酒樓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薄相思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街上悽清一片,冷冷靜靜的,與白日的喧鬧一點都不符。一男一女行走在其中,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更重要的是,前面的白衣男子只顧自己往前走,根本不管身後的女子是否跟得上。薄相思唯有小跑起來,才能勉強跟上。
因爲一直急着跟上月菲白,腳下就沒有停止過小跑。當月菲白突然停下來時,薄相思尚還沒有注意到,一頭直接撞了上去。
月菲白放下手中的虯龍酒,轉過身看着她倒吸一口冷氣,冷冷地道:“你剛纔不是說,誰給你提酒回去,你就爲誰寬衣解帶?如今我提了,你是否要爲我寬衣解帶?……我也不是那般無恥之徒,你模樣也一般,我也不想浪費春宵一刻在你身上。所以你也不必爲我寬衣解帶,直接自己脫衣服即可。”
月菲白的下巴微微上揚,語調微快而且冰冷,似乎他說的話,做出的決定,是一個天大的賞賜似的。
強烈的羞恥感涌上心頭,心酸與委屈頓時佔據整個心靈。薄相思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毫不服軟地看向月菲白:“如果我不呢?月家主,你是要殺了我還是把我弄成殘廢啊?!”
“你喜歡你就弄好了,最好把我給弄死!”
最後一句話,薄相思幾乎是紅着眼睛,聲嘶力竭地吼出來的。這些天所有隱忍下來的痛苦與委屈,在這一刻聚集到一起,徹底爆發。
整個街道,迴盪着薄相思的聲音,充斥着她的怒氣,怨氣,以及濃濃的恨意。
月菲白心中一痛,伸手將薄相思攬進懷裡。像以前很多次一樣,他將頭埋進她的脖頸,熟悉的屬於薄相思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這世上最痛苦的,或許不是戀人之間聲嘶力竭地打罵,而是微笑面對,形同陌路。就像現在,薄相思讓月菲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剜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