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奚蘭望着他,眸中夾帶着不解與難過。
勝利?她所做所求的,從來與此無關,可當聽到李淮將此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時。她卻不願反駁。
她不服,不信,這個世上就沒有一丁點兒美好,她沉默着,直到,自己的手被他拽得生疼,她才沉聲道:“李淮。你不信的,不代表不存在!”
李淮有那麼一刻,被她眸中的不移的堅定動容,可惜轉眼就消失了!
哂笑問她:“是嗎?”
他要做這天下的霸主,鬼神敬畏,根本不需這卑微情感,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他對她,也僅是因她前世,曾給了他這樣一個入世、擺脫萬魔地獄的機會。
他走回案桌旁邊,將那封,原本不願給她看的信,遞給了她,“那你一定要好好的證明給本王看看。你這不變的信念纔好!”
這封由貢城送來的信件中,並未寫太多,就八個字:助魔孽深,回頭是岸。
奚蘭坐在閣樓的房頂上,久久的看着那八個字發呆。
事到如今,她還有回頭的路嗎?
回頭,她又能去哪裡呢?
張開手掌,在陽光下,她看到手心上,有淡淡的光芒出現。
“持凡咒並非易事,若非你有菩提強大的執念加持,是無法掌控的;手握的能力越大。身負的責任就越大,一咒之間,瞬息萬變,可救萬千生靈,亦可覆滅衆生,菩提,你可明瞭?”
在她彷徨不定時,無盡大師彷彿就在她面前,將這番話,重新問了她一遍。
她手握緊成拳,原來當初她所答的明白,那樣淺薄無力。
唯有親身經歷。纔會真的明白其中不易。
即便如此,她卻更加堅定自己最初的信念,不管世人如何誤解,她都要揹負起這責任,即便挫骨揚灰,衆叛親離……
度古城安靜祥和了一段時日,近日,她發現李淮在集結邊城的軍隊。而金陵卻沒有任何消息。
當她穿着那件青色的長裙出現在營地外時,李淮纔想起,她已有數日,沒有離開過風雲閣了!
“有何話要講,可以等晚些本王回去再說!”不過他站在百軍之中,表情漠然。休名役號。
不過奚蘭並沒有離開,她小聲說:“王爺已經數日沒有回去風雲閣了!”
他頭微微一偏,秋日的斜陽,照在她那眉目清晰的臉頰上,也就照亮了寥季難得的青色。
隨即,他轉身,朝她走近。
她不避不躲的迎面等待着。
“本王陪你到前面走走吧?”這話中字字充滿了暖意,是李淮會說的,然而從倏世那冷淡的面容下說出,卻刻板生硬。
西境的秋,最爲迷人的,莫過於戈壁邊上的胡楊樹林,奇形怪狀的樹幹,在最乾枯的土壤中,頑強的生存着。它是這裡,生命的象徵,奚蘭欣賞它的堅韌,更迷戀這深藍天空下,它賦予這大地的金黃和深紅。行走其中,她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不同與分歧,這一刻,她只想告訴他:“胡楊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爛,這種堅持,不需要任何世人的讚揚,不是嗎?”
對方很清楚,她想要講什麼大道理。
他不動於衷的說:“呵,本王有着幾千年的根基,聽過的禪道又豈是這荒漠中的幾顆枯樹可比?”
她目光未變,點頭問他:“李淮,你是否覺得這些生活在荒漠裡的胡楊傻呢?”
“傻蠢至極,既能有生存在荒漠的能力,爲何還要這般苦苦掙扎千年?”
奚蘭聽此,默默的將頭埋下。良久,她說:“李淮你不願做胡楊樹沒關係,我願留在你身邊,做一顆、在所有人甚至你眼中都傻蠢的胡楊樹!”
李淮聽見她的話後一怔,她以爲他有被自己的話觸動,便靠近來,輕輕拉起他的手說:“我可以做到的,李淮,你相信嗎?”
對方卻眸中出現了一絲厭煩,快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不要試圖打動本王,只有凡夫俗子,纔會被這些話語矇騙!”
她眉頭微微一蹙,何時想過要矇騙他呢?
他不信任何人,連帶她一起,他便對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冷漠處之。
“後天啓程回京!”冷冷的一句話,如發佈軍令一樣,傳到了她耳裡。
“李淮……”她眼中出現驚色,難道他也知道了?
在她來之前,就已卜過一卦,餘貴妃的陽壽將終了!
又見李淮集結軍隊,她心中有所懷疑,故而纔到營中來走一遭,原來果然如此,李淮要以爲其母奔喪之由,班師回朝!
“餘氏——總算能在辭世之前,爲本王再做最後一件事。”李淮還是那般冷漠的言語,但這卻讓奚蘭倍感心痛。
“李淮,她是你的母妃!”
就算他擁有了倏世的記憶,淡化了他們彼此的感情,但餘貴妃對於李淮,卻是拼盡了全力在保護。
他怎麼可以這般冷血無情?
李淮任舊不變語氣的強調:“不必你來提醒本王她是誰,你也應該清楚,生死有命,她這般死去,得厚葬加封,名留史冊,也算善終了!”
“好!很好!你真算是六根清淨了!”奚蘭苦笑一聲,人無情,說再多都是枉然,她還不如留些力氣呢!
這天回去後,她開始收拾行囊,最後還不忘帶上那隻蘭花,她插在花瓶中,用水澆灌,竟然數日不枯,甚至,還開出新的花蕊來了!
筠宜說:“惜蘭花,花色淺紫,遇光散盡,是具有靈氣的仙草,我師父還未被封在魔界時,逍遙島上長滿了這惜蘭,後來他被封魔獄之後,島上的惜蘭全部枯萎了,從此三界之中,再也找不到一株惜蘭,這數百年來,天下一直有個傳聞,說惜蘭花再現世時,便會引魔入世……”
筠宜有許多流傳百年的傳說,奚蘭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這一個。
“惜蘭,惜蘭……”既然,父親爲她取名爲奚蘭,爲何又不願她引魔入世呢?
而薛平安房中那株蘭花,移種到棺宮中後,一夜之間便漫長出更多蘭花,他與這些惜蘭,又有何關係呢?
回京時,留下五萬人守城,李淮只帶着兩萬神龍軍啓程。行了一天,原本不必經過貢城,不過還是來了!
奚蘭後來有收到嚴明的飛鴿傳書,稱貢城不斷髮現被挖心的死者,他聽命沒有擅自去尋,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貢城的一個小客棧中,今日聽聞胥王爺進城,他興高采烈的到城門口來迎接,遠遠看見王爺穿着一身紫衣,神氣依舊的騎馬行在隊伍中間,他想跑過去,但是卻被昔日的王府衛兄弟擋了下來。
“嚴明,別叫我們爲難!”
嚴明一怔,他以爲,王爺是因爲接到了他的書信,所以纔來貢城的。
看着隊伍遠去,他不解的問:“王爺不願見我嗎?”
“嚴明,你是被王府衛除名的,王爺怎會願意見你?”
他自然不信,“可是王妃明明說……”
對方便鐵着臉告訴他:“此時今非昔比了,你離開王府衛,也許是一件好事!”
至少離開了,自由自在,沒人可以管束。
他們這些王府衛,誓死會效忠王爺,從前不會變,以後更不會變。
但從前,他們的王爺會關心他們與他們同生共死,而現在呢?
胥王爺的隊伍快速從嚴明面前穿過,離開的這段日子,他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浪人,再看到昔日的兄弟們穿着帥氣的衛軍甲,浩浩蕩蕩的進城時,他開心又懷念,可當他被甩在了一旁時,卻不免被同樣激烈的失落感撞擊。
“原來,都是王妃安慰我,而說的謊話……”
王爺,真的不要我了!
“嚴大哥!”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嚴明回頭看去,失落的眸子,有了些許變化,他認識喚他的人,叫阿曼,是王妃身邊伺候的婢女。
“嚴大哥,王妃請你今日未時在城西風樓等候!”
也只有王妃還記得他了,他心頭有很多感觸,立刻就答應了,剩下的時間還早,他也沒有去處,便去風樓找了一張桌子坐下等,這一等,就是三個時辰。
奚蘭是一個人出現的,穿着男裝,與江湖上那些有爲的劍客,沒有兩樣。
“王……”
“嚴兄,許久不見!”此處人多眼雜,他叫她王妃,自然不妥。
兩人坐下,嚴明才清了清聲音開口道:“龍兄此次前來,可是因爲我兄之事?”
“你有何線索?”
嚴明隔着桌子,身體微微向前傾着,壓低聲音說:“昨日,又有一具新的屍體,是一個武行的學徒。”
說完,嚴明將一張疊好的紙遞給她,她打開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名單。
“這裡面,全是貢城被掏心而死的死者。”
奚蘭仔細看完,嚴明辦事效率還不錯,死者姓名,性別年齡,都通通寫得詳細。
這樣統一一看,可以輕易發現,這些死者的共同點,全部是男的!
而且他們很多都全是二十七歲!
“上次在江城的那兩個死者,也都是二十七歲!”
嚴明不懂,她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她便提醒他道:“這些人,包括在江城受害的兩位王府衛,他們都是與王爺同一年出生的!”
嚴明依然不懂,她也就不解釋了!
“上次在江城有十二個死者,貢城這裡竟然有三十四個,一共便是四十六個人……今天是幾號?”
“十五!”
奚蘭臉色,聽完之後,已有變化,她抓起桌上的名單就往外面走。
嚴明跟上來,輕聲喊:“龍兄,是否可以找到我哥哥了?”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今夜!”
他們的路程,原本不會路過貢城的,她也自納悶,急切想回到金陵的李淮,爲何要繞道到貢城來,看來他早就打算好,在回京之前,召回他的東西了!
從風樓出來,他們路過後面的巷子,兩人一走進去,便停了下來。
嚴明已拔出他的大刀,敏捷的擋在了奚蘭前面。
因前面,出現了一個留着山羊鬍的清瘦男子,正好就擋在了巷子中間。此人身着的淺灰色的長褂,與普通人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但往那裡一站,就彰顯着與衆不同,難怪嚴明會防着他。
這時,奚蘭眸中,出現了不一樣的神情,她伸手將嚴明從身前撥開,聲音清亮的喊了一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