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停下來,目光清淡的掃過此道痞的臉頰,“人自有煩絲三千,活在塵世。自然有煩惱之事,不比道長這樣的修行之人!”
紫虛元一手背在背後,手裡捏着那幾枚白子玩弄,少頃,又說:“其實貧道不算出世,也算不得修行之人,這煩絲三千也還留在頭上,自然也有不少煩心事,就拿此回這隻花妖來說吧,她如何藏身在這花街上不被我發現,就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說着,他有意停頓,將話頭引到別處,說:“虛元從小就是孤兒。在南仙山跟師父長大,連孃親都爲見過,上次進宮,見王爺與餘貴妃母子情深,真是令人羨慕!”
李淮劍眉微微動,眸光也有所變,這紫虛元話裡明明有話,說得如此隱晦,到底是想說什麼?
不過,他並不想直接點破。於是就與對方打哈哈。
“人各有命。你們玄門人士不都講究一個因果嗎,紫道長是有仙根之人,生事命運,也自然與旁人不同。”
紫虛元心裡暗念了一句,明知他意有所指,還裝傻充愣,果然是個悶罐子。不摔破了,永遠藏着。
“確實有不同,虛元下山前,師父曾告訴過我,此次下山會牽引起一次百年浩劫,我自認爲我一山野小道,沒有這種本事,但現下又重新回味起師父的話。即是牽引,自然不是由我而起,如今見到王爺本尊,突然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啊!”
他這番話,並非虛言。
那日,清陽道長在南仙觀星峰上,觀到星象有異,便叫來紫虛元,將一件留存在南仙山十七載的血文秘書送至北境天靈鎮,要親自交還給龍門掌門龍行天手中,並囑咐他,若龍行天有事囑託,他不必急於回山。
“師父,太合星向變位,天下似要有異主之變,不知這血文秘書與即將發生的大劫有何關聯?”
“虛元,你看這紫金法劍如何?”清陽道長將自己的寶劍拔出,月光下,劍氣凜凜。
這帶靈仙之氣的法劍,自然是上乘法器,他可是垂憐已久了!
便讚道:“不能再好了!”
“你可知,此劍曾斬殺過無辜人的頭顱?”清陽眸光一變,蒼老的臉上,是歲月留下,智慧的痕跡。
“據說,師祖崇鈺真人是從妖道入地得了此劍,入地得紫金爲引靈氣,削數位道童頭顱,染血吸靈,實在罪大惡極!”
清陽點頭,“沒錯,劍是好劍,有斬筋斷骨,奪命殺魂之力,如此好劍,落到入地手中,便成了殺人的兇器,收到崇鈺真人手中,則是斬妖除魔的利器!”
師父講的道理,幾乎是虛元從小修術時,玄門人士都會講的一個禪理。
但每次聽,他都能從中悟出不同的大道理來。
劍很好,但善惡要靠使用之人的善惡來衡量。
清陽說:“五百年魔道輪迴,不止是太合星變,如今天下一分爲三,不久之後,戰亂將帶來無數生靈塗炭,我們歸隱出世於南仙山,修道爲己更爲蒼生,如今,是到了入世之時了,虛元!”
“徒兒在!”
清陽道長將那把紫金寶劍交到他手中,“此次下山,你有一劫要度,更會牽引進這場百年劫難之中,師父任你去罷——”
師父料到不久之後,會有戰亂,如今他因爲奚蘭之事,與李淮牽扯,同奚蘭一樣,自第一次見到這位大文的七王爺,他便看出了這天命之相。
當初師父借紫金劍的道理,來點撥他,他到現在才明白了師父清陽的意思。
千古以來,有昏君有明君,有懦弱無能之輩,就有賢能智勇之君,昏君容不下忠臣,明君少不了謀師;按理說君是人臣是劍,但師父卻將皇帝比成了一把絕世好劍,而輔佐他的臣子,比作了使劍的人。
師父是有大智慧之人,紫虛元自然不會去質疑妄薄。
也明白的師父這番話的意思,總而言之,就是要他下山輔佐明君,安定天下,救蒼生!
如此大任,師父他老人家竟然交給自己,他紫虛元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心頭,那是感慨萬千,恐不能擔!
目光迴歸眼前,胥王李淮有天命在身,不用懷疑,要屢經劫難,九死一生。
奚蘭如今嫁他爲妃,這條路途艱而漫長,更可悲的是,與他同生共死,卻無法共享富貴,他心中憂嘆!
“莫非虛元你也可觀測未來?”
他苦笑搖頭,“未來豈是區區凡人,所觀就觀的?”
他們能看到的,是因果命格,造化輪迴,卻絕不是未來。
未來在輪迴中,現實修現實得,變幻無常……
前面馬上就到了風月閣,風月閣乃這花街比較有年代的青樓,歷屆老闆都是能歌善舞的女子,所以明知取得也風雅些,但這些年,與後起的其他同行相比,衰敗了許多,這三月新進的花街也最少,才兩名,年紀都不大,且是家道中落的良家女子,兩人隨便問了些問題,比如以前家中做什麼,爲何會來到金陵之類。
下來時,李淮走在前面,紫虛元隨後,幾位‘地’字隊的王府衛跟在後面。
突然,有一醉醺醺的女子偏偏倒撲過來,嘴裡喚着:“陳郎,陳郎,你回來找我的對不對?”
那女子抓住李淮的袖子,腿軟跪坐在地上哭泣。
後面的王府衛趕緊過來想抓扯開,風月閣裡的幾位清醒的花姐生怕他們傷了自己的姐妹,忙過來求情。
“王爺息怒,盧花喝酒失言了,她並無惡意。”
盧花被拉開,李淮肅面將被她弄亂的衣袖撫平,深眸擡起打量了周圍的女子,發現這裡的姑娘與其他青樓的姑娘有些不同,她們臉上雖抹了很多粉,但總有哪裡不對勁。
明明是白撲撲的臉,卻感覺粉裡面發青發紅,好些個左邊臉是尖的,右變臉卻是圓的!
紫虛元也發現了這一點,忙叫風月閣的老闆過來。巨團爪巴。
那老闆也不過三十歲出頭,稍有姿色,當年在花街人稱十三妹,彈得一手好琴。
如今十三妹變成了十三姐,看到王爺還是恭敬的行了個禮。問:“王爺有何吩咐?”
“她們的臉怎麼了?”李淮指着理得最近那綠紗女子問,對方立刻有意的將臉埋下去,恐與人看。
十三姐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尬尷,解釋道:“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把臉給摔腫了!”
李淮自然不信,“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你們風月閣的姑娘,大多都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對方知道騙不了他,只好交代:“其實不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是怕王爺笑話,昨天我的姑娘的客人被映紅樓的姑娘生拉硬拽給搶去了,姑娘們心頭氣不過,昨夜過去跟她們說理,沒說通,兩邊打起來了,雖然如此,今夜還是要做生意,就讓她們將妝容蓋厚一些……”
所以蓋得實在太后,乍一看,以爲是屍妝呢,看得人瘮得慌。
如此,李淮倒是滿意了!
不過紫虛元就好奇的湊上來問,“既然是你們的客人,怎地會被映紅樓的姑娘搶去?”
據他所知,這映紅樓的熱鬧是連春滿樓都比之不過的,她們的姑娘最多,貨最齊,地方也最大,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紫虛元到了這花街,本就想去映紅樓落腳,但那裡人實在太多,擠都擠不進去,他才選了花街第二的春滿樓。
既然映紅樓的生意都這麼好了,何必還來搶這感覺,隨時都要關門的風月閣客人?
十三姐又說了,“搶的那個客人,一直是我們風月閣的常客陳公子,陳公子到花街,只到我們風月閣,前些日子有人就傳映紅樓的女人再妖嬈勾人,比技藝始終比不過我們風月閣,來我們風月閣的恩客,都是惜才懂藝的雅士,話裡自然就提到了這位陳公子,恐怕就是映紅樓的人,就是聽見了這個不服氣,所以瞧準了陳公子過來,便出來勾引媚搭。”
“所以這位陳公子,就真的被勾過去了?”
剛纔那個還在發酒瘋的盧花一聽,好像清醒了些,坐在一旁大聲道:“怎可能,陳郎那種附庸風雅的公子,如何會因她們那搔首弄姿就勾搭去?明明是她們給陳郎下了迷藥才把陳郎騙去的。”
迷藥!紫虛元將手裡把玩的白子放進囊中,眼睛一亮。“你可看見她們用了何迷藥?”
這樣問,這些女子又說不出來,直愣愣傻乎乎的盯着他。
只有那盧花坐在那哭哭啼啼道:“陳郎與我相識三年多,他何樣的爲人,我怎會不知,嗚嗚嗚……”
他無奈搖頭,就他這個道痞都看出來,這等怨婦模樣,只是不願相信,相識了三年多的男子,就這樣被媚骨嬌柔的其他花姐們勾去了吧?
“映紅樓,就是古井中發現u男屍的青樓吧?”李淮別有深意的在旁邊添了一句。
紫虛元點頭,“不過第一具屍體不是在映紅樓,而是在花街尾的香緣樓。”
這兩個地方相隔有一段距離,花妖害了人,死者的衣物又被扔到哪裡?
死者的衣物,是至關重要的證物,應該此刻還在花街裡,也許就在那個花妖喬裝的花街房裡,李淮立刻下命去全街搜索。
這邊奚蘭和宋子耀已快速看完了三家,查訪了十人,好幾個都是剛入這行的,問起來方便,看面相便知此人所言是否屬實。
眼前正坐着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臉蛋嬌嫩,身體單薄。
“你爹將你十兩銀子賣到這裡來?”
“嗯。”
奚蘭說:“把你的手掌伸出來給我看看。”
那姑娘怯生生的伸出兩隻小手,她看過之後,揮揮手,“下一個。”
宋子耀這一路來,一直以爲主查問話之人,應該是他這位大理寺卿,但看王妃已麻利的問了十一人了,心頭有點憋,小心翼翼問:“王妃,你就問了兩個問題就放走了人,會不會漏了什麼?”
她頭微微一偏,是不是妖,她那雙通靈的眸子自能辨出,更何況身上的龍虎玉一點反應都沒有,絕對沒問題,她能問兩句都算好了!
“宋大人有無要問的?如果有,不必在意本王妃,儘管問。”
宋子耀問,自然是找上主薄來,將每個人說的每句話都記錄下來,像審犯人一樣!
所以看到她這跟拉家常似的,直覺不妥。奚蘭自然看出他的顧略,也不等他回答,就笑說:“那要不,接下來,就由宋大人來問吧!”
她就坐到旁邊,等對方來問。
這一番耽誤,比紫虛元和李淮那邊慢了許多,他們到映紅樓回合時,紫虛元已經訪了五位姑娘了!
因爲是這花街上最大的青樓,所以近三個月來,映紅樓的新入籍花姐最多,四十餘人,就有十個出自映紅樓。 通靈師奚蘭:.
眼看,人都要見完了,紫虛元的眉頭越發皺得緊了!
“難道,我哪裡算錯了?”只剩下五個人了,花妖會出現在這五人之中嗎?
此刻,李淮站在二樓的圍欄後面,看到奚蘭與宋子耀前後進來,嚴挺和嚴明緊隨其後,心下稍有放心,下樓去迎。
“錦畫,可有發現可疑之人?”
奚蘭將那塊龍虎玉拿出來,搖了搖頭。“沒有。”
“虛元正在盤問名冊上最後的五名姑娘,也許……”他想說,也許,他們要找的那隻吸人精魄的花妖,就在這五名裡,但是他聲音還未落完,就看到奚蘭手裡的那塊龍虎玉亮了!
也是同時,他們右邊的紅色帳幔後面,有一個人影快速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