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見他最後一面嗎?”
靑浣笑笑,搖頭:“若是就此作別還會有個念想。但若再見,便連最後的念想都沒了。”
這話羽清音卻不懂。
“一幅丹青,已留下痕跡。”
丹青,蘇亦秋畫的那幅畫?
“你居然不知道那幅畫是……”
羽清音話還沒說完,卻被靑溪打斷。
“被救的也有權利拒絕被救!我不接受!”
靑溪邊掙扎一邊朝羽清音喊道。
因爲已經收取了報酬,靑浣慢慢失去意識,羽清音扶住倒下的靑浣,收起到手的紅豆,扭頭看着靑溪。
這之後,靑浣不會再記得羽清音這人,他們之間的種種關聯,都會融入那顆紅豆,得到一個終結。
“爲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
“你把她怎麼了!?”
靑浣突然昏倒這讓靑溪有些措手不及。
“不會怎麼樣,會取她性命的不是我。”
是天,是天界的律法。
“似乎,你知道蘇亦秋那幅畫畫的不是你姐姐?”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羽清音安頓好昏迷的靑浣,走過去捏住靑溪的下巴。
“你胡鬧的罪過被姐姐承下來,可有絲毫愧疚?難不成蛇族妖孽真是鐵石心腸?”
“我就是冷血無情,怎麼了?”
靑溪冷哼一聲,即使被拘束仍蔑視羽清音。
羽清音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靑溪。
“你對姐姐還是挺深情的。靑浣是因爲那幅畫的機緣,才慢慢對蘇亦秋暗生情愫,所以剛剛我要說出那幅畫畫得其實不是她時,你卻開口阻止了我。”
“你想的真多。”
“難不成那幅畫畫的是你?”羽清音撇嘴。“莫非三人的感情糾葛?”
“纔不是!”靑溪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反駁的畫脫口而出。“那是孃親……”
“哦?”羽清音挑眉,滿意地笑。“雖然自從收到上天的懲罰,你們姐妹二人便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你卻對你姐姐的事瞭解的很清楚呢?說吧,是什麼人幫你偷窺天界的?”
靑溪咬緊下脣,閉口不言。
“受人利用至此,還不肯道出他名諱?”這是忠心?羽清音都不知是該嘲諷還是可憐她的這愚昧的忠心。“你口中的‘君上’是……”
羽清音話未說完,中院一陣狂風乍起,捲起萬千雨久花,靛色花瓣飛揚,滿目皆藍。
他驚異地迅速轉身,是什麼人居然無聲無息地闖進羽軒閣的結界?
“凰羽,既然你如此想念我。”
熟稔可怕的聲音襲擊了羽清音的所有意識,身體條件反射地進入戒備狀態。
“縱使鳳神大人橫加阻攔,我也要來見你呢~”
風塵散去,花葉墜落,墨色長袍的男子立於中庭,精絕豔豔,透過面具一雙紫色眸子將羽清音瞧着,噙着詭異妖嬈的笑。
“君上……”
靑溪一聲喚,羽清音心微顫。
西窗風料峭,院中菩提樹落葉片片。
那男子衣袂翩躚舞動,手握長劍,劍身銀亮鋒利,似乎能感到飲血兇獸的吐息。
“你多次陷我涉險,還喚我‘凰羽’是爲何?”
“因爲你不記得了啊。”
他聲音裡的濃濃笑意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是種明明知道危險卻還無法移開注意力的蠱惑。
羽清音啓脣欲追問,但身處羽軒閣的處境讓他霎時清醒,這是自己不能去了解的過去。
見他閉口不言,那個男子卻似有些不悅。
“霊涯君上,求你再給靑溪一些時間……”
靑溪不敢肖想從這人身上再得到什麼恩惠,但卻禁不住去期盼他能再包容她一時,讓她可以……
“霊涯……?”
羽清音對這名字沒什麼印象,也不記得面具後那雙紫色的眸子。
誰知那男子聽聞靑溪這聲祈求竟赫然而怒,擡手甩出一招劍氣直擊靑溪。羽清音側身,當在靑溪面前,眼疾手快地張開羽扇迎下劍氣。羽清音似乎是擋下了這一擊,但卻無法完全散去那劍氣,正面受下了肅殺戾氣,他瞬覺五臟六腑都攪到一塊,全身的痛感都被喚醒。
“你這是作甚?”剛剛還滿身殺氣的男子卻換上語重心長、哀其不爭的表情。“螻蟻之命不足惜,你可是洪荒鳳神的愛徒,怎能爲此受傷?”
羽清音不想再被對方擾亂心智,不想再聽到有關自己所遺忘的過去的任何。
“你來我羽軒閣有何目的!”他盯着那男子手中的那把劍,忽然聯想到什麼,橫眉怒視:“是不是你害了惜白性命!”
“我怎敢取他性命,只是拿了想要的東西。”他眯眼,曖昧一笑。“而現在便要從你身上拿走我需要的。”
羽清音縱身一躍從門飛出屋內,落於院內菩提樹前。而對方卻捨棄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擡手準備襲來,卻被靑溪制止。
羽清音驚愕,靑溪是怎麼恢復自由的?難道剛剛的劍氣剛好幫她斬斷了束縛?
“既然自由了,還不快滾?”
面對這撲面而來的殺氣,靑溪情不自禁地發抖。
“君上,您不能殺他……”她的願望還沒實現,她還想要……她不能讓靑浣這樣送死,不然之前的所作所爲便都白費了。“您不是答應過幫我實現願望嗎?”靑溪攢足了底氣,朝那男子質問道。
“呵,不是已經實現了嗎?你姐姐已淪落得如此下場。”
不,不對,她本來不想這樣的。她只是想和姐姐在一起,但天卻不允許,不禁奪走了她的雙親,最後連姐姐都被搶走。她想報復的不是得到在天界優待的姐姐,而是天。所以纔將靑溪的魂魄困在夢境,不讓她灰飛煙滅啊。而現在,姐姐卻……
靑溪陷入憂慮,那男子卻沒有憐憫她的時間,一掌將她彈開,撞到另外一棵樹上跌落。靑溪捂着胸口勉強支撐着身體,與看向她那邊的羽清音對視。
“求你……和我交易……什麼代價都可以……不要讓靑溪死掉……”
未等羽清音回答什麼,那男子擡起右手不帶任何遲疑穿過他的胸膛,血色蓮花在他左側胸口綻放,一抹殷紅的血從嘴邊流下。羽清音竟忍下了這痛,一聲未吭。
那君上冷笑一聲,垂下頭靠近,用舌尖舔去羽清音嘴角的血跡。
“這劑相思豆‘藥引’我就收下了。”
他又迅速抽離右手,在食指與中指間,赫然夾着一枚泛着紅光的朱丹。
羽清音雙目圓睜,渾身僵直,怔怔地看着維持生命的“心”離開自己身體,雖不至於立即喪命,但也是元氣大傷。此刻他不禁自嘲,是不是應當感激自己涅槃前被毀了元丹呢,不然這次掏出的可就是血淋淋的心,是他的命。是自己命不該絕,還是運氣太好呢。啊,不過,他祈禱這面具男拿了東西就會馬上離開,不然玖代花會來不及爲他再續一枚相思豆救他一命。
啊,已經沒法告訴靑溪那個小蛇妖了。她的願望他沒法實現,羽軒閣的交易中不包括拯救已經締結過契約的主顧的生命啊。
羽清音渾身無力地向地面倒去,那男子伸出左手攬住傾倒的他,脣畔附在耳邊,溫熱吐息,語氣似引誘似蠱惑:
“清音,你的姚冶就要回來了。”
他的意識被奪走,一切墜入無果。
***
羽清音跟司命,一個手持窺世的古鏡,一個手握命格本子,卻都沒能料到蘇亦秋和靑浣姐妹的事會是這麼個結局。
這之後蘇亦秋再未發生問題,但他的這次歷劫,卻沒達到預期的結果,做了無用功。這人之所以會下界歷劫,正是因爲文曲星君覺得他固若頑石,沒有任何同情之感慈悲之心。蘇亦秋生來就是神仙,骨子裡有超然的氣質不奇怪,但這神仙該有的普度衆生之情都沒有,便不太合適了。於是,文曲星君讓他入凡世,墜紅塵,歷劫悟道。
司命對此唉聲嘆氣,嘟囔着得去文曲星君府上送個禮,不然他心裡過不去。
可羽清音卻不這麼想,他認爲蘇亦秋並非冰冷無情之人,是經歷了什麼後才變得如此冷漠的吧。不然他也不會用自己對某個人的感情跟羽清音做交易,遺憾的是,他要救的人將機會留給了自己的妹妹。
光陰飛逝,凡界彈指數十載,時值亂世,改朝換代一如家常便飯。蘇亦秋的歷劫業已結束,他返回天界,到東華紫府拜會少陽君。
“我說,楊戩從你那兒押走靑浣時真沒什麼異常?”
“沒有。”
羽清音一臉不耐煩,目不轉睛地盯着閃着金光的東華紫府大門。
“真的?”
司命很不放心。
“真的!”
滿身紗布白條的傷員羽清音和毫髮未損的有些精神衰弱的司命在這兒窩了有一會兒了,耐心即將消磨殆盡之時,終於瞥見蘇亦秋出來,浮誇受傷狀的羽清音立刻推了司命一把,催其上前詢問。
“蘇君……別來無恙。”
司命穩住有些踉蹌的步子,略微尷尬地擋在蘇亦秋面前。
“小仙拜過司命星君。”蘇亦秋面色淡然,禮貌地朝司命一鞠躬。
“啊,免禮免禮。”司命不是很重視禮節,但遇上蘇亦秋這種嚴於律己、禮節規範的,他不得不翻出司命星君的官方樣子裝上一裝。“恭喜歷劫……歸位。”
“小仙承星君吉言。”
“呃……話說,蘇君在凡世歷劫歸位後可有什麼感觸?”
司命扯出一個很慈愛很有上神味道的笑容。
被司命這麼一問,蘇亦秋微怔。
羽清音逼迫司命去截蘇亦秋這麼一遭便是爲此,他想知道,蘇亦秋現在對青浣還剩什麼記憶。如今交易都已成功,他的報酬也已收到,那麼,是時候進行“售後回饋”了。
“並無感觸。”
“那,你對靑浣這名字,可有印象?”
“小女,名爲靑浣。”
蘇亦秋凝視前方,目光穿過司命,仿若看見了什麼。
“無甚印象。”
聽到這話,羽清音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深感遺憾而長嘆。他拿出一卷畫軸,走過去交於蘇亦秋手中。
“希望仙君能收下此物,這幅丹青……本是你曾親手所畫。”
他已經不記得了,包括那份感情。
——化蛇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