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的火光佈滿了山谷,圍坐在火堆旁邊的是疲憊不堪的各國聯軍士兵們,他們垂頭喪氣,在寒冷的夜風中裹緊着身上披着的毯子、被單以及他們能弄到手的任何保暖的衣物。
向北京方向去的路被堵死了。
克拉克煩躁的在帳篷裡來回走着,呼嘯的寒風不時從縫隙中吹進來,燭光搖晃着,彷彿隨時都會被吹滅。他到現在算是全明白了,可是他並不打算就此認輸——從地圖上來看,林雲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對自己形成嚴密的包圍。
他還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樣的險境。武襄軍第五師在師長唐正(原自強軍第三營標統)的率領下,早在發起攻擊前五天便於洋河上游小金莊偷渡過河,之後又渡過桑乾河,一刻不停的趕到了東靈山下,並在險要地點構築起堅固工事,剛纔阻斷聯軍退路的,便是他們。而武襄軍第四師封常貴部亦在五天前東進延慶,經八達嶺轉而南下,順溫翰河急進,突襲並收復了昌平,主力繼而在義和團的指引下沿西山,走小路,渡過永定河,其前衛已與第四師後衛會師。
退往北京的道路被阻斷,後面的追擊部隊亦大部突破了洋河南岸之防線,林雲的主力第二師、第三師及第六師(師長高飛,原漢口軍校第一期學員)第七師(師長張峰,原自強軍第一營副標統)加第一師第一旅李韌部共計五萬六千餘人分兩路由南面猛壓過來。東面除第四師主力正沿永定河岸從西山缺口處補漏外。尚有第八師(師長吳昊,原武衛軍第三鎮協統)一部沿河南下,穿過大張村、荷花寨,按計劃準備與第四師主力會合,在第五師側翼阻敵東進。
而克拉克現在所處之地,主峰東靈山。海拔兩千零三米,控制了洪水口村,正對靈山古道入口,海拔950。口,從此處可看見西側地道路,海拔1500米。+饅頭形山包,海拔1839米。而主營地北邊的山峰。海拔2050。圖,名爲“靈山”。加上另外控制的江水河村,海拔1800米。
他的目光沿着地圖上雙塘澗遊走着,試圖從那些山溝谷隙之間找出一條最適合地通道。整個聯軍主力,除了逃跑潰散的幾支輔助殖民地僱傭軍和查菲上校帶走的一部分人之外,原本還有六萬七千餘人,但是在林雲三點突襲進攻的時候,俄軍大半被殲或被俘,英軍主力亦傷亡慘重,在撤退的時候爲了掩護主力。克拉克又留下了精銳的德軍第三十一步兵團,到目前仍未歸隊,看來已是凶多吉少了。所以他現在的總兵力不過五萬六千多人,分屬七國(除意大利和奧地利的掌旗兵外,兩國並無成建制部隊存在了)。
進攻受挫、歸路難通,克拉克無奈之下。只有將聯軍各部收縮在這幾個點上防守。他並沒有寄希望於北京或是天津地援軍趕來解困,而是企圖集中兵力從一點突破。被圍困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在寒風的侵襲下艱難的度過了。
第二天一早,克拉克便下令阿爾維率領法國遠征軍主力從+向前繼續攻擊前進,務必打通南下通道。
法軍第二十六山地步兵團在英軍廓爾喀營的配合下,向唐正所屬的第10旅陣地猛撲過去。在第10旅佔據的小山包側後方,就是聯軍南逃主要通路。
山地作戰,佔地勢優者盡握優勢。在那個沒有飛機大炮的年代裡。若想用步兵仰攻佔盡地利的守衛者,恐怕除了勇氣之外,所能憑藉地便只有平日的訓練了。
“那簡直是一場屠殺。”一名隨軍的英國記者如是寫道。“正面主攻的是擁有悠久歷史和光榮傳統的‘查理三世’營(即廓爾喀營),他們隸屬於第一廓爾喀步槍團。該營引以爲自豪的是擁有一根兩米長地銅製‘女王杖。’這是1863年英國女王授予該營的。以代替戰鬥英雄獎章。然而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山之前,他們遭遇到來自中國人的有力挑戰。”
“雪亮的庫克利彎刀失去了耀眼的光芒,這些帝國的勇士繼承了先輩的勇猛作戰地傳統,卻在敵人的槍口下難以施展絕跡。陡峭的山坡在以往如履平地,現在卻寸步難進。”
寸步難進的不僅是他們,法國第二十六山地步兵團比他們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支剛從安南增援過來地驕橫之師,從沒想到過在中國會遭遇到如此慘重的損失。雖然他們號稱山地步兵團,可是在這個溼滑難行的陡峭山路前,以往的經驗並沒有能爲他們提供多少有用的幫助。
第10旅的側後山峰上,唐正密切的觀察着前沿陣地的形的奔波勞累,艱難困苦,都在堵截住聯軍主力南逃去路的那一刻消失了。他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臉龐方正,重眉醒目。特別突出的是看上去非常有力的腮幫子,彷彿能一口咬斷鋼鐵,此刻,他就是懷着這樣的念頭,要死死的咬住敵人,絕不能讓聯軍從這個方向上逃出去。
他的耳邊,又回想起在最後一次林雲親自教授的高級軍官培訓班的總結性論述,“在任何戰役中,最合理的戰略,就是一定要等到敵人在精神上已經發生動搖之後纔開始進行會戰;要等到敵人在精神上發生動搖之後纔開始發起攻擊;只有這樣才能創造有利條件,以便實行具有決定意義的打擊。”
現在,正是敵人遭受猛烈打擊後的不穩定時期,他立即下令各陣地組織短促地突擊。將進退不定猶豫不決的法國第二十六步兵團的一個連兜頭圍困在一段山坡之下。在四面八方的槍彈之下,該連連長、副連長先後被擊斃,殘餘官兵馬上搖起白旗丟出武器投降。
見到第二十六團攻擊無果,損失慘
爾維又立刻將第三十一步槍團調了上去,他知道.實力的時候了。如果不能儘快打通這條出路,恐怕他和他的這些士兵們,都將覆滅於此。雙方圍繞着道路兩側地幾個山頭反覆爭奪,很快,第二十六山地步兵團徹底垮了。而以英勇善戰著稱的“查理三世廓爾喀營也拼光了。
困獸猶鬥,何況是自視上帝子民高人一等的歐洲聯軍們?可是無論他們用多麼密集的衝鋒,多麼悍猛的攻擊,唐正的第二師陣地。就象礁石一般粉碎了他們的進攻,浪花退去,只留下近千屍體。將這一片荒涼的山地染成了刺目地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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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左右,克拉克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向東的偵察分隊回來報告說,幾個狹窄路口也已經被中國軍隊封死。而大量的敵軍正沿着他們南下的道路攻擊而來。
這時候克拉克才逐漸意識到,阻擊自己的並非恰巧趕到的大清帝國的其他軍隊,也不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郭鬆齡,而是林雲早已精心佈置好的軍隊!
隨着各個方向地報告迭次送達,克拉克被迫做出了就地防守等待救援的決定,他把實力受損的英國遠征軍擺在靈山古道入口。依託洪水口村構築防線。並將美國第七海軍陸戰隊的那個營配屬給英軍。在從洪水口村到+.防線相互支援。
做完這些之後,克拉克才感覺到非常飢餓。然而當他得知那是剩餘的爲數不多的口糧之後,剛剛有點好轉的心情立刻又惡劣起來。他現在的困境已經不僅是武器裝備上的損失造成的了,雖然撤退的時候士兵們拉上了七十五毫米地法國輕便炮。但這種三英寸的炮只對無掩蔽的部隊有效。它不適宜於長距離炮擊,更比不上威力很大的德國榴彈炮。
當然,在這樣地山地環境下,它的作用就顯得更加微不足道了。此外,法國參謀部把炮兵看作是對步兵的次要的補充;他們認爲,集體精神將更能補償技術上的不足。(法國的眼光進步多少,他們把炮兵看作多餘的拖油瓶孩子。)
倉促的撤退不但丟失了大量的大口徑的火炮,也丟掉了本來就沒剩下多少的糧食。爲了避免陷入平原上被圍殲的命運,他們卻落入了被圍困在山裡的悲慘境地。如果讓克拉克有選擇的機會的話,天曉得他會選擇哪一種?
還是借用那個英國隨軍記者的文章來描述一下當時的士氣吧。在他的《一個英國人眼中的遠東戰爭》一書中,關於東靈山戰役。他是這麼寫的:一位俄國士兵憂愁地說,“先生,你知道,我們除了士兵的胸膛外,沒有武器。”對此另一個士兵補充說,“先生,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
然而關於這場戰役中描寫最多的,是在戰役中後期聯軍士兵們的那種絕望,被飢餓折磨的痛苦,受到寒風大雪的摧殘那孱弱的身體。“他們的眼中不再有光彩,渾濁無力,表情麻木不堪,拖着沉重的步伐順從的在軍官的命令下集合、解散。吃着從貧瘠的山村裡挖出的不知名的植物根,全然沒有了剛踏上這片土地上的驕傲與自豪。”
“山裡的雪下的很大,覆滿了溝谷,每當寒風吹過,那些凍的瑟瑟發抖的士兵們就趕緊向篝火裡添些樹枝——也許比起在洋河邊上被圍困,這是個唯一的好處吧,至少人們還能找到這些賴以活命的燃料。”
“我們的總司令官克拉克將軍日益削瘦,那張臉上帶着越來越多的病態,虛弱的身體和恐怖的現狀使他的健康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即使這樣,在目前這種非常危急的處境下,他仍然能稱的上是一位稱職的聯軍總司令。”
“起初,法國遠征軍的右翼在+摩爾上校指揮下地英國軍隊在洪水口村又被打敗;最後。法軍伸展出來的左翼,那個不知名的山包和一條無名小河之間,也差一點被清帝國的軍隊合圍。這樣一來,克拉克的“第一號防禦計劃”,實際上就分裂成了幾塊碎片,而他隨後利用這些碎片編織出了一個新計劃。他決定。以東靈山主峰作中樞,使左翼和位於據點中央的部隊向後撤退,而從已經穩住陣勢地右翼抽調部分兵力,組成新的第二聯合軍團,用來加強左翼方面。當然,這些軍事行動有效的鞏固住了我們的防守陣線,如果不考慮對方的並不主動的進攻,這條防線能夠堅守的時間一定會更加長久。”
“然而戰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站在一個對軍事完全外行的人地角度上來看。我個人認爲這場戰役實際上已經結束了——除了遭到完全的失敗之外,我看不出有任何突圍的可能和實際的行動。在最初的進攻遭受到猛烈的反擊之後,聯軍的士氣已經遽然降低到了從洋河撤退後的最低點。”
“有謠傳說克拉克將軍正在派出代表試圖與大清帝國那個神秘的統帥進行談判,與之相比,關於從天津及北京來的援軍正在猛烈地向阻擊我們的敵人進攻這一消息就顯得無人關心了。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人們不忍心打破那些傳播消息並信以爲真的人幻想罷了。到了這步田地,誰還會那麼殘忍呢?”
至少在有一點上,這名英國記者是對的。那就是克拉克的確派出了代表與林雲接觸。這也是爲什麼他們地防線沒有完全崩潰的願意之一。林雲已經從懷來到達了東靈山陣地。就近指揮一向是他的風格,然而這一次,他完全象個置身事外的閒人——除了在後來下令圍而不打以減少無謂的傷亡之外。
談判的正式進行是在十二月中旬開始的。
對於這次談判。那名記者有着與旁人不同的細微地心理感受,“
是帝國曆史上的恥辱,也是正在崛起的東方帝國的預預兆顯示了這個具有深厚文化傳統地國家並非遠在歐洲的人們常說的那樣,它並不是完全是由野蠻的、腦袋後拖着長辮子的遠東人組成的國家,在這裡。你必須用非常謹慎的態度來對待這種變化和新的發現。”
“如果非要給這場遠東戰爭的失敗找一個理由或者是藉口,我想,正是這種盲目的樂觀和由此產生的輕視使我們遭受到從未有過的慘敗和屈辱——在東方,我們正在咀嚼它的苦澀。”
此時的克拉克,已經從談判地點回到了東靈山。關於他的最後的演說,這名記者也忠實的記錄了下來。我們不妨再摘抄一段。
“先生們,我命令你們放下武器。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你們無愧於軍人的稱號!你們忍受了戰爭帶來的恐懼。經歷過炮火的折磨,也忍受過飢餓帶來的痛苦。你們搏鬥過,戰鬥過,在這個異國的土地上。你們做到了軍人所能做到的一切!現在,我以聯軍總司令的名義,命令你們放下武器,不要再做徒勞無益的抵抗了!”
“這不是你們的恥辱,也無損於你們軍人的榮譽!體面的承認失敗,並勇敢的去接受上帝安排的命運吧!”
然而他們的命運並非由上帝來安排,林雲早已經做好了決定。
至於這次談判的內容,沒過幾年英法俄等幾國就悟出了其中的奧妙,他們對德國皇帝威廉二世破口大罵,當然,罵的最多的還是克拉克將軍——那時他已經是德國的陸軍元帥了。用法國人的話來說,這是無恥的出賣和背叛。而尼古拉大公則咆哮着吼道:“永遠不能相信德國人!”彷彿忘記了當初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孤立無援的山區遭到的失敗。更好象那次失敗是由於克拉克和林雲早已暗中制定好的陰謀似的。
不過這都是馬後炮了,死裡逃生的各國將領們當時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們認爲克拉克至少使聯軍避免了更大更多的傷亡。而且爲自己贏得了人身自由,這一點是促使他們同意談判內容的關鍵點。至於低級軍官和士兵,就讓他們去爲這場戰爭付出代價吧!
克拉克在此後曾經爲自己做過辯解——主要是在外交場合。他很委婉的職責當時的“遠東戰爭指揮部”只不過是個由文官把持的能力低下,對前線指揮官束手束腳的官僚機構。“如果他們能做的更好一些,在情報的蒐集和整理上,在物資的運輸保障上,甚至在那次不幸的天津事件中,他們能夠果斷的根據形勢做出適當的反應,那麼那場失敗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而對於他的由於指揮失誤而造成這場失敗的批評,他是這麼說的,“沒有人能夠比我做的更好了。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我已經竭力避免了整個聯軍部隊遭到覆滅。至少,今天很多人還能活着對我說聲感謝,感謝我挽救了他們的生命。在我看來,這是最重要的。”
然而這個敗軍之將竟然在回國之後不久就榮升元帥,這讓歐洲各國的皇帝們心懷疑惑的同時,更是將他的話視爲謊言。
“如果他能再堅持一個月,我們的大軍就能將他們從那個窮山溝裡解救出來。”尼古拉大公曾在一次外交宴會上對英國人如是說道,全然忘記了他本人在入侵東北後最終的結局。
考慮到十二月底時沙皇的部隊前鋒已經攻入山海關,那個英國伯爵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可是在當時被圍困在那座大山裡的人們,誰會知道呢?他們只知道自己快餓死了,要麼就是在完全喪失戰鬥力的情況下被擊斃,或者象那些體質稍弱的傷病員們活活凍死。因此當克拉克的演講經由軍官們一傳達,他們簡直是懷着喜悅的心情順從的排好隊走下了山。
望着漫山遍野走下山去的聯軍士兵,克拉克的一句話讓他的副官銘記終身,“中國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國家了。他們將會讓世界爲之震動。”
林雲此時的心情卻完全沒有克拉克想的那麼輕鬆,解決了聯軍的主力在他看來,不過是必然的前奏,對於複雜的局勢來說,他只不過解決了局部的問題,雖然這個局部的問題會對全局的形勢變化產生根本的影響,但是他現在必須要解決幾個問題。
第一,沙俄的入侵。根據他所得到的情報,俄軍十六萬人分六路攻佔了東三省,那還是兩個月前的事情,只是由於英國和日本擔心其利益受損一再阻撓,纔沒有進一步向前推進。隨着聯軍主力的覆滅,不難想象沙俄會乘機跑出來搗亂——對於他們的野心,林雲早有預料。
第二,國內保皇派們的反應。取得這樣的勝利,收復北京也不會太過複雜,那麼各地督撫們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是會跳出來大表忠心,甚至派出“勤王之師”來呢,還是乾脆來個擁兵自重,軍閥割據呢?對於這一點,林雲的判斷是前者的可能性會更大。
第三,日本方面的動向。對於這個問題,林雲在得知郭鬆齡和袁世凱打退了侵入山東的日軍山東派遣軍之後,並沒有置於腦後。擁有佔據朝鮮的優勢地理條件,加之其一直以來的野心,就不難想象他們在今後會採取什麼樣的戰略。對此,林雲的決心從來不曾動搖和改變過。現在的困難是如何抵消其優勢——在軍事上,這一點還遠遠沒有達到他所設想的範圍。
至於其他的細節問題,林雲決定等形勢再明朗化一些之後隨時加以調整。總的戰略已經按照預想的軌道進行開來,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儘快的推動下去。
站在東靈山上的林雲遙望東南,心中喃喃念道,“北京,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