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還是晦夜般的瓢潑大雨,雨流狂落,淋得整個世界天地倒置;今天芝加哥這天氣又驟然轉晴,溫度高得讓人想脫掉衣服跳到芝加哥河裡去降降暑。
好像隨着那個叫“夏彌”的女孩的到來,纏綿悱惻又多雨的春天都被匆忙忙的趕走,忽然就夏至。
Hyatt Rency Chicago酒店的套房裡,大屏幕的液晶電視正播着一部美國的大熱卡通電影《飛屋環遊記》,七十八歲高齡卡爾和八歲孩子羅素在牽着飛起來的屋子在旅程中互懟,美式幽默充斥整個房間好像是此時世界的背景樂。
路明非正在擦拭自己的觀世正宗,陽光透過窗口肆意潑灑進來,被透白的刀鋒切割成兩個金燦燦的方塊。
楚子航正捧着一本牛皮書翻看,這是“鍊金化學三級”的參考書,註釋《翠玉錄》的古籍。
《翠玉錄》是本公元前1900年的古書,刻在綠寶石板上,在一座金字塔下的密室中被發現。它被看作鍊金術的起源書,作者自稱是埃及神話中三位一體的赫耳墨斯神,一共只有十三句,卻包含了鍊金術的一切真理。
豐滿的小熊維尼氣球頂在天花板,長長的白繩末端還栓在楚子航手腕上,不知道是忘了取還是不想摘。
這間凱悅旗下五星級的酒店矗立在芝加哥河的河邊,推開窗戶就可以見到帆白色的遊輪在河水中緩緩駛過,船頭熱情洋溢的黑胖導遊正跟一幫外國遊客渲染這座城市奠基的黃金歲月。
“師兄,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身上偷偷帶了點錢。”路明非賊貓貓地望衛生間的方向望了一眼,壓低聲音和楚子航說,“五星級酒店我開不起,住個民宿啥的沒問題,要不然我搬出去,你單獨給師妹做入學輔導?”
衛生間的水聲嘩啦啦的流,像是世界上最動聽悅耳的清泉流響,夏彌正在衛生間裡洗浴。
“路明非。”楚子航也低聲說,他和這個師弟在一起的時候基本上有話直說很少直呼路明非的名字,但凡他喊出了這三個字,就代表着他接下來的話會很認真。
“從控制室你提出給新生做入學輔導的時候就很不對勁,指名拉上我,一路上都在問奇怪的問題,偷偷砍斷火車軌道讓我們無法回學院,又提出自己開房,你到底想做什麼?”楚子航嚴肅地問。
我想讓你娶一條母龍爲妻?並且讓你把這條母龍誘騙到我們陣營充當一個免費的強力打手……路明非心裡打着這樣的算盤,但這些話在腦子裡過過癮就行了,他當然不可能開這個口。
“我想……”路明非正在飛快的編瞎話呢,水聲戛然而止,夏彌洗漱完畢,正好救他一命,不用編造理由來應付師兄了。
“嗯?你們在討論給我入學輔導的事麼?”夏彌裹着浴巾從衛生間裡出來,脖頸上還掛着未乾的水滴,就像翠玉藤蔓上的露珠。
“我們的對話……你全部都聽到啦?”路明非望着出正在擦拭長髮的夏彌,心中悚然。
“也不是全部吧,聽了個七七八八。”夏彌掏了掏耳朵,“忘了告訴你們,我聽力其實挺好的喲。”
的喲……個鬼啊!嚇死人個了好不好!
這妞還有這技能?還好自己剛纔沒有選擇和師兄坦言,不然他們現在面對的就不是一隻出水芙蓉般的萌妹,而是一頭惱羞成怒的母龍!路明非後怕不已。
“咦,師兄還沒把氣球摘下來麼?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小熊維尼啊。”夏彌看着楚子航手腕原封不動的白繩,掩嘴輕笑。
楚子航卻對夏彌這番調侃置若罔聞,他只是捧着《翠玉錄》譯本,嘴裡唸唸有詞:“從地昇天,又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榮耀、遠離黑暗矇昧。”
這是牛頓對《翠玉錄》的譯文,這位科學家本身也是個知名神棍,對鍊金術和神學論也推崇無比,在中世紀神學和科學分得不那麼清楚,鍊金術也算是科學的一類分支。
路明非望了披着浴袍的夏彌一眼,貌美如花膚若凝脂,那香肩滑嫩的好像不管放上什麼東西都會滑下去一樣,反觀楚子航這傢伙卻對如此嬌俏可人的師妹的調侃置若罔聞,啃書不止,活像個心如止水禪定不移的得道老僧!
可能連楚子航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纏着繩子掛着氣球的那隻手正躲在書本後悄悄的微顫。
“這一段我也讀過,有人說它可以翻譯成‘太一從大地升入天空,而後重新降落到地面,從而吸收了上界與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將擁有整個世界的光榮,遠離矇昧。’”夏彌擦着頭髮,很自然的接上了楚子航的述論,“要理解這句話的關鍵在於那個‘太一’,到底指代什麼。”
楚子航這才擡頭看了夏彌一眼,他原本還以爲這個師妹是芬格爾那種不着調的學渣類型,但沒想到在她活潑貪玩的外表下,居然還有這麼豐富的涵實,他內心深處隱隱約約有點……驚喜?
“可以理解爲鍊金術中使用的材料,也就是被火焰灼燒的金屬或者其他物質。”楚子航繼續盯着古籍,不動聲色說。
“也可以理解爲‘精神’。”夏彌說。
“精神說在1972年之後就沒有什麼進展了。”
“但是去年精神說又出了新的論文哦。”
路明非聽着這倆人對《翠玉錄》如火如荼的討論,他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開水,沒有選擇插進話題裡。
師兄啊師兄,我費盡心思給你製造共處一室的環境,美女披着浴袍珠玉在前,還找你主動搭話,你卻只想着課業和古籍?
但楚子航……就是這麼個人啊,路明非在心底唉聲嘆氣,算了吧,聊聊《翠玉錄》也挺好的,至少兩人找到了共同話題在交流不是麼?這也很符合楚子航這人的興趣愛好,總比待在一起相顧無言只能乾瞪眼來的強吧?
“路師兄,你覺得這裡的‘太一’代指的是什麼?你更贊成物質說還是精神說?”夏彌的目光投了過來。
“呃……”
路明非懵了,你們倆爭論就爭論,別扯上我啊,就楚子航這性子好不容易能和女生單獨聊起來,雖然討論的是絲毫沒有粉紅泡泡的純學術性話題,但怎麼也是跨里程碑式的飛躍了!人家蘇曉檣柳淼淼陳雯雯哪個能有這種待遇?要知道這傢伙性子拗得連近水樓臺的蘇茜都拿不下!
你倒好,有了機會還要硬生生扯進來一個電燈泡,路明非恨恨的看了夏彌一眼,眼裡滿是恨鐵不成鋼。
“嗯?路師兄不是歷史系的麼?歷史系的學生對《翠玉錄》這種龍族典籍的殘章應該很有研究吧?難不成師兄你是不太愛學習的那種類型麼?”夏彌皺着好看的眉毛問道。
她誤會了路明非的眼神,以爲對方埋怨她爲什麼要突然提問學術問題。
她已經儘量把措辭換成“不太愛學習”這種隱晦的說法了,而沒有直接用“壞學生”這種直白的形容,畢竟是第一次見而且這位路師兄剛請她喝了可樂人挺好的,上來就吐槽人家的成績會不會不太禮貌?
路明非真的很想狂點頭說師妹你猜的沒錯自己在學校就是一超級學渣平常只知道瞎玩鬼混,對這些學術性話題就好似蛤蟆聽經一竅不通……但還沒等他開口,楚子航的話就插了進來。
“路明非確實很有研究,他是學院唯一的‘S’級,所有課程都提前修完全門優秀,還輔修了不少旁科。”楚子航放下書本,同樣擡頭望着路明非,“我也想知道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見鬼,我不插話盡顯低調就是爲了不遮掩你的光芒啊師兄,我費盡心機讓你和妹子開房是爲了讓你們把這兒搞成一場小型的學術研討會麼。
你們倆人,我一個都帶不動……路明非盯着楚子航,幽怨地腹誹。
“哇……好優秀!完全看不出來誒!”夏彌瞪圓眼睛望着路明非,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那就別藏着掖着了,路師兄,請發表你的看法!”
夏彌一隻手提着胸前的浴巾,一隻手卷成握話筒狀伸在路明非面前,一副學術記者做專訪的模樣。
“非要二選一的話,我還是比較支持精神說吧。”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回答道。
“耶!”夏彌蹦了起來,朝楚子航比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路明非師兄也站在她這邊,現在是二比一。
楚子航看着這個性格像男孩的師妹,無奈地搖了搖頭,什麼事都可以拿來當作比賽這不是小男孩的性格麼?至少從小到大楚子航基本上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很少有人會主動和他進行比較,那與自取其辱沒什麼分別了,進入卡塞爾學院後倒是有一個,愷撒……也確實是個大男孩吧,反正楚子航一直覺得愷撒確實沒長大。
“可是我之前交給我導師的報告裡,我的觀點是‘本我說’。”路明非打斷了夏彌的勝利慶祝。
“‘本我說’?”夏彌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得,現在三個人各執一詞,他們分裂成三個派系了。
“怎麼解釋?”楚子航問向路明非,他看起來對後者提出的這個新名詞很感興趣。
“中世紀《翠玉錄》的研究者中曾經有人認爲,這是一本假託神名的作品,但是作者‘無限逼近於神’,是‘竊取神的法則’,因爲畏懼這種法則被普通人洞悉,所以使用了密語。”路明非看着楚子航說。
“古埃及文中的祭祀體?”
“對,祭祀體只被中世紀的僧侶掌握,公元七世紀阿拉伯文就取代埃及文成爲埃及的通用語了,所以祭祀體很難解讀,楚師兄你用的牛頓譯本可能錯誤百出……”夏彌補充道,她和路明非擊了一掌,以慶賀他們率先聯手把楚子航的“物質說”給Pass了。
“可是精神說我也不是完全贊同的,如果人類能進化爲龍類,她既沒有必要也沒任何方法能返回人類世界……哪怕她深諳人類世界的法則精通模仿人性與感情,可她仍然無法迴歸,因爲她的骨子裡……依然不算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啊。”路明非這段話是看着夏彌說的。
夏彌聽得有些沉默,眼底好像有什麼隱晦的東西迅速劃過,然後她擡起頭,與路明非對視着,笑着問:“那她要怎麼樣才能迴歸爲人呢?”
“這就涉及到我所說的‘本我說’了。”路明非沉聲道,“本我升入上界,而自我留在下界,一方掌握龍類的力量,一方保有人類的靈魂……”
路明非突然沉默着低下頭,因爲他沒來由想到了他和路鳴澤……他突然意識到這番話描述的真他們像啊,不是麼?
“很有意思的說法。”楚子航一邊點頭,一邊飛快的在本子上記下筆記。
夏彌深深地看了眼路明非,好像對方話裡藏着什麼能刺入她骨髓的話,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從花癡妹變成了陰沉女,心裡暗自盤算着某些不爲人知的秘密。
是麼?本我保有人類的靈魂?原來還有這麼一條道路麼……夏彌眼底金光一閃而逝,心裡的知心大姐好像又冒了出頭。
然而這種詭異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爲客房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送餐服務。”門外的人禮貌地輕敲三下房門,然後說道。
“請進。”離門口最近的路明非開了門。
穿着黑色馬甲的侍者推着一輛銀色的餐車走入,白色的嶄新餐布耷拉在上面,侍者臉上掛着標誌性的笑容。
“楚子航先生預訂的,三份菲力牛排,七分熟,三份意大利麪,兩份黑椒和一份番茄,鮮榨橙汁三倍,外加各位入住套房贈送的水果拼盤,請慢用。”侍者將白布抖開,牛排煎烤過的肉香味瞬間溢滿整個房間。
“啊啊啊,最愛你啦,楚師兄!”夏彌興奮地蹦跳向餐車,差點走光。
在侍者離去之際,這位黑人侍者悄悄地把一張Hyatt酒店的信紙塞到路明非手中。
淡黃色的信封上印着眼熟無比的標誌——半朽的世界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