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梓青山便獨自一人去了梓文空他們現在所在的破房子。
見到梓文空和梓衣都昏迷在牀,而自己的兒媳婦也是一臉的憔悴,梓青山的心中不由得又狠狠地疼了一下。
“老二媳婦。”梓青山輕輕地喊了一聲。
清雅回過頭來見着梓青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境,本想着讓他回去,但是想到文空心中到底還是掛念着他這個當爹的,便沒有說話,只是恭敬地讓他坐下。
“不知您老到這裡來,有何貴幹?”清雅客氣地說着,只是客氣歸客氣,這裡邊卻沒了往日的恭敬。
梓青山聽了出來,但是神色沒變,只是一臉愧疚地看着梓文空和梓衣,然後對清雅說道:“老二媳婦,是我對不起你們一家,對不起文空。你要怨我,我也不會怪你。只是如今你們家已經是這個情況了,我不能讓文空再出事,所以這筆錢……”
梓青山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了一個布包,放在了桌上,然後看着清雅誠懇地說道:“這筆錢算是我對文空這個孩子最後的一點關愛,我只希望你們一家能夠從此以後好起來,不要再受這等委屈。”梓青山說完,長嘆了一聲。
而清雅卻堅決地將布包推了回去,“公公,這個錢我不能要,我和文空一家已經離開了梓家,便不能再受梓家任何的物件。您也知道,文空是這麼個脾性兒,如果讓他知道這件事情,那麼往後文空不僅會怪我,怨我,而我亦不能在他人面前擡起頭來,所以這個東西還請公公收回去。”
清雅這麼說着,梓青山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痛苦,“你們……這是不肯原諒我了嗎?”
“談不上原諒不原諒。”清雅的神情中出現了一抹滄桑,嘴角一勾,輕聲說道:“您也知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本來是不應該推辭長輩所贈之物,但是既然我們先前便說過不拿梓家一分一毫,那麼我們便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
公公雖然疼惜文空,但是文空到底不再是梓家的一分子,所以如果公公是真的對我們好,還請公公將這東西收回去吧!否則這事情要是傳言了出去,不僅公公的名聲會受損,就是對於我們來說,恐怕也是再無寧日,所以還請公公憐惜文空幾分,不要讓他再如此爲難。”
這麼說完,清雅便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夫君,在眼光觸到他的那一刻,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悲痛,而梓青山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一痛。他知道他今日這麼一來算是白來了,但是心中到底還是有諸多不甘。
“那我就真的什麼忙也幫不上了嗎?”梓青山這麼問着,語氣蒼然。
而清雅則是緩緩地轉過頭將手覆在了梓衣的額頭上,然後又握住了梓文空的手,悲壯而又決絕地說道:“清雅感謝公公的關心,清雅只求一件事,如果……如果清雅的夫君與女兒從此以後離清雅遠去了,那麼清雅懇求公公將我們一家三口合葬在一起,清雅只求來生再與他們續親人的緣分。”
清雅這麼說着,梓青山卻是聽得渾身一震,“不可!”他急切地說着。
可是清雅的嘴角卻露出了幾絲甜蜜的微笑,看着梓青山,她的臉上露出了幾絲恬靜,“公公,清雅只有這麼一個願望,若是我的夫君與女兒都已不在這個世上,清雅定不獨活。
只是清雅不孝,不能再照顧家中父老,亦不能再服侍公婆,屆時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還請公公多擔待幾分,如此清雅便無憾了。
所以,公公,您還是回去吧,今晚一過,如果清雅的夫君與女兒都未醒來,那麼明日還請公公定三副棺材送於我們一家,葬事就照平常人家的辦了吧,清雅本無求其他,只盼來生能夠再與夫君女兒在一起,便已足矣。
至於和其他幾房的恩恩怨怨,在夫君未出事之前,清雅本是想着一報還一報的,但是現在看來,那些已經不重要了,清雅的心已死,從此世上便再無清雅這一人。”
如此這般說完,清雅的眼角已落下幾滴淚,而梓青山則被她的決絕震退了好幾步,“清雅。”梓青山這麼喊了一聲。
清雅卻回過了頭,再沒看梓青山一眼。
而梓青山站在那裡,良久沒有說話,身影顯得悲愴而蒼涼。
“清雅你這是何苦?”良久,梓青山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而清雅的嘴角卻一直都是淡淡的,她仔細地摸着夫君與女兒的眉眼、鼻子、嘴巴,然後笑着說道:“何謂苦?何謂甜?在清雅的心中,有夫君、女兒的地方便是甜的,除此之外,大多都是苦的,所以公公萬不可爲清雅等人傷心,清雅是心甘情願的,亦是歡喜的。
在世之時能與夫君牽手共老便已是萬幸,死後能與夫君同穴共寢更是清雅最大的心願,所以……公公,你就成全了清雅吧!”
清雅一說完,便屈膝跪在了地上,而梓青山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之間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曾幾何時,他亦如地上這女子一般跪在了自己的爹孃面前,只求與心愛的女子共老?但是最終他卻沒能成功。
而如今他最心愛的兒子的媳婦又跪在了他的面前,只求與自己的夫君共同赴死,他又能夠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那夫妻分離的悲痛他早已嘗過,痛徹心扉,可是他又怎麼能夠讓一個如此佳人就這麼陪着她的兒子離去?所以梓青山站在那裡,雖然內心震動,卻一直都沒有點頭。
而清雅見着公公的神色,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望着屋中的一處角落,清雅幽幽地問道:“公公,你這又是何苦?”
聽到清雅這麼問,梓青山的嘴角露出了幾絲苦笑,“我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知道你的剛烈,但是清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都離去了,那麼你的爹孃該怎麼辦?這世上最難過的事情便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清雅你這麼善良的孩子,難道真的忍心你的爹孃從此在悲痛中度過嗎?
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對你很放心,但是你還尚且年輕,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你都還未經歷過,還未瞧見過,難道你就真的忍心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讓你的夫君與女兒也爲你而痛苦一世嗎?
他們如今還只是昏迷着,尚且還存在着一絲希望,清雅你就不能爲了他們再堅持幾日?再盼着幾日?等到他們清醒之時,再享這家庭的溫暖?”
梓青山這麼說着,清雅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苦笑,“公公,我又何嘗不希望他們能夠醒過來,能夠再續這一段情緣?
但是大夫今日已經來過了,他說他們兩人的情況都很危險,如果今晚不能挺過來,那就永遠都挺不過來了,所以公公,清雅並不是不想盡爲女的孝道,只是清雅的心已死,再也不能如從前,所以,還請公公成全。”
說完,清雅再拜。
而梓青山卻只能長嘆一聲,看着清雅,眼神悲痛,“清雅,難道你就真的要這麼堅持嗎?”
清雅只是固執地擡起了頭,然後鄭重地說了一個字,“是!”
梓青山見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清雅,然後又看了看躺在牀上,如今還昏迷不醒的文空以及梓衣,最終轉過了身,“罷了罷了,你若一心如此,我也不再強求,只是終究是我們梓家負了你,故而,我只希望你能夠再多堅持一日,後日他們如果再不醒,我便成全了你。”
梓青山這麼承諾着,清雅的面上一喜,應了下來。
而梓青山看着自家媳婦的模樣,心不由得猛地一抽,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們梓家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了啊。
只是這份罪孽本不應該由他們承擔,這些都是他的錯。
梓青山握緊了放在身側的雙手,心痛如絞,但是他實在是不忍再看一眼老二媳婦這番悲痛、滄桑的模樣,最終轉身出了門去,而清雅看着梓青山離去的背影,最終再次落淚。
他們一家從此便真的與梓家再無半分瓜葛了。
“只是文空,我又該怎麼辦?我們的梓衣還這麼小,就要這樣離開人世,我又怎麼忍心?老天爺又怎麼忍心?
文空……你快點醒過來,醒過來再看我一眼,看看我們的女兒,如此,我便能夠再無一絲遺憾地追隨你,黃泉碧落永不相負!”清雅在心中這麼說着,摸着自己夫君額前的髮絲,心鈍鈍的疼。
而梓文空躺在牀上,卻半分反應都沒有,只是雙眼緊閉着,彷彿這世間的一切都被他所遺棄,只是獨獨剩下一抹悲傷,纏繞在他的心間,久久不願散去,令人望而悲傷。
而梓衣躺在旁邊,小臉已經有了一點浮腫,清雅就這麼看着,看着,便癡了。
這是她的梓衣啊,那個可愛乖巧的梓衣,只是從此以後恐怕便再也見不着了。清雅的淚落在了她的肩頭、臉上,最終浸溼了被子。
“梓衣,我的梓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