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命既然已下,那即便再有官員上來勸阻,也無法阻攔,很快,便有侍衛上來對宇文澈進行押解。
孟漓禾仔細的看着皇上的臉。
只見他除了臉色冰冷,臉上竟然沒有其他過多的情緒。
好像,從方纔宇文疇一說話開始,他的神情便忽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再是之前看到宇文澈所提供的證據時,所露出的凝重表情,也不像是之前聽到大臣們紛紛爲宇文澈求情時,所露出的思考表情。
此時,倒像是一個只會下命令,卻沒有情緒的人。
甚至於,在孟漓禾的腦中蹦出一個詞彙——木偶。
心裡不由忽的一驚。
一個大膽的念頭闖入腦海。
她隨師傅學醫這段時間,尤其是上次發生解蠱事件之後,特意瞭解了許多關於蠱蟲之事。
他記得有一種蠱蟲,便是可以控制一個人的行爲,只要給這個人一個觸發點。
那不管方纔多理智,也會一瞬間變成他的傀儡,去接受那個之前就已經植入腦海的命令。
而這種蠱蟲不發作之時,此人便和平常人並無兩樣。
既可以獨立思考,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只是因爲偶爾被控制,所以會令人覺得喜怒無常而已。
孟漓禾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殤慶皇之時,這個人還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大叔。
那會兒,她幫端妃洗清罪名,還得到了他的賞賜。
其實曾經,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加上後來哥哥被嫁禍一事,他也還算是個明理的君主。
甚至之後,對於芩妃這種禁忌之事,他也並沒有怪罪於她,而是順了她的意。
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昏庸無道毫無感情,不顧兒子死活的皇帝。
忽然想到上一次派宇文澈前去攻打風邑國之時,似乎就已經有了變化。
那會兒她只是覺得,或許在國家和權力面前,其它東西被他看得太輕了。
如今看來,也不一定就是這樣。
難不成從那次開始,他就已經被人下了蠱?
仔細想想,也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發生。
孟漓禾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然而,她當時只是瞭解了這些蠱蟲,卻並不知道具體的解決辦法。
而且,現在在這大殿之上,爲他驅蠱也是不可能的。
她唯一記得的就是,這種蠱發作的時候需要觸發,而停下的時候也需要一個情景刺激。
但是到底是什麼呢?
孟漓禾此時完全想不出來師傅當時到底是怎麼講的。
而眼看着侍衛將宇文澈圍起,孟漓禾越發變得心急。
因爲倘若皇上當真在這種狀態下追究宇文澈的罪行,那既然被人控制,對宇文澈必然是極其不利的,甚至被判死罪都有可能。
畢竟,這個宇文疇可是一心想要將宇文澈置於死地的。
而就是因爲他方纔那幾句話,皇上才如此反常。
怎麼想都覺得是他在控制皇上。
那個“蔑視”二字的不斷重複,現在想來很有問題。
而在之前的對話中,皇上似乎也因爲這二字變過臉。
想來這就是觸發過程的關鍵。
真沒想到身爲兒子,卻有如此歹毒之心。
孟漓禾當真是見多了這些狼心狗肺之人。
然而,如今連唾棄他的心思都沒有,滿心都在想到底要怎樣,才能解除眼前的危機。
她一定要趕在皇上開口之前制止!
大臣們還在不停的覲言,然而皇上已經無動於衷。
不過這些大臣們的話語,或多或少地阻止了皇上的決斷。
倒爲孟漓禾爭取了一些時間。
而如今整個大殿之上,只有孟漓禾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她幾乎都快要急瘋了!
冷靜!冷靜,再冷靜!
孟漓禾緊握雙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停想着上次發生的情景。
上一次宇文澈是怎麼令皇上不得不改變主意的呢?
對,是中毒!
孟漓禾不由想到,當時是宇文澈昏迷暈倒,之後太醫勸解,讓他改變的命令。
那會不會,是因爲在他的潛意識裡,自己兒子暈倒,這個畫面刺激到了他呢?
所以,他的情感被觸動,理智被喚醒,在慢慢抵抗控制他的蠱蟲,之後聽到太醫的勸解,便徹底恢復正常了呢?
這只是猜測,但是,如今這種局面,卻也並非不可嘗試一下。
想到此,孟漓禾的眼神越發堅定。
如今她也只能孤注一擲了。
所以,眼見皇上擡手,制止住這些大臣們的話語。
孟漓禾忽然“撲通”一聲,直接跪到地上。
聲音之大,有如一記重錘將在場所有人都震了一下,當然。也成功讓皇上一愣。
那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起了一絲波瀾。
只是,卻讓宇文澈狠狠的皺起了眉,平日裡他根本捨不得孟漓禾跪一下,如今這一聲響,可見她的膝蓋會有多疼。
然而,孟漓禾卻根本顧不上疼痛,她只想引起皇上注意,所以緊接着,大聲說道:“父皇,兒媳有話要說。”
皇上方纔想說的話,便被這一幕頂了下去,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覃王妃要說什麼?”
“父皇,兒媳乃一屆婦人,並不懂什麼江山社稷,也沒有要參與政事之意,但兒媳在一旁聽着,卻也聽出覃王是好意,那既然如此,父皇你就忍心砍下他的頭,讓他的鮮血四濺,甚至頭都要在地上滾幾圈,最後身首異處,如此慘烈的下場嗎?你們終究是父子啊!”
這句話,說的畫面感極強。
那描述實在太過於形象,讓大家的眼前彷彿都直接映出那一幕,不可謂不生動。
但卻實在吃不消。
他們實在是不知道這個覃王妃怎麼會在大殿之上說出這樣驚悚的話語。
是爲了讓皇上提前預料到那一幕,所以心生不忍嗎?
那可真可謂用心良苦。
宇文澈也是有些不解,只是以他對孟漓禾的瞭解,莫名覺得她如此說是有目的的。
果然,皇上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化。
甚至在外人看來,那表情上帶着一絲痛苦和一絲掙扎,偶爾間或有些冷漠,之後又被焦慮代替,總之,短短的時間之內,那張臉上便被許多情緒所不斷地填滿。
讓殿下的官員看的莫名其妙。
只有孟漓禾越發肯定,她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只是如今看起來,恐怕他的蠱蟲下的時間太久,較之上一次難刺激了一些而已。
所以,眼看着皇上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
終於,及時逮着他面上最凝重的時刻,再次大聲開口道:“父皇,兒媳什麼都不懂,兒媳,只有一點想問父皇,若當日父皇處於覃王的位置,父皇會如何做?”
這聲音裡帶着滿滿的質問,對一個皇帝來說,光是這語氣,便是大不敬!
百官們均搖頭嘆息,只覺這覃王妃大抵是太過焦急,終究還不懂得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
竟然敢在大殿之上質問一個君主,那簡直就是不要命了。
基本上,這條命也算到頭了。
不過作爲一個女人,能爲夫君如此,倒當真是覃王的福氣。
宇文澈也是緊緊的盯着孟漓禾。
他永遠不會忘記,有一個女人爲了他,大聲的質疑君王。
無論這個行爲到底是否理智和正確,無論這個結果到底是悲還是喜。
此生,有此妻,足以。
而孟漓禾卻根本無心顧及其他,此時正一眨不眨的看着皇上。
只見皇上那絲凝重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並沒有褪去,雖然很漫長,但也逐漸被另一抹表情所代替,那就是思考。
心頓時放下了一半。
他在思考,說明他的自我意志已經佔了上風,試圖戰勝控制他的力量。
接下來,只要他內心的感情足夠強大,有她方纔的外力輔助,那便可以成功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皇上的眼裡較之方纔變得清明瞭許多,臉上又恢復了一開始時的神情。
看到被侍衛壓制的宇文澈,甚至一樂,不過也沒有過多思考什麼,只是開口道:“退下。”
侍衛們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退了下去,只有孟漓禾的嘴角慢慢勾起。
甚至轉頭看向宇文疇,因爲這一局,很明顯是自己贏了。
然而令她奇怪的是,宇文疇的表情,卻並不像輸了一樣憤恨。
而是一如之前那般的焦急。
彷彿還是將注意力放在宇文澈定罪這件事上。
心裡不由有些詫異,難道控制皇上的人,並不是宇文疇?
那他怎會懂得觸發皇上身上的蠱呢?
然而,沒等她想清楚,宇文疇便張口道:“父皇。”
而這一次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皇上便擡手製止。
直接看向宇文澈道:“朕思考良久,覺得梅大人的話有理,既然有律法增補條例所尋,你也的確爲國着想,事出有因,所以這一次朕不再追究你假傳聖旨之過,而既然你護國有功,朕也要嘉獎。朕要讓百官們清楚,在殤慶國,國和民爲先,其他均排其後,包括朕,包括律法。”
幾乎是頃刻間,文武百官齊齊跪下。
高呼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事已至此,宇文疇再想翻盤,已經沒有可能。
孟漓禾也終於嘴角彎起,這個皇上,的確還是那個她所認識的好皇帝。
只是,經過這一出,皇上面露疲憊之色,很快便宣佈退朝。
文武百官立即行禮而送。
然而,皇上卻在站起的一瞬間,忽然臉色一白,身子搖晃,之後,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