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羅敷心裡疑惑,不知道素素是否清楚她與欒培禮的真正關係——其實兩人也沒什麼關係,不過看在他對羅敷竭力相助的份上,也應該算作她的恩公了。不過素素的確是個懂事明理的丫頭,眼裡很能容得下事,對主子的事,看在眼裡,從不驚訝或議論,甚至連一絲好奇都沒有表現出來,總是沉默而迅速的完成任何吩咐。羅敷覺得,正是她有這樣的秉性,欒培禮才放心讓她來侍奉吧。

最後一次欒培禮來看她,告訴她了一個消息。說是宮家的人仍然在京城四處搜尋羅敷的下落,不過一切都是在暗地裡秘密進行,目前爲止,包括秦家應該都不知道她已經不在宮家了這件事。羅敷知道人爲什麼只在京城裡尋找,因爲顯然,她這樣隻身一人,又沒帶任何財物,絕不可能走得太遠或長期在外生活,因此宮家人似乎很是篤定,一定能把她找出來。羅敷也知道,若不是宮家人沒有想到自己有了欒大公子的幫助,或者說,因爲這小築是欒家公子的別院而不敢侵犯的話,她可能早就被闖進來的宮家家丁搜走了。

正在愣神間,突然聽見外面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剛從椅子上站起來,便看見素素忙跑進來道:“姑娘,公子來了。”素素一直稱羅敷爲姑娘,雖然羅敷的打扮顯然是個有夫之婦。

欒培禮很快走進屋內,取下斗篷扔在了坐榻上。緊接着端起了一碗茶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羅敷的聲音掩飾不住緊張:“外面——可是有什麼不妥了?”

欒培禮停歇了一下說:“宮家人找上秦府去了。”

雖然明知道有這一天,還是忍不住心裡咯噔一下。“他們終於忍不住了——”羅敷喃喃道。

“是啊,終於沉不住氣了,也難怪,宮家人不可能放棄尋找你,而他們也不可能知道你有我的幫助,只能對整個京城進行地毯式搜索,可還是毫無結果,他們一定覺得很納悶吧?呵呵,可他們想不到,你在一個他們無法進入的範圍內。”

“可是秦家——”

欒培禮打斷他的話:“秦家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們家老爺子難道是吃素了?你放心,這事兒宮家吃了啞巴虧,在沒有確定你在秦府之前,他們不敢向秦相國挑明你出逃的事情。今天我看宮染夜帶着些人去了秦府,卻顯得滿面春風,哼,丟了人家的女兒,這個做女婿的還這麼若無其事的去拜見老丈人——”

“那你的意思是說,宮染夜沒有向我爹明說?”

“怎麼可能?我猜他應該是去摸摸底,而他帶的那幾個人,估計都是武林高手,在宮染夜和你父親談笑間,就已經把秦府搜了個遍了。”

“我們秦家也是高手如雲,怎麼會這麼輕易讓他搜個遍。”羅敷輕輕撅了撅嘴。

欒培禮呵呵笑了:“也許是吧。”轉而神色變得沉鬱,頗有些夢囈般的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宮、秦兩家相鬥,真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好戲呢。”

羅敷擡頭望望他,感到一絲不安。他是欒家的兒子,欒家和宮家、秦家成三足鼎立之勢,他能真心幫她麼?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信任他了。

“娘子可願幫在下一個忙?”羅敷現在已經離開宮府,又不能回秦府,自然不便稱她夫人。而又萬萬不能稱其真名,於是欒培禮便以“娘子”代稱。

羅敷不料他有此一問,有些怔住了。旋即答道:“公子是妾身的恩人,無論什麼事情,妾身都願意竭力而爲。”

“那好,”欒培禮沉吟片刻,彷彿在下最後的決心,“請娘子附耳過來。”

後宮裡的景色永遠都是那樣妖嬈而寂寞,彷彿那深深宮牆之內美豔而孤獨的女子,用一世的眼淚和心碎去等待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到來的男子。此時又是深秋,滿山火紅的楓葉,彷彿把半邊天都映襯的發紅,像是遙遠的天邊燃起來熊熊烈火,更像是那些孤寂的女子,被情愛燒瘋的心靈。

在中庭皇帝的後宮裡,柳凝煙絕對是一個最獨特的女人。儘管她和其他女人一樣,有着終生等待的使命。可她與她們等待的人是不同的,並且,她內心最純粹的情,最瘋狂的愛,有着單純而執着的用意。她沒有愛情,也不求榮華富貴,只是她想等待自己生命中的太陽。

當她面對自己眼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在中庭皇帝的後宮裡默默忍受了一年,后妃對她的嫉妒與折磨,羅載玉不時對她的凌辱和親密行爲都令她作嘔,不過,她還是忍受了下來,如果有必要,她會永遠忍受下去,就是因爲他。

“姐姐,”柳皓軒先開口道,雖然他身上陰鷙的氣息太重,可當他面對柳凝煙的時候,卻別有一種溫情。“軒兒對不起你。”

柳凝煙緩緩擡起一雙纖細的妙目,彷彿裹着無盡的哀思和憂愁。“怎麼了?”

“聖上派我去江夏。後天動身。”

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刺傷,那亮麗的眸子猛地燃起了妖異的憤怒,臉頰一片酡紅。“爲什麼!?我們在這宮裡難道還不夠安分守己麼?!爲了能把你留在身邊,你每次來見我不超過一個時辰就離開,要想再見你也得足足等上月餘。就是這樣,他還是要拆散我們!還是要讓你離開我!這賊人心機深沉不知廉恥!”

“姐姐,是欒喬淵將軍提的建議,你知道軒兒在這宮中處處遭人白眼,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了。”

淚水無聲的滑過細膩如瓷的臉頰,一隻手神經質的抓住一個青花瓷茶杯,猛地砸向地面,留下一地蒼涼的碎片。她頹然的倒在座椅上。

“姐姐。”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一句親切的話語滲透進她的心田。“姐姐切勿憂思過度,軒兒此次去江夏,並非是流放或發配,而是去赴江夏太守之位。”

柳凝煙哀婉的搖頭,淚水漣漣道:“對我而言,任何榮華富貴都沒有你留在身邊重要。”

“姐姐此言差矣,”柳皓軒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笑意,卻顯得極其陰冷,讓人不寒而慄,“我心知姐姐與我一樣,自從一年前被擄到中庭,備嘗痛苦,難道姐姐以爲軒兒除了這樣默默忍受之外就再也無事可做了麼?姐姐你跟我一樣清楚,你我姐弟之所以沒有像母后那樣追隨父王而去,完全是因爲我們身上有必須完成的使命!這一天終於有了一絲眉目,我要離開皇宮了,江夏,你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地方麼?如果我能掌控住一片自己的勢力範圍,豈不是就有復國的希望!”

羅敷怔怔的聽他說完這一席話,纖白的手頓時反握住他的手:“不,軒兒,我已經想了很多很多,早就和當初進宮時不一樣了。”她的臉上雲山霧罩的籠着一層淒涼,“軒兒,當初在殺父之仇、亡國之恨的激痛下,你和我發誓復仇,與中庭老賊不共戴天。可現在,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是不恨,而是,你對我而言太重要,我不想也不能讓你去冒這樣的險了。卞國已破,舊夢早已成空,我也不想做回我的公主,只要你平平安安——”

“姐姐!”柳皓軒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而不可思議,他猛地抽出了被緊握的手,“姐姐,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姐姐說的是實話!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也不敢再失去你了!如果連你也離我而去,我今生也無任何念想了。”

“哼,”柳皓軒恢復了平素的冷靜,臉上帶着冷冷的神情,“姐姐,且不論復國一事未必就必輸無疑,你不願軒兒去成就霸業,難道只是爲了自己的生活還保留一絲念想,而並非爲軒兒或卞國祖業着想?”

柳凝煙一時無言以對,柳皓軒又接着說:“軒兒一向敬重姐姐雖身爲女子,卻一樣對國家懷有赤誠的忠心,可不料姐姐今日竟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姐姐已經不是往日軒兒所敬重的姐姐了?可不巧的是,軒兒心中的執念仍未有絲毫改變!”

“軒兒——”柳凝煙痛苦的搖頭,她何嘗不想復國、復仇,可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去送死啊。

柳皓軒卻似乎不能理解姐姐心中的情意,只覺得曾經被他視爲知己和唯一信念的姐姐已經變了。變得他不理解了,不認識了!他一狠心道:“軒兒去意已決,姐姐多說無益,等軒兒成就豐功偉業,再來孝敬姐姐!”說罷,毅然轉身拂袖而去,只留給柳凝煙一個衣袂飄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