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2

“禮兒……別處罰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欒將軍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十分艱難。欒培禮心裡着急但也莫名其妙,不知爲何老父會突發急症。

“禮兒……你讓他們都下去,……我要單獨跟你講幾句話……”

欒培禮立刻退下了所有人,只餘自己一人在這裡守候着父親。“您說,現在只有我們兩人了。”

“孩子,”欒將軍躺在牀上,一臉的憔悴,顯得蒼老了很多,突然轉變了稱呼讓欒培禮很不習慣,也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因爲父親從來都不用這樣親暱的稱呼叫他,除非是在特別的時刻,需要強調兩人的父子深情,“找個合適的機會,去向柳皓軒投降吧……”

“什麼!?”欒培禮大驚失色,猛地一下站起來,一個錯手將旁邊的瓷碗打翻在地,“父親,您莫不是瘋了?怎地說出這種話?”

悲傷的神色浮現在欒大將軍的臉上,“孩子,你不要激動,要這兒來。”難以想象,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將軍,現在竟會用這樣柔順甚至是有些哀求的聲音對兒子說話。

“我不!”欒培禮激動地叫道,“父親,您說清楚?究竟怎麼回事?我爲什麼要去投降?您到底爲什麼要我這麼做?”

“孩子,我快不行了……”

欒培禮臉上留下了男兒淚,他跪倒在父親牀前,痛哭失聲:“您不會的……怎麼會這才一會兒功夫……您向來健朗,不會這麼快就有事的……”

欒將軍搖搖頭,把手伸向自己的兒子,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跟身體健康無關……全是使用巫術的原因……”

欒培禮擡起朦朧的淚眼:“什麼?巫術……爲什麼會這樣……使用巫術有害的話,您當初爲什麼沒有告訴我呢?”

欒將軍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傻孩子,如果我告訴你了,你還會讓我去做嗎?這是爲父的最後一搏,無論成敗,都值得一試。可惜啊……我敗了……”

“不!您不會失敗的……您一直都是一個那麼驍勇善戰的將軍,是兒子心目中的大英雄!父親,您等着,我這就把所有的兵馬都調集起來,爲您復仇!我一定要打敗柳皓軒!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回來……”欒將軍吃力地叫道。欒培禮剛沒走幾步,就見欒將軍支撐着要站起來,欒培禮又擔心父親的病情,想走又放心不下,只得回來重新扶父親靠在牀上,仍然一臉的傷痛。

“我這病我自己心裡清楚,跟敵軍沒有關係。這巫術本來就是這樣,所用過多,就會反噬自身,身心疲憊,形容枯槁而死,與其他無關。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你當做手下的士兵,從你小時候起,就隨我長在軍營裡,我待你就如同對我手下的將士,一樣的疼愛,也是一樣的打罵,犯了錯,也是一樣的懲罰,從不見偏袒護佑。我也一直引以爲豪……”父親像一個真正老去的人一樣,絮絮地說着曾經的往事,欒培禮默默聽着,這也是他最引以爲自豪的地方,軍營是個吃苦的地方,他的父親是第一將軍,而他這個公子,卻毫無一絲偏袒,任何苦都吃得,受得。

“我一直覺得,做一個軍人就該這樣,即便是自己的兒子,犯了軍規,也該照樣懲處,要是犯了殺頭的罪,砍腦袋的時候,我眼睛也不會眨一下。可是,臨了,我才知道,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也是一個父親,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避開這些危險和傷害……”

“所以您叫我去投降?所以您願意讓我揹負一世的罵名?!”

“那至少你能活!”欒將軍見兒子如此固執,恨恨地說道,一時用力,又猛地咳嗽起來。欒培禮取來手絹給父親捂在嘴上,不多時鮮血已經染紅了。

欒將軍喘息着說道:“我們不是什麼滿嘴倫理道德的儒生,不求這些虛妄的東西!父親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活下來!你一定要活下來!”說到最後,彷彿已經成了欒將軍對兒子泣血的乞求。

“我不!”彷彿受到了侮辱一般,欒培禮暴跳如雷,衝着父親吼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絕不向柳皓軒投降!您從小就不是這樣教我的!現在我也不打算做一個懦夫!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說完,憤怒地走出了軍帳。

一衆將士圍攏過來:“少將軍……這怎麼……”話未說完,欒培禮大吼一聲:“都給我滾!”衆人嚇得退後三尺,誰也不敢說話。

欒培禮黑着一張臉,跨上自己那匹烏油油的駿馬,縱馬離開,誰也不敢上前阻攔詢問。

直到黃昏時分,才見他慢悠悠地跨着馬,優哉遊哉地回來。軍營附近的將士原本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一見他回來都嚷了起來。欒培禮心裡煩悶,不悅道:“嚷什麼?不知道本將軍心裡煩嗎!”

一個將士無奈上前來用哭一樣的聲音道:“少將軍快進去看看吧!老將軍死了!”

欒培禮如遭雷擊,差點跌下馬來。連滾帶爬地翻身下馬,瘋了似的衝向軍營中,掀開門簾,往牀邊撲過去。牀邊聚集着許多大夫,牀上躺着欒將軍,面如死灰,雙眼和嘴脣都緊閉着,毫無血色。

一個大夫沉痛道:“少將軍,我們都盡力了,可是……欒將軍施的這巫術實在太兇險,我們這些碌碌小輩,實在無法破除啊。少將軍,您要節哀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欒培禮反而平靜了,他冷冷地吩咐道:“你們都退下,我要和父親說說話。”

所有人都離開了,欒培禮靜靜坐在牀邊,爲欒將軍理了理被子,平靜地說道:“父親,在兒子心裡,您一直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征戰沙場,就應該馬革裹屍,纔是軍人的榮耀。可是您沒能做到戰死沙場,這個遺憾,就由兒子來替您完成吧。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勸說我投降敵軍,只爲了保全性命,對我而言,是萬萬不能的。我知道,是您打了一輩子的仗,累了,想讓我去過一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可是我不願意啊。父親您放心,這件事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不會毀了您一世的英名。”

走出帳外,欒培禮一臉冷漠道:“把老將軍的遺體拿去埋了吧,我們是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過來的人,不拘這些小節,埋在野外,讓林鳥和清風陪伴,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

衆將士立即照辦,欒培禮又道:“老將軍的死,是由於在戰場上過度勞累,積勞成疾,誘發了急症,所以才猝死的。是柳皓軒導致了這一場戰爭,是他!聯合中庭的反賊秦相國要敗壞中庭!我欒家向來是世世代代守護中庭的,不能由着這些反賊亂了中庭!我們上爲先皇盡忠,下爲老將軍盡孝!各位勇士,三日之後,我們全線出擊,一舉擊潰柳家軍!”

陸良腳步匆忙地向柳皓軒的營帳走去,蒼白的臉色中帶着一絲興奮,一鑽進營帳便道:“主子!有消息!”

柳皓軒淡淡地在等下翻着一本書,道:“什麼事啊?慌慌張張的。”

“是探子的密報!欒大將軍死了!”

柳皓軒翻書的手忽然凝固不動了,眼睛炯炯似有火光閃爍:“你說什麼?是真的嗎?怎麼回事?”

陸良壓低聲音也難掩心頭的興奮:“千真萬確!主子,是探子剛傳回的消息。說是窺見欒老將軍的帳中半夜擡出了一個碩大的人形包裹,只有三個人,行動謹慎詭秘。我方的探子一路跟蹤着這三個人到了離欒軍駐紮地很遠的地方,用鏟子刨了一個很大的坑,然後把大口袋一起扔進了坑裡,又幾下把坑填上,便回去了。我方探子留下來查看情況,又偷偷把坑刨開,挖出袋子一打開,竟真是個死屍!藉着月光一看,果真是欒老將軍!一點沒錯!”

柳皓軒站起來道:“好!真是天助我也!可他是怎麼死得如此蹊蹺?”

陸良道:“主子不知,探子查看屍體的時候,發現屍身腐爛極快,簡直不似這般時節的狀況,私下裡推測,除了巫術反噬之外可導致之外,即便是三伏天氣,也沒有這樣的情況。這便正好應了您當初死裡逃生的那場邪火。”

柳皓軒笑道:“是啊,這下,最後的決戰要來了吧。”

陸良也笑了笑,卻不似柳皓軒這般輕鬆:“是啊,常言道:驕兵必敗,哀兵必勝。欒家受此打擊,我們還真是不得不防啊。雖然現在我們人數衆多,可以少勝多的例子也是有的。主子,我們可要想些法子好生準備。”

柳皓軒沉聲道:“這個自然。陸良,聽了你報上的這個好消息,朕可真是睡不着了。今晚你就呆在這兒,快,你去把牆邊的地圖搬來,今兒個晚上朕要與你好好論戰一番!”

陸良會心一笑道:“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