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八神色冷漠地望向如標槍般矗立在書桌前的古鑫,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掠過一絲異色。
他左手的拇指微微蹺起,似想去撥動一顆佛珠——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擡起左手,重新拾起書卷,淡淡道:“他在後院。”
古鑫聞言,轉身離開。
“古鑫。古家二少爺。”喬八抿脣,喃喃自語道。“不要試圖與我爲敵,毀了你我會付出一些代價,但我承受得起。”
————
喬家大院佔地面積不算太大。也稱不上奢華,建築偏向古樸風格。與喬八近十年來的行事作風很相似。
只是院子裡流露出來的田園風光卻夾雜着一股陰鬱之氣,根本讓人感受不到田園的怡然自得。反讓人心神不寧。
古鑫踱步而來,在一名喬家僕人的指引下,停在一扇笨拙且上鎖的房門前。
“陳少在屋裡休息。古少別打擾太久。”開門的僕人提醒道。
古鑫沒說話,輕緩點頭。
咯吱——
開鎖後,古鑫動作遲疑地推開房門。
他搞不懂。
完全搞不懂。
門上有鎖,代表他被關了禁閉。
喬八是他的什麼人?
喬八爲什麼要關住他?他犯下什麼錯誤被道上梟雄喬八如此刁難?
踱入房間,古鑫立刻皺起眉頭。
一進門,便是一股酸腐氣味撲鼻而來。隨後,古鑫的目光便是停留在靠窗而坐,背對着他的男子身上。
奇怪的是——這個男子坐在輪椅上。頭髮略顯灰白,印象中高大威武的背影饒是坐着,也顯得十分佝僂。像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纔有的孱弱姿態。
古鑫甫一瞧見這幅畫面,心頭便是一陣激盪。張了張嘴,卻是吐不出一個字。
他凝視那副背影良久,卻是忍不住摸出酒壺,狠狠地灌上幾口。像是要疏通積鬱的氣息,一壺勁猛的烈酒飲下一半,古鑫方纔調整狀態,以一種極爲平和地口吻問:“陳一亮——是你嗎?”
“古老師,找我有事兒?”
古鑫足足等了三分鐘,纔等來這麼一句迴應。
那聲音蒼老而淒涼,宛若一個行將就木,油盡燈枯的老者在述說。哪兒像一個十八歲的英俊少年?
古鑫動容了。
他按捺住激盪的情緒,張口問道:“你,爲什麼不來上課?”
“不想上了。”那道渾濁愴然的沙啞聲音響起。
“你發生了什麼事兒?”古鑫說道。
“沒什麼。”
“你——”古鑫遲疑地說道。“能轉過身嗎?”
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許久之後,陳一亮動了。
不是身體動,動的是輪椅——
他動作緩慢地轉過輪椅,而後直直地面對古鑫。
古鑫只看一眼,便徹底呆住了。
他那頭原本柔順烏黑的頭髮黑白相間,像一個四五十歲的中老年男子一樣。他的腰桿不像初次見面那樣挺拔,而是深深地佝僂着。他的雙手,形如枯槁,與之前那宛若鋼琴家的修長手指判若兩人。他的腿——
“你的腿怎麼回事兒?”古鑫雙眼冒出一團精光。
他的腿——打着鐵釘,並且不止有鐵釘。從腿形和動作來看,甚至在裡面填充着鐵架!
“斷了。”陳一亮乾裂的嘴脣微張。聲線沙啞而蒼老地說道。
“斷了?怎麼會斷?”古鑫音量擴大,不解而憤怒地質問。
陳一亮是高手!
在古鑫看來,他幾乎是可以趕超林澤的一流高手!
可如今呢?
他的腿斷了!
斷腿之人,尤其是對一個武學高手而言,幾乎等同於廢物!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誰打斷了他的腿?誰可以打斷他的腿?
古鑫的眼睛紅了!
陳一亮不止是他的學生,還是一個值得他尊重的對手!可他現在卻變成這般模樣。古鑫很心痛,還很唏噓。
“斷了,就是斷了。其它的,還有意義嗎?”
“——”古鑫啞口無言。
他忽然發現,原本玩世不恭,生龍活虎的陳一亮變了。
變得沉寂,變得消沉,甚至是——變爲另外一個人!
他與陳一亮接觸的時間不長,卻被他那不羈灑脫的性子感染,他英俊,帥氣,霸道,還很玩世不恭。他簡直就是一個花花公子的典範。
可現在呢?
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變得古鑫幾乎不敢確信眼前輪椅上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學生陳一亮!
根本就是判若兩人,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古鑫捋順氣息,莊重地問道。
“以後?”陳一亮那蒼白得如同一具屍體的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色澤,沙啞道。“當條瘸腿狗。”
“不再上學?”古鑫問道。
“不上。”
“永遠被鎖在房裡?”古鑫問道。
“狗也能看門,不是嗎?”
“——”
古鑫囁嚅着嘴角,張了張嘴,卻是再難吐出哪怕一個音節。
他瘸了。
他成了一條狗。一條瘸腿狗。
不知怎地,瞧着佝僂地坐在輪椅上的陳一亮,古鑫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乾澀。
他粗暴地抓出酒壺,扭開蓋子正要飲酒,手臂甫一擡起,便又緩緩落下。而後——他緩步行至陳一亮身邊,蹲下,平靜道:“我喜歡喝酒,喜歡在不開心的時候時候喝酒,我還喜歡在一個人的時候喝酒——”古鑫將酒壺放在陳一亮腿上,說。“送給你。”
陳一亮沒作聲,那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蒼老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你不是一個好學生,不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古鑫說道。“但你是一個好對手,值得尊重的對手。”
陳一亮仍是沒有做聲。
古鑫緩緩起身,目光深深地凝視陳一亮,唏噓道:“我走了,珍重。”
古鑫茫然地離開,直至那扇門重新關上,陳一亮方纔伸出褶皺的手掌,觸摸到被古鑫緊握得尚有餘溫的酒壺,拾起來,闔眸嗅一口酒香,沙啞道:“好酒。”
————
咖啡屋的音樂悠揚而舒緩,林澤的臉上也是掛着淺淡的笑容,攪拌着面前的咖啡,像一個頗有情調的小資。
坐在他對面的夏書竹抿一口香濃的咖啡,那雙彷彿會說話的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澤,幾次張開嘴脣,卻是沒說一句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林澤抽出第四根菸欲續火時,夏書竹溫暖的柔荑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搖頭道:“不要抽了。”
林澤微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將香菸放回煙盒,慢慢喝咖啡。
他在笑。但夏書竹看得出他笑的很假,很虛僞。他不是真的在笑,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發現他的心情不太好。
“我是女人——”夏書竹輕咬柔脣,望向這個虛僞的男人道。“你的女人。難道有什麼心事,你都不肯向我說嗎?”
端着咖啡的林澤動作略一停滯,擡目看向這個明媚動人的女人,輕笑道:“說什麼?”
“古鑫的學生,那個叫陳一亮的男人。”夏書竹說道。
“從立場來看,他應該算是我的敵人。”林澤解釋道。
“可你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敵人,是嗎?”夏書竹問道。
“是。”林澤點頭。
“我看得出來,你有些擔心他。”夏書竹握住林澤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掌,摩挲着他粗糙的掌心道。“如果擔心,爲什麼不去做點什麼?我知道,你是有這個能力的。”
“做什麼?”林澤苦澀地笑道。“有些人一旦做出選擇,誰也不能去改變,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改變。”
“那爲什麼還要擔心呢?如果他知道作爲敵人的你有這份心意,他應該會很滿足。”夏書竹勸慰着她深愛的男人。
“你說的很對,我完全不需要爲這件事兒而心情不好,我不是聖人,也不是超人。我不是誰都可以幫,有必要幫。”林澤喝下一口咖啡道。“就像如果哪天有男人愛你愛得撕心裂肺,讓我放走你,我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夏書竹玉容微紅,啐道:“你敢答應我殺了你。”
“小夏同志,今晚有時間嗎?如果有,我們切磋一下。”林澤岔開話題,努力讓自己做一個快樂的人。
“沒有哦。”夏書竹狡黠道。“我爸媽晚上會來華新市。”
“唉,想不到我第一次約炮就以失敗告終,人生太淒涼了。”林澤憂傷道。
“混蛋,你拿我當什麼人?”夏書竹掐了掐他的手臂。
“天使外貌,魔鬼身材,技術生澀,牀上態度拘謹的美女老師。”林澤很全面地回答小夏同志的問題。
“流氓!”夏書竹嗔道。
“那你就是小太妹,否則怎麼會對我這個流氓地痞有意思?”林澤賤賤地說道。
“懶得罵你。”夏書竹風情萬種地白了他一眼。
“嗯,我們還是回到正題上來吧。”林澤點燃一支菸。
“什麼正題?”夏書竹好奇道。
“今晚你沒時間,明晚呢?”
“我爸媽後天早上的飛機。”
“也就是說你後天晚上有時間?”林澤欣慰道。
“沒有。”夏書竹很堅決地搖頭。
“爲什麼?”林澤激動道。
“因爲——”夏書竹促狹地眨了眨那雙彷彿會說話的明眸。“我親戚要來看我。”
“你爸媽不是來看你了嗎?爲什麼你的親戚也——”林澤話說一半,意識到自己又純潔地把此親戚當成彼親戚,不由惱羞成怒。“媽的,遲早有一天老子會讓你的親戚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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