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公真能惑人心智?”
“他會招魂。”
“招魂?”
“吐蕃貴庶,信佛祖、尊亡靈,莒公因諳招魂之術,方有間亂之機。”
“若然莒公能使吐蕃與突厥絕裂,能否將功贖罪呢?”
“小艾真以爲莒公罪不可恕?”
“可恕不可恕我也不知,但是莒公害死這麼多無辜,當然有罪。”
“意圖權位者,有誰手上不染鮮血?”
“所以急公會匪首罪該萬死,莒公也是幫兇。”
“殿下與我,難道不是意圖權位。”
“那怎能一樣,殿下與王妃可沒有殘害無辜。”
“無辜不無辜,又有誰能限定呢?”
以上是回城途中,王妃與艾綠一番交談。
十一娘最終嘆息道:“小艾記住,不要輕信權勢場中之人那些冠冕堂皇之說。”
艾綠丫頭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把頭甩成了撥浪鼓:“我不懂這些大道理,我就知道王妃是好人,所以王妃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蕭九郎自然沒有艾綠那樣單純,當他聽說十一娘計劃讓莒世南行爲之事,心裡堵着老大一個疙瘩:“十一妹應當明白,所謂招魂之術,不過摧眠之法,可爲何不向晉王殿下坦然直說?”
“九哥是要讓殿下堪破先帝乃莒公謀害?”
“先帝竟是被老師所害?!”
“莒公並不會招魂,那麼當年,他以招魂術取信太后及先帝是什麼目的呢?先帝因裴後亡靈不肯現身與之相見,鬱鬱而終,這當中關竅,九哥應當明白吧。”十一娘正色道:“莒公曾利用蜀王,謀害仁宗帝,助蜀王子賀洱謀奪帝位,促發太后、蜀王兩黨爭亂,急公會方有可乘之機,九哥理當清楚,殿下雖恨韋后,卻與仁宗帝情同手足,倘若確斷莒公爲害殺仁宗真兇,莒公可還有生機?所以我才讓殿下相信,莒公確會招魂之術,先帝之死與莒公無干,莒公雖然利用了元得志舉薦,並不是因爲蜀王在後指使,圖謀亦不過是爭取聖寵之後,籠絡貴族,爲急公會起事所用。”
蕭漸入震驚不已,怔怔聽十一娘接着說道:“然則,因罪妃謝氏奸計,導致莒公術法失效,裴後亡靈‘醒於矇昧’,與先帝徹底決裂,先帝鬱鬱而終,莒公計謀受挫,只能恃機逃亡,卻因機緣巧合,騙取九哥爲匪寇所用,這纔有了時至今日,涉險前來太原說服同盟之事。”
賀燁原本不信那些裝神弄鬼的說法,但十一娘“擔保”親自測試,竟真因莒世南施法而見亡者顯靈,王妃力證莒世南並未謀害賀衍,賀燁雖仍是半信半疑,不過眼下的確需要莒世南毀損突厥、吐蕃結盟,糾結舊事於大局並無益處,賀燁也願意給予莒世南自證的機會,所以姑且信之。
當然,關鍵也是因爲賀衍的確乃病逝,並非因爲中毒,賀燁相信韋太后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會在親生兒子被害身亡的情形下,包庇元得志這個重大嫌犯,既元得志與賀衍之死無干,莒世南就更不可能是害死賀衍的劊子手。
賀燁對莒世南只是存疑,而這疑惑甚至得不到蛛絲馬跡證實。
晉王殿下從來是理智勝於感性,雖然傳言格外暴戾,實際卻並不濫殺,不會因爲疑惑就奪人性命,他手中的人命或許也有“無辜”,比如跟隨同安遠嫁的宮人,逼於無奈才聽令於謝瑩,對同安施以欺辱,要論公道,稱不上罪大惡極,可攸關生死存亡之際,賀燁不會留下活口。
可莒世南對賀燁而言,毫無威脅,莒世南甚至一直不知賀燁纔是吐蕃之行的真正決策人,即便事敗,曝露的最多隻是爲晉王妃唆使,兩國交戰,晉王妃唆使莒世南毀損敵軍聯盟可謂合情合理,吐蕃人壓根不會想到向韋太后告發,就算莒世南把晉王妃私縱朱子玉的事合盤托出,太后會不會採信吐蕃的說法呢?——那必須是挑撥離間,太后雖然多疑,對十一孃的信任,還是勝過朱子玉、吐蕃許多,怎麼會輕易聽信“離間”之辭?
這也是賀燁贊同放返朱子玉的原因,他對急公會匪首雖無好感,然而並不像韋太后般,對所有急公會衆都恨不能殺而後快,朱子玉對賀燁不成威脅,晉王甚至對他及其多數嶺南義軍飽含同情,尤其朱子玉接下來的決斷作爲,更讓晉王惺惺相惜,反而爲朱子玉這位族叔憂心忡忡——
徵平元年末,嶺南王朱子玉設計殺死急公會匪首及其黨從,掌控義軍大權,卻遣使向周廷交遞降書,願讓嶺南義軍服從朝廷號令,赴甘州,爲先鋒軍抗擊突厥五部盟軍,韋太后猶豫是否受降,王淮準、韋元平、謝饒平三大國相主張受降,兼柳信宜、宇文盛等重臣,甚至連賀湛、徐修能、柴取等後起之秀也主張受降,終於讓韋太后決定暫罷內部干戈,接受嶺南王的降服。
爲示誠意,韋太后昭告天下寬赦朱子玉及義軍士卒謀逆之罪,承認朱子玉乃廢太子銘遺孤,封懷恩郡王,欶造懷恩王府,嶺南義軍十萬部卒,聽令於安北大將軍姚潛麾下,同時,加封安寧伯爲衡陽侯,率部配合姚潛作戰,出擊鄯州吐蕃部。
朱子玉正式迴歸賀姓宗室,太后改其名謂“珝”,暗合玉名,似乎亦合宗室族譜排序,賀燁尚覺驚奇:“太后這回竟如此寬容,我以爲縱然接納太子銘遺孤歸族,亦會許名爲‘珛’。”
十一娘冷笑道:“珛之一字,意爲玉有瑕疵,太后行事怎會如此明顯?若真以‘珛’字命名懷恩郡王,說明太后當真打算一筆勾消了,反爲懷恩郡王之幸,可現今這情形……無非廣示臣民,以安懷恩郡王及義軍部衆之心,我實爲懷恩王叔擔心,只怕,雖放棄權位,立志抗擊蠻夷,將來卻被太后清算,死無葬身之地!”
不得不說朱子玉……不,現在應稱之爲懷恩王賀珝,他斬除寇首朱祥隆及其黨從的行爲雖在十一娘預料,然而直接向韋太后稱降,罷止內亂將十萬部卒交歸朝廷轄制,孤身入長安作爲人質,以示衆志城誠對外的決心不僅讓賀燁震驚,也讓十一娘欽佩折服,因爲十一娘比賀燁還要明白,世上一心爲公不懷私慾者少之又少,她與賀燁都不在這隊列,反而懷恩郡王能夠做到,賀珝的確是個坦蕩君子,若不是生逢亂世,此人足以稱帝。
可這天下,已然不容正人君子了,連無關利害的杜漸宏都不得不死於權勢傾軋,更何況身份如此敏感的懷恩王賀珝?
還有一件讓十一娘擔心的事,爲懷恩王歸降,京兆尹宇文盛已經徹底暴露了陣營,雖然他是用“出首”用作掩護,但絕對瞞不過韋海池那雙多疑的眼睛。
賀珝之危,宇文盛之危,亦是裴六娘之危。
“六妹,當初渥丹無能,但望這回,在湄能保你平安,在湄一息尚存,便不會讓六娘孤獨無助,我會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