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老道站在那裡,看着衆人對自己質疑的目光,以及這些指證他的人。
他表面強制鎮定,內心已是惶恐不已。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一身冷汗,悄悄的侵透了他的衣衫。
只聽身後紫嫣柔聲問道:“師父,這……這是真的嗎?”
他並不知道在古劍派發生的所有事,但聽了這些人的言語,已明白了其中大概。
這麼多人指證自己的師父,話語又是如此義正言辭,而師父他老人家又是無言以對。她小小的心靈也已起了點點質疑。
她當然相信自己師父不是別人嘴中說的那樣的人,但她不能堵住耳朵裝作聽不見別人的話。
所以她忍不住問了出來,她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自己師父能對她說一句:這一切不是真的。那麼她就可以放下心中對師父不敬的疑問。
她也就可以義正言辭的反駁對方的話。
但空明道人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餘塵子道:“空明掌門無話可說了麼?你這是算默認了麼?”
余天明奔上臺面,擋在自己師父面前,嗆的一聲拔出長劍,目光凜凜,看着諸人,說道:“胡說,全是胡說,我師父爲人仁善,怎麼會去殺人,你們簡直胡說八道。大師兄,我看這些人是想誣陷師父,你快來護住師父,我跟這些人拼了。”
陳子明此刻思潮起伏,完全沒有聽到余天明這句話。
紫嫣也奔上臺,來到空明面前,雙目盈滿淚水,“師父,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不,這一切都是真的。”花天語突然大聲說道。
“你胡說,你胡說。”紫嫣對着花天語大叫,她一個嬌弱的少女,突然如此惱怒的大叫出聲,聲音顯得沒有一點怒氣,反而像是一種蠻不講理。
花天語心想:這少女太單純,空明雖沒有對他們做出什麼傷害的事,甚至從小就對她很好,但這也只是表面而已,倘若哪天他的門中弟子涉及到他的利益,或者阻礙了他的陰謀,相信這老人依然會狠下殺手,把他弟子都殺了。哼哼,連子虛這樣知己好友他都狠得下心來殺害,爲的卻只是一本秘譜,這樣陰毒的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呢?
當下朗聲對紫嫣道:“紫嫣,你們都被自己眼前這個師父矇蔽了,他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好。”
“不會的,師父一直都很好。”
她這句話是看着空明說的。
這件事來的太突兀,怎麼能讓她相信自己如此敬愛、尊重的師父,是一個殺人的兇手。
空明臉色陰沉,他此刻想到的只有自己。
他在思忖,這件事只要自己一承認,所有人修者都會對他產生憤怒,到時若想脫身,恐怕就有些難了。
他自以爲這裡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火巳和水子並不像是會幫助這些人來對付他的,所以他並不擔心。但他還是錯了,餘塵子和花天語聯手已足夠制服他,更何況還有一個東方羽、上官雲。
這神秘灰衣人更是比他厲害百倍,只是他沒有見到灰衣人出手,是以他覺得這灰衣人並不怎麼樣。
自古以來,小看別人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花天語道:“好,你說他什麼都好,那麼現在他爲什麼不說話?這說明他心裡已經心虛了。這裡這麼多人指證你師父,別人的話或許不可信,但是餘掌門的話,你不能不信。”
“不信,不信,我不信,我誰也不信,我只信師父。”
她搖晃着腦袋,眼淚已流了下來:“師父,你告訴我,他們這些話都是假的是不是?”
她真希望自己師父能告訴她一聲:對,這一切都是假的。
空明想不到自己這女弟子竟然對自己如此信任,當真令他有些意外。但他從小愛護她,今日她維護師父,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嘿嘿,待會且利用她一用,或許還能逃出這裡,哼,只要老夫逃了出去,這裡的人,日後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他此刻竟想着如何脫身,完全沒有把紫嫣的話聽在耳裡。
只聽灰衣人道:“空明不僅殺了古天和武道子,五年前靈虛觀上上下下幾十人一夜之間被歹人殺害,還一把火把觀也燒了,這些事,也都是你們心目
中敬仰的空明掌門帶着一幫人乾的。”
衆人大驚失色,有些人“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靈虛觀滅門之事,雖在五年前就已漸漸在衆人心中淡忘,但此刻灰衣人提起,仍能令他們震動不已。
有些人對子虛道人還是十分敬仰的,此刻聽到主兇就是他,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但見數千道目光全在看他。
紫嫣和余天明、路明、陳天明也都怔在原地,半響說不出話。
人羣中突然有人問道:“這些話可不能亂說,子虛道人在大陸上名望之高,無人能及,若是找到真兇,我等拼了性命也要爲他老人家報仇。”
餘塵子臉色沉重,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我可以作證,這件事確實是空明……。”
話未說完,突聽一聲:“別走……”
衆人看去,空明道人竟已搶過人羣,向外逃去。
灰衣人冷哼一聲,身子倏然一掠,衆人只覺眼前灰影一閃,已然擋住了空明道人的去路。
空明毫不驚慌,微微一笑,呼的一掌打了出去。
他這一掌使出了全力,意在速戰速決。
此刻處境實是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停留。
但灰衣人是何等的高強,他這一掌在空明認爲或許足以擊石裂玉,但在灰衣人看來,簡直不堪一擊,只見他右手一揮。
空明只覺一股霸道無比的勁力,把他打出去的掌硬生生擋了回來,本來打出的手掌,竟翻轉了過來,變成打自己。
空明大吃一驚,連忙後退,身子掠起,越過衆人頭頂,又重站在了高臺上。
他還未站穩,灰衣人已然又站在了他面前。
空明大驚失色,心想:這灰衣人怎的和鬼魅一般陰魂不散,他是誰,修爲竟如此之高。
驀地裡想起一個人,突然滿臉驚懼,問道:“你是誰?”
灰衣人把笠帽取了下來,把蒙着臉的灰布取了下來,說道:“你還認得我麼?”
但見一張眉清目秀、看起來即成熟又歷經滄桑的臉顯露在衆人面前,正是夏言。
空明看了半響,滿臉懼色,驚叫道:“是你。”
“不錯,是我夏言。”
花天語和慕容良玉同時叫道:“夏兄。”立馬奔上臺,來到了他身邊。
花天語和慕容良玉激動不已,一人握着他一隻手,目中像是有淚光在滾動,本以爲見到夏言會有很多話要說,但此刻他們倆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夏言說道:“花兄,慕容兄,你們好嗎?”
“好好好,好的很,你……你好麼?”
“我也好。”
這就是他們五年重逢後說的最簡單的話,其中卻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深厚的情感。
突然三人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我不好。”
夏言擡眼看去,那人兩橫清淚順頰而下,目中卻充滿了一種幽怨,幽怨中卻又含蘊着一種喜悅和激動。
這人正是江雪。
她說:“你爲什麼到現在才肯露面?”
夏言囁嚅的說不話。
她又流着淚說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她突然轉身奔了出去。
夏言叫道:“江雪……”
卻沒有要去追的意思。
臺下一人叫道:“江雪。”追了出去,正是江城。
夏言正自黯然,突然耳邊又響起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這聲音雖然已五年沒有聽過,但仍是讓他記憶深刻,永生難忘。
她說:“我終於又見到你了,謝天謝地,我就知道老天絕不會讓你如此薄命的。”
夏言看着已是淚流滿面的王小花,他也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叫了一聲:“小花……”
王小花已忍不住撲了上去,抱住了他。
她哭着說:“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我在也不想離開你了。”
夏言堅毅的目光中也流下兩橫眼淚,輕輕拍着王小花的背,最後才說出一句:“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王小花道:“能在見到你,受多大的苦我也不在乎。”
全場看到這一幕,都不禁心下感傷。
當年夏言被空明道人擊下絕崖,有不少人知道,之後消息傳遍了神靈大陸,此刻又見這少年重生,都不禁感到十分訝異,心想這少年真是命大,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竟沒有死。而他這次回來,一下子揭破了空明道人的陰謀,這實是一件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戈興、黃老先生等修行者不禁感慨,原來相救他們的灰衣人竟是夏言。
就在衆人都沉默的時候,紫嫣突然“啊”的一聲驚叫。
衆人看去,原來空明搶過她手中的劍,橫劍架在了她脖子上。他看着夏言道:“嘿嘿,你不是仁善麼?好,這女孩今日落在我手裡,你放我走,我絕不殺她。”
人羣中不少人大叫道:“卑鄙。”
“那可是你徒弟啊。”
“做師父做到這份上,也是上輩子積的福。”
“唉,徒弟遇到這樣的師父,更可悲。”
“不要管那麼多,我們先衝上去把這老東西抓住宰了在說。”
花天語雖和紫嫣相處不久,但紫嫣單純可愛,親近可人,他心中實是把她當妹妹一樣喜愛。
此刻見空明道人竟做出這樣無恥的事來,心下勃然大怒,叫道:“空明,今日天下修者皆在此,你逃不了啦,快放下人質,或許我們還可饒你一命。”
空明一開始本就有點擔心他們會看不起自己這徒兒,漠視她的生命,以致不管她的生死,全部人衝上來圍毆他。此刻聽了花天語的話,明顯紫嫣在他們心中有點分量,正好合了他的意。
陰惻惻笑道:“我不用你們饒命,只要給我讓一條道出來,等老夫走出這歸雲莊,我就放人。”
陳子明和余天明以及路明看到這一幕,已是驚詫不已,他們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己一向敬仰尊愛的師父爲了自己竟會用徒弟的性命來做威脅。
這還是平時諄諄告誡他們一心向善,少殺生的師父嗎?
他們感覺好像是在做夢。
紫嫣大大的眼睛已被淚水模糊,她已是淚流滿面,心中對師父已失望至極,但她心裡還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她流着淚,顯得十分無力又無奈的叫道:“師父!”
空明陰笑道:“嫣兒放心,只要他們不亂來,我是不會傷害你性命的,反正你也是爲師撫養大的,今日可就到你報答的時候了。”
紫嫣滿是淚水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她流着淚笑着說:“師父,謝謝你的撫養,但我還是很恨你,恨你爲什麼把我撫養這麼大,看到這些不該看到的事。”
說完,她脖子突然向劍鋒湊上去,隨即用力一橫,一道鮮血灑在花崗石鋪成的檯面上。
斑斑點點,宛如梅花。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衆人完全想不到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紫嫣竟會做出如此視死如歸的事來。
花天語和陳子明、路明、余天明都失聲大叫道:“紫嫣。”同時奔上去抱住她。
王小花“啊”的一聲,眼前一黑,暈了下去,倒在夏言懷裡。
花天語抱着紫嫣,看她的時候已然斷氣,但她那一雙大大地、圓圓的、亮亮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只是失去了平時靈動的神采和可愛。
余天明哭着叫了幾聲紫嫣的名字,見她沒有迴應自己,又見她雙眼無神,空空洞洞,悲痛之下,突然站起來仰首大吼一聲,長劍出鞘,橫劍自刎。
這一幕也來得突兀之極,令人完全不知所措,所有人都錯愕在那裡。
花天語等人還未從紫嫣慘死的沉痛中走出來,緊接着又是一件悲劇的事在眼前發生,心中悲慟異常,陳子明和路明更是悲痛欲絕。
他們四人從小一起在日月派長大,這一份情誼可說深厚已極,此刻突然要他們同時接受失去兩個發小的打擊和悲痛,簡直比用刀用劍在他們身上砍幾十刀刺幾十劍還要令人難以承受。
路明像是奔潰了一般坐在地上,雙眼無神,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陳子明抱着余天明的屍身,雖強忍着眼淚,但仍忍不住流下兩橫淚來,淚來,淚來!
空明道人站在一旁,神情冷漠,竟絲毫沒有因爲此刻眼前發生的事而感到一絲悲傷和自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