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紅塵多妖魅，山中總有隱仙人。
九千道人，這一脈極爲隱秘，修行于山中，遊歷於紅塵，世代相傳，生滅不息，總有降妖之數爲號，卻不以本真姓名存世。
“難不成……”
李末心頭微動，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如今，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論及見識已然今非昔比，自然不會再將這老頭當成神棍騙子。
“前輩，你這名號怎麼還帶變的？”
李末放鬆下來，漫不經心地問道。
“年輕人，你是黑劍傳人，又何必明知故問？”九千道人眯着眼睛，盯着李末上下掃量道。
“你知道？”李末眉頭挑了起來。
“當日，在陰山腳下，我就瞧出你這小子不地道，看着不像正兒八經的羅浮弟子……”九千道人輕笑道。
“前輩何出此言？我純純羅浮弟子啊。”李末不由問道。
“純粹的羅浮弟子都是廢物……你不太像……”
“……”
李末一時語塞，撇了撇嘴：“這……前輩，你不能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宗門……”
“下次我揹着你侮辱！”
“……”
“羅浮山廢了三百年，自黑劍之後再有弟子入玄天館，爲今榜魁首……就算是用腳上的雞眼想都能想到是你……”
九千道人對於李末印象似乎極爲深刻，一直念念不忘。
“前輩與我羅浮山有舊？”李末忍不住問道。
“你可別瞎說……”
九千道人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如同躲瘟疫一般，蒼老的麪皮上堆滿了嫌棄。
“看來是了……”李末見狀，越發篤定。
“原來是師長……”李末順杆上爬，熱情地湊了上去，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和善。
“你幹嘛！？”
九千道人被李末突如其來的熱情觸得渾身發毛，冥冥之中，似有一片陰雲籠罩，揮之不去。
“前輩原來京城，晚輩自當一盡地主之誼。”李末不由分說，拉着九千道人便要走。
“我確實跟你們羅浮山攀不上半點交情……”
九千道人雙目圓瞪，陰晴不定道：“只是三百年前，門中先輩跟黑劍……有些攀扯……”
“我就說有交情吧。”李末眼睛亮了起來，只要能攀上關係就好。
“也算不上什麼交情……三百年錢，你們羅浮的黑劍挖過我師門祖墳……”
“……”
九千道人的神色透着一絲幽怨。
李末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拉着的手顯得有些尷尬，這話怎麼聽着如此耳熟！？
“這……這樣的交情還真是非同一般……”李末乾笑道。
“他倒也不是一個人挖的……攛掇着我門中先輩……”九千道人冷冷道。
嚴格來說，那位跟着黑劍一起欺師滅祖的師門敗類是他師傅。
“唉……算了，誰人年少不輕狂，誰人年少不掘墓啊……”
九千道人擺了擺手，倒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
算起來，他們這一脈與黑劍確實是糾葛極深。
“前輩可有落腳的地方？”李末咧嘴笑着，掩飾着心中的尷尬。
“跟我來吧。”
九千道人狠狠瞪了李末一眼，倒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轉身步入旁邊的小巷。
李末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片刻後，兩人來到一座荒廢的土地廟，裡面亮着燈火。
“有人……”
李末見廟內人影晃動，方纔想了起來，九千道人身邊似乎還有一位小徒弟。
“師傅……”
果然，剛進門，一位少年便迎了上來，氣質純樸，略顯木訥，身體卻顯得極爲結實。
李末一眼便看了出來，這少年修爲不過，才堪堪達到內息九重，煉出【道脈靈根】，還未參悟出靈息奧秘。
“三百，過來見見……”九千道人招呼道。
“你是……”那少年看着李末，只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笨蛋，這就記不起來了？”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那日陰山遇見的那個禍害……”少年一拍腦門，猛地叫道。
“禍害？”李末眼角抽了抽，露出古怪的神情。
“師傅說的，你骨子裡都透着一股禍害的味道……將來……”
“咳咳咳……”
就在此時，九千道人乾咳了兩聲，將那少年的話打斷。
“不相干的話別亂說。”
“師傅，我知道了。”
李末無言以對，撇了一眼老雜毛，按捺住起伏的血氣，趕忙岔開話題。
“你叫三百？”
“嗯，我叫唐三百。”少年點了點頭。
“那你捉過三百頭妖鬼咯。”李末知道這一脈名號的路數。
唐三百聞言，搖了搖頭：“我只捉妖二百五……舍五進一，故號三百。”
“……”
“笨蛋，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開竅。”九千道人晃晃悠悠，坐了下來，倒是對自己寶貝徒弟的這番模樣已經習以爲常。
李末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唐三百有何過人之處。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可是天下第一捉妖師的法脈，按理說擇徒弟應該極爲嚴格纔對。
“年輕人，你還太嫩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妖孽之姿，可奪神通……”
九千道人眯着眼睛，似乎看着了李末的心思，咧嘴笑道。
“豈不聞神通不敵天數！”
“天數！？”李末若有所思，忍不住又多看了唐三百一眼。
“璞玉雕琢之前，也不過頑石而已，拙而不巧……”
九千道人喃喃輕語，將唐三百喚到跟前：“讓你去尋那妖孽，結果如何？”
“跑了。”
唐三百低着頭，似乎極爲委屈。
“笨蛋，那妖孽已經受了重傷，跟廢物沒什麼兩樣……這你都拿他不住。”九千道人氣急敗壞。
“他說自己要死了……最後的心願便是在睡夢中死去……於是我就在旁邊盯着他睡覺……誰能想到……”
唐三百支支吾吾道：“它居然蛻下了一層皮殼，借行遁跡，桃之夭夭了……”
“笨蛋，那妖鬼乃是龜蛇所化，自然有蛻變脫殼之能……”九千道人連連搖頭。
“前輩，這是什麼妖鬼？”李末聞言，來了興趣，不由問道。
“那是我在京城外三百里見到的一頭妖鬼……”九千道人沉聲道。
“一頭龜妖和一頭蛇妖的屍骸，葬在了一處洞穴內，日久年深，竟然生出了一頭半龜半蛇的妖鬼……”
“還有這種事？”李末奇道。
“那洞穴靠近京城，沾染了一絲龍脈風水，故而特別……不過造化有限，那半龜半蛇的妖孽修爲不高……”
說到這裡，九千道人狠狠瞪了唐三百一眼，正因爲那妖孽修爲不高，他纔出手將其重創，留着給這個寶貝徒弟練手，沒想到半死不活的妖孽，居然還能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九千道人一時分不出是高估了自己的徒弟，還是低估了那頭妖鬼。
“師傅，要不我再去找找？”唐三百倒是極爲老實。
“算了，那妖孽奸猾得很，你還是別去了。”
九千道人搖了搖頭，他就怕自己這個寶貝徒弟一去不回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師傅，我正好有點困了。”
唐三百伸了懶腰，九千道人的眼角抽了抽，額頭上甚至有青筋浮現。
“前輩，你這徒弟真是別具一格啊。”李末看着唐三百遠去的背影，忍不住讚道。
“滾蛋！”
九千道人心煩意亂，狠狠瞪了李末一眼。
“你以爲誰都跟你們黑劍一脈似的，各個奸猾如鬼？我徒弟這叫赤子之心……”
“前輩說得在理。”
李末輕笑，湊到了九千道人身前。
“你靠這麼近幹嘛？”
“我有件事想要向前輩請教。”李末壓低了聲音道。
“什麼事？”
“前輩知道祖雷池嗎？”
“媽的……”
李末的話剛出口，九千道人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跟着了火似的竄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們黑劍一脈都是髒心眼子，你想盜雷池。”
“前輩何出此言？”李末怔然，沒想到九千道人反應如此劇烈。
“三百年前，黑劍曾經攛掇着家師，跟他一起盜取天師府的祖雷池……”九千道人沉聲道。
“結果東窗事發，他跑得比誰都快，家師差點將小命都丟在那裡。”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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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末又尷尬了。
“你們黑劍一脈傳承得相當完整嘛，連心思都一模一樣……”九千道人沒好氣道。
李末聞言，徹底沒話說了。
不過他也能夠理解黑劍，九千道人這一脈源於天下第一捉妖師，那位可是除了天師府祖師之外，唯一真正掌握過祖雷池的存在。
盜雷池，他們有着天生的優勢。
“你別想了……想也沒用……祖雷池乃是天師至寶……除了歷代掌教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竊取褻瀆……”
“前輩，你們這一脈難道沒有傳下什麼法子，留個後門什麼的？”
江無妖傳下的法脈，獨立於天師府之外，論若誰是正統，可就不太好說了。
“後門……”九千道人若有所思：“師祖倒是也留了後手。”
“你知道祖雷池裡面鎮壓着什麼東西嗎？”
“一具三眼屍骸？”
“嘖嘖，年輕人，你知道得倒是不少。”九千道人點了點頭。
“不錯，那東西來自神宗禁地……神宗創造【玄天道種】之初，便是以那具屍骸作爲模本……”
九千道人沉聲道：“那是異類……那種生命與我們所見過的都不相同。”
“當初師祖掌握祖雷池的時候，曾經研究過那具屍骸……後來，她從韓奇留下的諸多異物中，尋到了一頭雙生嬰鬼……”
“雙生嬰鬼？”李末愣住了。
“不錯……那也是參照三眼屍骸創造出的異類，是【玄天道種】失敗的產物……”九千道人沉聲道。
韓奇捕獲了大量新生的嬰孩，壓榨出精華，如同澆肥一般灌入到了母體之中。
以嬰養嬰，以人孕種，無數生命淬鍊出本真大妖，於萬千靈光之中奪來造化。
萬物靈長，先天母胎，以人爲藥，雙生同命。
可惜，韓奇失敗了，那雙生嬰鬼並未達到他預期的高度，最終被隨手遺棄。
江無妖收容了那頭雙生妖鬼，並且根據她參悟的心得，結合祖雷池的力量將其煉成了一件妖物。
“我猜想……那件妖物極有可能是師祖留下的後門……”九千道人猜測道。
可惜，當初江無妖將這件妖物留在了天師府。
“燕雙嬰！？”
李末心頭狂跳，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命運之玄奇，當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嗯？你怎麼跟磕了藥一樣……什麼表情？”
九千道人眼珠一轉，察覺出了李末的異樣。
“前輩……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了那件妖物，是不是就可以……”
“等等……你等等……”
九千道人雙目圓瞪，顫抖的麪皮上浮現出一抹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別告訴我……師祖留下的那件東西落在你手裡了！？”
九千道人心頭狂跳，呼吸也變得有了一絲急促，他死死地盯着李末，顫動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期待。
“前輩，你別激動，我只是說如果……”李末咧嘴輕笑。
他沒有正面回答，可是九千道人彷彿從這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中得到了答案。
九千道人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盯着李末，眼珠轉了半天，似在消化這不可思議的消息。
“如果你真的得了這件妖物，那就好辦了……直接開門進去就可以了。”
過了半晌，九千道人方纔恢復如常，滿是褶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開門進去？怎麼進？我還能直接衝到天師府總壇？”
“你是不是傻？祖雷池那種寶貝怎麼可能在天師府總壇？”九千道人冷笑。
“那可是大殺器……大幹皇族能讓天師府把這玩意放在京城內？他們就不怕萬一哪天……”
話到此處，李末露出恍然之色。
他一直以爲祖雷池就在天師府內，原來不是。
“不對啊，這些日子，天師府熱鬧得很，如果祖雷池不在城內，他們拜誰？”
“廢話，那東西是誰都能見的嗎？也就是關起門來燒燒香，磕磕頭而已……我估計真正能夠見到祖雷池的人不過一手之數……”
“前輩，你知道祖雷池在哪兒嗎？”李末追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九千道人白了一眼。
“你師傅不是跟黑劍一起……”
“那可是犯法的事……你覺得能跟我細聊嗎？”九千道人有些無語。
就這事還是他師傅臨終時拉着他的手，無意中透露出來的，爲得也是讓他切記防範黑劍一脈，別被坑了。
“那還是白費功夫。”李末無奈道。
“不過吧……其實也有跡可循……”九千道人話鋒一轉，突然道。
“怎麼講？”
“祖雷池乃是至陽至剛之物……所謂陽極生陰……”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轉化便是在萬物生長的玄妙之中。
就像夏天，烈日太盛，便會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骸骨遍野，這就是陽極生陰之象。
“京城附近有沒有偏僻荒蕪，死人多，墳還多的地方嗎？”九千道人突然問道。
“偏僻荒蕪，遍地墳墓？”
李末愣了一下，神情變得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