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王賢可以說清閒無事的,已經快臨近秋季了,院子裡的花兒大多已經凋謝,他就端着椅子坐在大樹下,無聊了便看一看書,直到九月底開始去太學報名。
那個語嫣老是神神秘秘的,王賢自從知道她也是後世的後,挺想和她聊一聊後世的一些流行元素,可惜又對這個理想主義色彩濃厚的人有些怕,怕她逮到機會就像自己宣揚那些大道理,所以王賢也不關心她,就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見到一次面。
王德明因爲生意又遠行了,所以去太學只能他一人了,不過這些天他也對汴京有了一些瞭解,初到此地,以爲汴京極爲容易迷失,可是真要仔細看清了,便知道它的佈局極爲工整,有些類似現代城市的幾環嵌套,每一條街道都分左右二邊,街道雖然不寬,但是顯得極爲整齊。
這邊乃是士子集中之地,紹聖時,當今皇帝恢復了三舍之法,這個太學監舍又開始擴張了,剛開始是有八十齋,每一齋又分五間房子,每一間可住六人,現在擴大到了一百五十齋,由於有等級之分,故而齋房不在一起,外舍住在偏東的舍居,這裡人是最多,大部分的士子們都會在此,而內舍的士子住在偏西處,他們可以去西邊的文華閣參閱古書,而且又有多名博士可詢,算得上是特殊待遇了。
但是最好的便是上舍生,總共只有一百多個人的上舍生自然不同於外舍、內舍,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博學之士、天縱之才,也是大宋未來的朝廷大員,所以太學對他們可不敢有絲毫怠慢,房子都是最好的佈置,而且每月又有口糧之資,相對普通人家,也算的上一筆鉅額收入了。
王賢本來準備步行而去的,剛好隔壁李府的門房趕着牛車要過新街,他就以車代步,穿過十里街道,邊和那門房套套近乎,邊觀望着汴京居民的生活。
這些百姓們表情各異,互相的交流和貿易往來,整個汴京街道就像後世之中的城市一般熱鬧,各種不同種類的貨物、不同類型的行業都爭相地在這招攬顧客,一派欣欣向榮的局面。
這裡便是汴京啊,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未必過的很富庶,然而他們每日忙忙碌碌的,都會有着信念,要把生活過的更好。
王賢收回這些思緒,從皇揚門過去到了北邊,這邊人果然不少,早已經有十數個士子打扮之人站在這裡了,站在大門旁邊的也是一個儒士打扮的老者,看周圍士子對他的尊敬便可知道其人必是一位大家。
門口站着一個像是太學守衛一般的人,穿着一身盔甲,見到王賢就道:“這裡是太學,閒者莫入內!”
王賢忙道:“在下聽說今日可以報名入學太學,特來報名的。”
他這話一出口,頓時把那十數個士子和那老儒者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他們的眼色都很奇怪,像是看到一個胡鬧的小孩一般,而那守衛立刻推了王賢一把道:“胡鬧,你可明白這裡是太學!非嬉戲之地,速速離開。”
王賢奇怪地道:“怎麼了?我難道就不能進太學了?”
那守衛剛想發火,卻不料那個老儒生已經走了過來,笑呵呵地道:“這位小哥,老夫問你,你可知書明經,可知何爲聖人?”
這個問題問的真是莫名其妙,他旁邊之人聞言皆是或交頭接耳,或沉默獨思,何爲聖人?
王賢也是很奇怪,但是他知道這個老者必不是一般之人,他問這話說不定就是考校自己一番,當下便道:“在下幼年之時讀過論語、孟子,知曉孔子之仁、孟子之義,至於何爲聖人……以仁心待他人、以忠義爲根本,可爲蒼生造福、爲朝廷立功者皆可稱爲聖人。”
那老者笑了笑道:“你這話倒是漂亮,也罷,雖然太學生年齡有些限制,但老夫保舉你進去考上一考,若是能過了那些考官之眼,你便可以成爲最年輕的太學生了。”
王賢一愣,太學生年齡有限制?他並不知此事,然而朝廷確是有過限制,當年神宗時便下了規定,男子二十方可入太學,後來紹聖時又改爲二十二歲,一直延續至今,故而他過來說是報名太學,那守衛自然以爲這小孩是來搗亂的,要不是遇到這個老者,他定然會被趕走。
那老者微笑地看了一眼王賢道:“成與不成都是你的造化,與老夫無關,立一,帶這位小哥去裡面找考官去吧,別說是老夫保薦,先讓他試上一番,老夫現在尚有要事,就不能陪諸位敘舊了,後日老夫便要南下,諸位便和老夫在南郊亭前一聊吧。”
王賢驚訝地看着這個老者遠去,周圍士子們都是頗爲傾慕地看了看他,然後就有一個穿着黑色儒袍、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對着王賢道:“小哥姓甚名字?可是京城人氏?”
王賢點頭道:“在下王賢,便是京城人,尚無字號。”
古人取字要到二十,一般是長輩或是達官貴人來取個表字,贈送給人,也可自己取字,但是很少有人少年便是有字的。
那個黑袍士子見到王賢談吐不俗,以爲其少年聰慧,家長定爲其取了字,聞言倒是一笑道:“在下方營,字立一,乃是成都府人,早年家貧來京城投靠親戚,現在尚在太學讀書。”
王賢看了看這些人,有些疑惑地道:“難道你們都已經是太學生了?不是今天過來考試的?”
方營呵呵一笑道:“今日雖說是太學特招,但是王兄你走錯門了,這邊的是西門,乃是內舍學生學習之處,我帶你去見考官吧,其實試題不難,一篇經義一篇策論,若是王兄看了荊公之經義,必是無絲毫問題。”
王安石的《三經新義》是整個太學之人必學科目,加上其它聖人之書,便是經義所考,而策論也多是和其有關,故而方營有此一說。
他帶着王賢走進太學裡面,這些建築羣規模龐大,有殿閣和房舍之分,中間有一道極爲寬廣之路,連接東西兩旁,王賢跟在他的後面,有些奇怪地問道:“剛纔那個老人是誰啊?”
方營微微一笑道:“此老乃是天下大才,王兄你今日也算是和他有緣碰面,平常學生,就連我等,也不過只見過他幾面而已。”
王賢好奇萬分,天下大才?難道那個老人便是後世的傳奇文豪蘇軾?他忙問道:“是不是蘇軾?”
方營一愣,旋即大笑道:“王兄端的好眼力,然而此老並非東坡先生,但也與東坡先生關係異常親密,便是黃涪翁,今次回京不過幾日時間,可巧讓你趕上。”
黃涪翁這個名字王賢怎麼聽不出什麼名氣來,但是聽方營說起來竟然如此推崇,應該是個很有名氣的人啊,而且此老竟與蘇軾關係異常親密,難道是……黃庭堅?
王賢有些遲疑地道:“他是黃庭堅?”
方營笑道:“天下除了涪翁,誰還有如此氣魄?”
黃庭堅,字魯直,王賢再怎麼愚笨,也知道他的大名,蘇軾的文章里老是出現他的名字,而且黃庭堅也是蘇門四學士之首,書法、畫筆和詩詞文風皆是自成一格,千百年來爲人所樂道。
王賢才見過大名鼎鼎的李清照,所以對有幸見到黃庭堅倒不是太高興,這時又有些奇怪地道:“聽說東坡先生被髮放嶺南之地,難道涪翁沒有受其牽連?”
方營訝然地看着王賢道:“王兄莫要說此事,免得有人說起閒話,萬一落一個誹謗朝政便不好了。”
王賢知道這個方營心中很有顧忌,故而不再說起這個,只是問了一點太學的事情,方營自然是知無不答,待把王賢送到東邊的考官面前時才道:“容我先和考官說上幾句。”
這個考官大概是四十來歲,看起來很是文質彬彬,見到方營便笑道:“立一,你爲何到東邊?可別讓那些舊友看見損上你幾句。”
方營哈哈笑道:“顯之如今可算有了職務,卻還來羞我,今日太學特招,情況如何?”
這考官名叫張平寒,字顯之,也是成都人,他是紹聖時便到了京城太學,雖然幾經努力,仍然沒有到上舍之中,不過禮部侍郎葉祖洽卻以爲其頗有上進心,給了他一個太學監考之職,如今他也算意氣風發了,今日太學特招,剛好派上用場,所以大早便在此等候了。
張平寒依然笑道:“今日尚好,反正尚有明日一天,所以來人不多,共計二百餘人,待到午時便可開考,說起來我也算是閒人一個,就在此登記一個名兒。”
方營笑了笑道:“清閒難道不好?不過今次還要讓你幫個忙,你看到那個小哥沒?我想讓他來考上一番,你看如何?”
張平寒眨了眨眼,帶着笑道:“如此作法,可不是你方立一了,你也知道禮部有命必當二十過二方能參加考試,你這就算是逾制,讓我又如何?”
方營輕“哦”了一聲,又道:“可是禮部又有詔令,大才之人,年雖幼亦可補之。”
張平寒笑道:“此子竟是個大才?立一你可莫要說的這麼早,昔年呂惠卿之孫年僅十六便想入太舍,神宗陛下親試之,方纔知纔不在年高,故而定下‘年雖幼亦可補之’此律,而今距昔年雖久,尚無幼年之人一試,立一你可拿準了?”
他把王賢當成是方營的至親了,這句話也算是對他提個醒,方營自然聽出話中的意思了,這時呵呵笑道:“我便知道顯之不肯,只是……”他低聲對張平寒說了幾句,使得張平寒又驚又喜,忙道:“真的?立一可莫要哄騙我。”
方營微微一笑道:“我哪敢哄騙你?不過涪翁後日便要南下,邀我等後生在南亭一敘,到時候顯之莫要錯過了。”
張平寒忙道:“那是自然,涪翁此次爲何忽然返京?”
方營看了看周圍,小聲道:“顯之莫要問上這麼多,待到後日之晨你便明白,如今便讓這個登上這小哥之名罷了,莫要耽擱其考試。”
張平寒點了點頭,也是小聲道:“立一你若早說此子乃是涪翁薦舉,便省的如此之事了,何必說這麼多話來。”
方營呵呵笑道:“從此事便可知顯之爲人,不私一分一毫,我在西頭尚有些事,你便照看着他吧,待和他講明後便讓其進場,我也想看一看這個小哥的本事如何。”
王賢看着前方那兩個人不停地有說有笑,不禁有些氣悶,這時正有一人朝他走過來,對他笑道:“小兄弟,多日不見,想不到你竟然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