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將手中的奏摺放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海瑞果然是海瑞,這才幾天,這彈劾的奏摺就送上來了。伸手將奏摺放到了一邊,朱翊鈞陷入了沉思。
“看來公務員要提上日程了!”朱翊鈞想了想,對張和說道:“傳旨,明天廷議。”
公務員不是小事情,推行下去是需要得到內閣認可的,畢竟牽扯到了文官集團。不過朱翊鈞認爲推行的阻力不會太大,說起來還是對文官集團有利的。
“奴婢明白!”
廷議的旨意到了內閣,申時行就是一皺眉頭,他實在是對廷議提不起什麼興趣來。張四維走了之後,申時行坐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可是申時行也感覺到了壓力。
這壓力不光是來自朝廷和官員,同時也是來自皇帝的。
對於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皇帝,申時行一直都沒想好,自己是該順從皇帝,還是該站在反對的立場上。到了現在,申時行已經看出來了,當今皇帝受到張居正的影響是深遠的。
或者說,作爲帝師,張居正是成功的,他將自己的很多想法灌輸給了皇帝。
如果到現在都看不出來皇上要改制,要改革,他就不配做到今天這個位置了。養士銀的推行還不知道結果,但是申時行能夠感受到皇帝的決心。
真的到了推行的時候,恐怕朝廷又是多事之秋了,自己這個內閣首輔,怕是不會落好啊!
內閣裡面現在四位內閣大學士,申時行是首輔,餘有丁是次輔。相比起餘有丁,申時行更擔心的是陳炌。同爲內閣大學士的潘晟,沒那麼大火氣,也沒那麼大權力慾望。
不過陳炌不同,他既然能爲了入閣和張四維搞到一起,那麼他爲了巴結皇帝,怕是也沒什麼底線。
餘有丁雖然次輔,可是申時行有信心能夠壓住他。除了四位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也不是鐵板一塊,很多時候他們也不會和自己保持步調一致啊!
揉了揉自己發脹的腦袋,申時行嘆了一口氣,這難道就是皇上想看到的局面?
第二天上午,廷議如期舉行了。
朱翊鈞掃過四位內閣大學士,在看了看六部尚書,開口說道:“朝廷有一頑疾,便是胥吏,對於胥吏的危害,朕就不贅述了,諸位愛卿心裡面也清楚。”
“朝廷每隔幾年就需要整飭胥吏,可是每隔今年就復發,也不見成效。”
“朕爲此也憂心忡忡,要知道百姓接觸的不是朝廷的官員,不是在座的諸位,更不是朕,而是那些胥吏。胥吏腐朽嚴苛,受損的是朝廷,是朕。”
“在百姓的眼裡,胥吏是朝廷的人,胥吏危害地方,百姓恨的是朝廷。”
大臣們盯着朱翊鈞的話,臉上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胥吏問題一直都是朝廷的弊病。這個弊病的嚴重性他們也能認識得到,不過也有人不在意。
文官連武將勳貴都看不上,更別提胥吏了,不過皇上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在地方爲官的大臣,吃過胥吏虧的也不是一個兩個,除非是像申時行這樣的,科舉考得好,然後入翰林,直接轉任六部侍郎,然後入閣。
一輩子沒外放,一輩子沒在地方爲官,他們的感觸就更不深了。
“朕想改胥吏制度!”朱翊鈞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目光掃過大臣們說道。
雖然剛剛就想到了,可是現在聽到這句話,大臣們還是心中一沉。改革胥吏,他們的腦海中直接浮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改革的名聲之大,文官沒有不知道的。
做官的研究王安石,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尤其是王安石的那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實在是太有名了,大家都聽過。
王安石變法裡面,有針對胥吏的改革,而且很詳細。
王安石關於胥吏的改革,大概可以總結爲三點,第一點就是胥吏的考覈和選拔。王安石認爲胥吏的考覈選拔應該納入朝廷官員的考覈之中,像官員一樣,每年都進行考覈。
第二點是關於胥吏的升遷,打通胥吏升遷爲官員的通路,使得胥吏能夠有升遷的途徑,讓他們有理想,而不是讓他們看不到前途,只顧着撈錢。
第三點,王安石認爲朝廷官吏當熟悉地方事務,凡是做官,應該先從胥吏做起。
朱翊鈞對於王安石改革胥吏的三點也很清楚,不過看了一遍之後,朱翊鈞就知道王安石做不到。不但王安石做不到,自己也做不到,這隻能是理想。
或許在很多年之後,自己能夠做到,在得到胥吏官員的支持之後,但是直接實施這種政策,那是絕對不行的。
第一點還說的過去,官員和會同意,考覈胥吏對他們的影響不大,反而還增加了手裡面的權利。爲何吏部權力大,吏部尚書還被稱爲天官,不就是因爲他們手裡面捏着官員的考績。
第二點官員就不會贊同,我們十年寒窗考過來的,當官有多不容易,你直接就提拔胥吏了,這讓我們情何以堪?讓那些擠在仕途大門外的士子情何以堪?
在加上胥吏和士人的地位是不對等的,讓一羣卑賤人物和我等同朝爲官,那怎麼行?
大宋的士人連狄青都瞧不起,都各種排擠,會看得起胥吏?根本不可能。在全國官吏都是士人的情況下,推行胥吏爲官,怎麼可能推得動。
至於第三點,那就更不行了,士人都是高大上的人羣,讀的是聖賢書,怎麼能去做胥吏?
讀書做官爲的是什麼,爲的是高官得坐,駿馬得騎,做胥吏,那怎麼可以?
從這個角度看,王安石關於胥吏的改革,絕對會遭到所有士人集團的抵制。朱翊鈞研究過王安石關於胥吏的改革之後,心裡面明白按照王安石那樣改革是不行的。
“朕準備建立公務員制度!”朱翊鈞見大臣們沒有說話的一起,直接開口說道。
“所謂公務員,取自‘言行爲公,執政爲民,代天子安撫百姓’,公務員將納入朝廷的官員體系,入職公務員便爲九品,受仕佐郎,朝廷給予俸祿。”
“公務員朝廷考績,三年一轉,可升遷。”
朱翊鈞的話一出,衆人的臉色就是一變,真的要學王安石?
仕佐郎是文官的九品散階,三年一轉,可升遷,這就是說朝廷要把胥吏納入官員體系了。關鍵是可以升遷,這個就了不得了,胥吏可做官了啊!
“陛下,臣以爲不妥啊!”
別人還沒說話,作爲吏部尚書的王國光先開口了。
“如果按照此法,朝廷每年的開支都將會大增,是會造成冗官的。雖然這幾年朝廷的財政有所好轉,可是行此法,朝廷怕是會入不敷出啊!”
“胥吏爲人奸猾,爲胥吏已經禍亂地方了,升遷爲官,爲禍豈不更爲猛烈?”
內閣次輔餘有丁也開口說道:“陛下,胥吏皆爲不讀聖賢書之輩,心中不知忠君愛國,豈可爲官?胥吏一旦爲官,置苦讀士子於何地?陛下,不妥啊!”
接下來又有幾個大臣開口了,態度都一樣,那就是反對。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果然如此,王安石當年強推這個政策了,結果失敗了。
朱翊鈞雖然也想達到王安石的改革目的,可是朱翊鈞知道,這是不現實的,至少現在是不現實的。看了一眼在場的大臣,朱翊鈞陳炌面色有異。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老傢伙估計是想贊成,他也沒什麼底線存在。
不過朱翊鈞知道,即便是陳炌贊成,這件事情想推下去也不容易。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讓一羣胥吏在士人的手下管着,然後被提拔,那等於癡人說夢。
除非讓士人自己去做胥吏,這也是王安石想出來的辦法,可是這種辦法更難推。
“衆卿稍安勿躁!”朱翊鈞目光掃過衆人,笑着說道:“朕不是想將胥吏納爲公務員,胥吏爲人如何,朕豈能不知,就是因爲胥吏不行,所以朕纔想改胥吏。”
大臣們面面相覷,一時間沒想明白朱翊鈞這話是什麼意思。
“愛卿們可知道大明有多少秀才?這些秀才有作何營生?”朱翊鈞笑着說道:“朕覺得這些秀才放置於鄉野,是一種浪費啊!所以朕想招秀才爲公務員。”
“一來可以讓秀才有一個爲官的途徑,不至於閒散在家。”
“二來,也可讓秀才有一個營生,不至於因窮困而讀不起書。”
“三來,秀才皆是讀過聖賢書的儒門弟子,比起胥吏自然更加忠君愛國,也知道愛惜百姓。”
“四來,秀才爲公務員,也可提前接觸百姓民生,對將來爲官也是有益處的。”
朱翊鈞的話一出,大臣們頓時默然,心裡面在琢磨着這件事情。讓秀才爲胥吏,不對,是公務員,這個就不好辦了。如果說是胥吏,肯定沒人願意幹。
可是公務員不一樣,那是有品階的,九品,賜散階仕佐郎,這吸引力就不一樣了。
加上三年一轉,這吸引力就更大了,雖然會有很多秀才不屑一顧,可是對很多窮苦的秀才,那吸引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皇上這招狠啊!